卷一百九《載記第九》

卷一百九《載記第九》
慕容皝
慕容皝, 字元真, 廆第三子也。龍顏版齒, 身長七尺八寸。雄毅多權略, 尚經學, 善天文。廆為遼東公, 立為世子。建武初, 拜為冠軍將軍、左賢王, 封望平侯, 率眾征討, 累有功。太寧末, 拜平北將軍, 進封朝鮮公。廆卒, 嗣位, 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 督攝部內。尋而宇文乞得龜為其別部逸豆歸所逐, 奔死于外, 皝率騎討之, 逸豆歸懼而請和, 遂築榆陰、安晉二城而還。
, 皝庶兄建威翰驍武有雄才, 素為皝所忌, 母弟征虜仁、廣武昭並有寵于廆, 皝亦不平之。及廆卒, 並懼不自容。至此, 翰出奔段遼, 仁勸昭舉兵廢皝。皝殺昭, 遣使按檢仁之虛實, 遇仁於險瀆。仁知事發, 殺皝使, 東歸平郭。皝遣其弟建武幼、司馬佟壽等討之。仁盡眾距戰, 幼等大敗, 皆沒於仁。襄平令王冰、將軍孫機以遼東叛于皝, 東夷校尉封抽、護軍乙逸、遼東相韓矯、玄菟太守高詡等棄城奔還。仁於是盡有遼左之地, 自稱車騎將軍、平州刺史、遼東公。宇文歸、段遼及鮮卑諸部並為之援。
咸和九年, 皝遣其司馬封弈攻鮮卑木堤于白狼, 揚威淑虞攻烏丸悉羅侯於平岡, 皆斬之。材官劉佩攻乙連, 不剋。段遼遂寇徒河, 皝將張萌逆擊, 敗之。遼弟蘭與翰寇柳城, 都尉石琮擊敗之。旬餘, 蘭、翰復圍柳城, 皝遣寧遠慕容汗及封弈等救之。皝戒汗曰:「賊眾氣銳, 難與爭鋒, 宜顧萬全, 慎勿輕進, 必須兵集陣整, 然後擊之。」汗性驍銳, 遣千餘騎為前鋒而進, 封弈止之, 汗不從, 為蘭所敗, 死者大半。蘭復攻柳城, 為飛梯、地道, 圍守二旬, 石琮躬勒將士出擊, 敗之, 斬首千五百級, 蘭乃遁歸。
是歲, 成帝遣謁者徐孟、閭丘幸等持節拜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 持節、都督、承制封拜, 一如廆故事。
皝自征遼東, 剋襄平。仁所署居就令劉程以城降, 新昌人張衡執縣宰以降。於是斬仁所置守宰, 分徙遼東大姓於棘城, 置和陽、武次、西樂三縣而歸。
咸康初, 遣封弈襲宇文別部涉奕於, 大獲而還。涉奕于率騎追戰於渾水, 又敗之。皝將乘海討仁, 群下咸諫, 以海道危陰, 宜從陸路。皝曰:「舊海水無凌, 自仁反已來, 凍合者三矣。昔漢光武因滹沱之冰以濟大業, 天其或者欲吾乘此而無之乎!吾計決矣, 有沮謀者斬!」乃率三軍從昌黎踐凌而進。仁不虞皝之至也, 軍去平郭七里, 候騎乃告, 仁狼狽出戰, 為皝所擒, 殺仁而還。
立藉田於朝陽門東, 置官司以主之。
段遼遣將李詠夜襲武興, 遇雨, 引還, 都尉張萌追擊, 擒詠。段蘭擁眾數萬屯於曲水亭, 將攻柳城, 宇文歸入寇安晉, 為蘭聲援。皝以步騎五萬擊之, 師次柳城, 蘭、歸皆遁。遣封弈率輕騎追擊, 敗之, 收其軍實, 館穀二旬而還。謂諸將曰:「二虜恥無功而歸, 必復重至, 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遣封弈率騎潛于馬兒山諸道。俄而遼騎果至, 弈夾擊, 大敗之, 斬其將榮保。遣兼長史劉斌、郎中令陽景送徐孟等歸于京師。使其世子俊伐段遼諸城, 封弈攻宇文別部, 皆大捷而歸。
立納諫之木, 以開讜言之路。
後徙昌黎郡, 築好城於乙連東, 使將軍蘭勃戍之, 以逼乙連。又城曲水, 以為勃援。乙連飢甚, 段遼輸之粟, 蘭勃要擊獲之。遼遣將屈雲攻興國, 與皝將慕容遵大戰於五官水上, 雲敗, 斬之, 盡俘其眾。
封弈等以皝任重位輕, 宜稱燕王, 皝於是以咸康三年僭即王位, 赦其境內。以封弈為國相, 韓壽為司馬, 裴開、陽騖、王寓、李洪、杜群、宋該、劉瞻、石琮、皇甫真、陽協、宋晃、平熙、張泓等並為列卿將帥。起文昌殿, 乘金根車, 駕六馬, 出入稱警蹕。以其妻段氏為王后, 世子俊為太子, 皆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皝以段遼屢為邊患, 遣將軍宋回稱籓于石季龍, 請師討遼。季龍於是總眾而至。皝率諸軍攻遼令支以北諸城, 遼遣其將段蘭來距, 大戰, 敗之, 斬級數千, 掠五千餘戶而歸。季龍至徐無, 遼奔密雲山。季龍進入令支, 怒皝之不會師也, 進軍擊之, 至于棘城, 戎卒數十萬, 四面進攻, 郡縣諸部叛應季龍者三十六城。相持旬餘, 左右勸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 何乃降人乎!」遣子恪等率騎二千, 晨出擊之。季龍諸軍驚擾, 棄甲而遁。恪乘勝追之, 斬獲三萬餘級, 築戍凡城而還。段遼遣使詐降於季龍, 請兵應接。季龍遣其將麻秋率眾迎遼, 恪伏精騎七千於密雲山, 大敗之, 獲其司馬陽裕、將軍鮮于亮, 擁段遼及其部眾以歸。
帝又遣使進皝為征北大將軍、幽州牧, 領平州刺史, 加散騎常侍, 增邑萬戶, 持節、都督、單于、公如故。
皝前軍帥慕容評敗季龍將石成等於遼西, 斬其將呼延晃、張支, 掠千餘戶以歸。段遼謀叛, 皝誅之。
季龍又使石成入攻凡城, 不剋, 進陷廣城。皝雖稱燕王, 未有朝命, 乃遣其長史劉祥獻捷京師, 兼言權假之意, 並請大舉討平中原。又聞庾亮薨, 弟冰、翼繼為將相, 乃表曰:
臣究觀前代昏明之主, 若能親賢並建, 則功致升平;若親黨后族, 必有傾辱之禍。是以周之申伯號稱賢舅, 以其身籓于外, 不握朝權。降及秦昭, 足為令主, 委信二舅, 幾至亂國。逮于漢武, 推重田蚡, 萬機之要, 無不決之。及蚡死後, 切齒追恨。成帝闇弱, 不能自立, 內惑艷妻, 外恣五舅, 卒令王莽坐取帝位。每覽斯事, 孰不痛惋!設使舅氏賢若穰侯、王鳳, 則但聞有二臣, 不聞有二主。若其不才, 則有竇憲、梁冀之禍。凡此成敗, 亦既然矣。茍能易軌, 可無覆墜。
陛下命世天挺, 當隆晉道, 而遭國多難, 殷憂備嬰, 追述往事, 至今楚灼。迹其所由, 實因故司空亮居元舅之尊, 勢業之重, 執政裁下, 輕侮邊將, 故令蘇峻、祖約不勝其忿, 遂致敗國。至今太后發憤, 一旦升遐。若社稷不靈, 人神無助, 豺狼之心當可極邪!前事不忘, 後事之表, 而中書監、左將軍冰等內執樞機, 外擁上將, 昆弟並列, 人臣莫疇。陛下深敦渭陽, 冰等自宜引領。臣常謂世主若欲崇顯舅氏, 何不封以籓國, 豐其祿賜, 限其勢利, 使上無偏優, 下無私論。如此, 榮辱何從而生!噂沓何辭而起!往者惟亮一人, 宿有名望, 尚致世變, 況今居之者素無聞焉!且人情易惑, 難以戶告, 縱今陛下無私於彼, 天下之人誰謂不私乎!
臣與冰等名位殊班, 出處懸邈, 又國之戚暱, 理應降悅, 以適事會。臣獨矯抗此言者, 上為陛下, 退為冰計, 疾茍容之臣, 坐鑒得失。顛而不扶, 焉用彼相!昔徐福陳霍氏之戒, 宣帝不從, 至令忠臣更為逆族, 良由察之不審, 防之無漸。臣今所陳, 可謂防漸矣。但恐陛下不明臣之忠, 不用臣之計, 事過之日, 更處焦爛之後耳。昔王章、劉向每上封事, 未嘗不指斥王氏, 故令二子或死或刑。谷永、張禹依違不對, 故容身茍免, 取譏於世。臣被髮殊俗, 位為上將, 夙夜惟憂, 罔知所報, 惟當外殄寇仇, 內盡忠規, 陳力輸誠, 以答國恩。臣若不言, 誰當言者!
又與冰書曰:
君以椒房之親, 舅氏之暱, 總據樞機, 出內王命, 兼擁列將州司之位, 昆弟網羅, 顯布畿甸。自秦、漢以來, 隆赫之極, 豈有若此者乎!以吾觀之, 若功就事舉, 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 將不免梁竇之迹矣。
每睹史傳, 未嘗不寵恣母族, 使執權亂朝, 先有殊世之榮, 尋有負乘之累, 所謂愛之適足以為害。吾常忿歷代之主, 不盡防萌終寵之術, 何不業以一土之封, 令籓國相承, 如周之齊、陳?如此則永保南面之尊, 復何黜辱之憂乎!竇武、何進好善虛己。賢士歸心, 雖為閹豎所危, 天下嗟痛, 猶有能履以不驕, 圖國亡身故也。
方今四海有倒懸之急, 中夏逋僭逆之寇, 家有漉血之怨, 人有復仇之憾, 寧得安枕逍遙, 雅談卒歲邪!吾雖寡德, 過蒙先帝列將之授, 以數郡之人, 尚欲並吞彊虜, 是以自頃迄今, 交鋒接刃, 一時務農, 三時用武, 而猶師徒不頓, 倉有餘粟, 敵人日畏, 我境日廣, 況乃王者之威, 堂堂之勢, 豈可同年而語哉!
冰見表及書甚懼, 以其絕遠, 非所能制, 遂與何充等奏聽皝稱燕王。
其年皝伐高句麗, 王釗乞盟而還。明年, 釗遣其世子朝於皝。
, 段遼之敗也, 建威翰奔于宇文歸, 自以威名夙振, 終不保全, 乃陽狂恣酒, 被髮歌呼。歸信而不禁, 故得周游自任, 至於山川形便, 攻戰要路, 莫不練之。皝遣商人王車陰使察翰, 翰見車無言, 撫膺而已。車還以白, 皝曰:「翰欲來也。」乃遣車遺翰弓矢, 翰乃竊歸駿馬, 攜其二子而還。
皝將圖石氏, 從容謂諸將曰:「石季龍自以安樂諸城守防嚴重, 城之南北必不設備, 今若詭路出其不意, 冀之北土盡可破也。」於是率騎二萬出蠮螉塞, 長驅至于薊城, 進渡武遂津, 入于高陽, 所過焚燒積聚, 掠徙幽、冀三萬餘戶。
使陽裕、唐柱等築龍城, 構宮廟, 改柳城為龍城縣。於是成帝使兼大鴻臚郭希持節拜皝侍中、大都督河北諸軍事、大將軍、燕王, 其餘官皆如故。封諸功臣百餘人。
咸康七年, 皝遷都龍城。率勁卒四萬, 入自南陜, 以伐宇文、高句麗, 又使翰及子垂為前鋒, 遣長史王寓等勒眾萬五千, 從北置而進。高句麗王釗謂皝軍之從北路也, 乃遣其弟武統精銳五萬距北置, 躬率弱卒以防南陜。翰與釗戰于木底, 大敗之, 乘勝遂入丸都, 釗單馬而遁。皝掘釗父利墓, 載其尸並其母妻珍寶, 掠男女五萬餘口, 焚其宮室, 毀丸都而歸。明年, 釗遣使稱臣於皝, 貢其方物, 乃歸其父尸。
宇文歸遣其國相莫淺渾伐皝, 諸將請戰, 皝不許。渾以皝為憚之, 荒酒縱獵, 不復設備。皝曰:「渾奢忌已甚, 今則可一戰矣。」遣翰率騎擊之, 渾大敗, 僅以身免, 盡俘其眾。
皝躬巡郡縣, 勸課農桑, 起龍城宮闕。
尋又率騎二萬親伐宇文歸, 以翰及垂為前鋒。歸使其騎將涉奕于盡眾距翰, 皝馳遣謂翰曰:「奕于雄悍, 宜小避之, 待虜勢驕, 然後取也。」翰曰:「歸之精銳, 盡在於此, 今若剋之, 則歸可不勞兵而滅。奕于徒有虛名, 其實易與耳, 不宜縱敵挫吾兵氣。」於是前戰, 斬奕于, 盡俘其眾, 歸遠遁漠北。皝開地千餘里, 徙其部人五萬餘落於昌黎, 改涉奕于城為威德城。行飲至之禮, 論功行賞各有差。
以牧牛給貧家, 田于苑中, 公收其八, 二分入私。有牛而無地者, 亦田苑中, 公收其七, 三分入私。皝記室參軍封裕諫曰:
臣聞聖王之宰國也, 薄賦而藏于百姓, 分之以三等之田, 十一而稅之;寒者衣之, 飢者食之, 使家給人足。雖水旱而不為災者, 何也?高選農官, 務盡勸課, 人治周田百畝, 亦不假牛力;力田者受旌顯之賞, 惰農者有不齒之罰。又量事置官, 量官置人, 使官必稱須, 人不虛位, 度歲入多少, 裁而祿之。供百僚之外, 藏之太倉, 三年之耕, 餘一年之粟。以斯而積, 公用於何不足?水旱其如百姓何!雖務農之令屢發, 二千石令長莫有志勤在公、銳盡地利者。故漢祖知其如此, 以墾田不實, 徵殺二千石以十數, 是以明、章之際, 號次升平。
自永嘉喪亂, 百姓流亡, 中原蕭條, 千里無煙, 飢寒流隕, 相繼溝壑。先王以神武聖略, 保全一方, 威以殄姦, 德以懷遠, 故九州之人, 塞表殊類, 襁負萬里, 若赤子之歸慈父, 流人之多舊土十倍有餘, 人殷地狹, 故無田者十有四焉。殿下以英聖之資, 克廣先業, 南摧彊趙, 東滅句麗, 開境三千, 戶增十萬, 繼武闡廣之功, 有高西伯。宜省罷諸苑, 以業流人。人至而無資產者, 賜之以牧牛。人既殿下之人, 牛豈失乎!善藏者藏於百姓, 若斯而已矣。邇者深副樂土之望, 中國之人皆將壺餐奉迎, 石季龍誰與居乎!且魏、晉雖道消之世, 猶削百姓不至於七八, 持官牛田者官得六分, 百姓得四分, 私牛而官田者與官中分, 百姓安之, 人皆悅樂。臣猶曰非明王之道, 而況增乎!且水旱之厄, 堯、湯所不免, 王者宜濬治溝澮, 循鄭白、西門、史起溉灌之法, 旱則決溝為雨, 水則入于溝瀆, 上無《雲漢》之憂, 下無昏墊之患。
句麗、百濟及宇文、段部之人, 皆兵勢所徙, 非如中國慕義而至, 咸有思歸之心。今戶垂十萬, 狹湊都城, 恐方將為國家深害, 宜分其兄弟宗屬, 徙于西境諸城, 撫之以恩, 檢之以法, 使不得散在居人, 知國之虛實。
今中原未平, 資畜宜廣, 官司猥多, 游食不少, 一夫不耕, 歲受其飢。必取於耕者而食之, 一人食一人之力, 游食數萬, 損亦如之, 安可以家給人足, 治致升平!殿下降覽古今之事多矣, 政之巨患莫甚於斯。其有經略出世, 才稱時求者, 自可隨須置之列位。非此已往, 其耕而食, 蠶而衣, 亦天之道也。
殿下聖性寬明, 思言若渴, 故人盡芻蕘, 有犯無隱。前者參軍王憲、大夫劉明並竭忠獻款, 以貢至言, 雖頗有逆鱗, 意在無責。主者奏以妖言犯上, 至之於法, 殿下慈弘苞納, 恕其大辟, 猶削黜禁錮, 不齒於朝。其言是也, 殿下固宜納之;如其非也, 宜亮其狂狷。罪諫臣而求直言, 亦猶北行詣越, 豈有得邪!右長史宋該等阿媚茍容, 輕劾諫士, 己無骨鯁, 嫉人有之, 掩蔽耳目, 不忠之甚。
四業者國之所資, 教學者有國盛事。習戰務農, 尤其本也。百工商賈, 猶其末耳。宜量軍國所須, 置其員數, 已外歸之於農, 教之戰法, 學者三年無成, 亦宜還之於農, 不可徒充大員, 以塞聰俊之路。
臣之所言當也, 願時速施行;非也, 登加罪戮, 使天下知朝廷從善如流, 罰惡不淹。王憲、劉明, 忠臣也, 願宥忤鱗之愆, 收其藥石之效。
皝乃令曰:「覽封記室之諫, 孤實懼焉。君以黎元為國, 黎元以穀為命。然則農者, 國之本也, 而二千石令長不遵孟春之令, 惰農弗勸, 宜以尤不脩闢者措之刑法, 肅厲屬城。主者明詳推檢, 具狀以聞。苑囿悉可罷之, 以給百姓無田業者。貧者全無資產, 不能自存, 各賜牧牛一頭。若私有餘力, 樂取官牛墾官田者, 其依魏、晉舊法。溝洫溉灌, 有益官私, 主者量造, 務盡水陸之勢。中州未平, 兵難不息, 勳誠既多, 官僚不可以減也。待剋平凶醜, 徐更議之。百工商賈數, 四佐與列將速定大員, 餘者還農。學生不任訓教者, 亦除員錄。夫人臣關言於人主, 至難也, 妖妄不經之事皆應蕩然不問, 擇其善者而從之。王憲、劉明雖其罪應禁黜, 亦猶孤之無大量也。可悉復本官, 仍居諫司。封生蹇蹇, 深得王臣之體。《詩》不云乎:『無言不酬。』其賜錢五萬, 明宣內外, 有欲陳孤過者, 不拘貴賤, 勿有所諱。」
時有黑龍、白龍各一, 見於龍山, 皝親率群僚觀之, 去龍二百餘步, 祭以太宰。二龍交首嬉翔, 解角而去。皝大悅, 還宮, 赦其境內, 號新宮曰和龍, 立龍翔佛寺于山上。
賜其大臣子弟為官學生者號高門生, 立東庠于舊宮, 以行鄉射之禮, 每月臨觀, 考試優劣。皝雅好文籍, 勤於講授, 學徒甚盛, 至千餘人。親造《太上章》以代《急就》, 又著《典誡》十五篇, 以教胄子。
慕容恪攻高句麗南蘇, 剋之, 置戍而還。三年, 遣其世子俊與恪率騎萬七千東襲夫餘, 剋之, 虜其王及部眾五萬餘口以還。
皝親臨東庠考試學生, 其經通秀異者, 擢充近侍。以久旱, 丐百姓田租。罷成周、冀陽、營丘等郡。以勃海人為興集縣, 河間人為寧集縣, 廣平、魏郡人為興平縣, 東萊、北海人為育黎縣, 吳人為吳縣, 悉隸燕國。
皝嘗畋于西鄙, 將濟河, 見一父老, 服硃衣, 乘白馬, 舉手麾皝曰:「此非獵所, 王其還也。」秘之不言, 遂濟河, 連日大獲。後見白兔, 馳射之, 馬倒被傷, 乃說所見。輦而還宮, 引俊屬以後事。以永和四年死, 在位十五年, 時年五十二。俊僭號, 追謚文明皇帝。
慕容翰, 字元邕, 廆之庶長子也。性雄豪, 多權略, 猿臂工射, 膂力過人。廆甚奇之, 委以折衝之任。行師征伐, 所在有功, 威聲大振, 為遠近所憚。作鎮遼東, 高句麗不敢為寇。善撫接, 愛儒學, 自士大夫至於卒伍, 莫不樂而從之。
及奔段遼, 深為遼所敬愛。柳城之敗, 段蘭欲乘勝深入, 翰慮成本國之害, 詭說於蘭, 蘭遂不進。後石季龍征遼, 皝親將三軍略令支以北, 遼議欲追之, 翰知皝躬自總戎, 戰必克勝, 乃謂遼曰:「今石氏向至, 方對大故, 不宜復以小小為事。燕王自來, 士馬精銳。兵者凶器, 戰有危慮, 若其失利, 何以南禦乎!」蘭怒曰:「吾前聽卿誑說, 致成今患, 不復入卿計中矣。」乃率眾追皝, 蘭果大敗。翰雖處仇國, 因事立忠, 皆此類也。
及遼奔走, 翰又北投宇文歸。既而逃, 歸乃遣勁騎百餘追之。翰遙謂追者曰:「吾既思戀而歸, 理無反面。吾之弓矢, 汝曹足知, 無為相逼, 自取死也。吾處汝國久, 恨不殺汝。汝可百步豎刀, 吾射中者, 汝便宜反;不中者, 可來前也。」歸騎解刀豎之, 翰一發便中刀鐶, 追騎乃散。
既至, 皝甚加恩禮。建元二年, 從皝討宇文歸, 臨陣為流矢所中, 臥病積時。後疾漸愈, 於其家中騎馬自試, 或有人告翰私習騎, 疑為非常。皝素忌之, 遂賜死焉。翰臨死謂使者曰:「翰懷疑外奔, 罪不容誅, 不能以骸骨委賊庭, 故歸罪有司。天慈曲愍, 不肆之市朝, 今日之死, 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據神州, 中原未靖, 翰常剋心自誓, 志吞醜虜, 上成先王遺旨, 下謝山海之責。不圖此心不遂, 沒有餘恨, 命也奈何!」仰藥而死。
陽裕, 字士倫, 右北平無終人也。少孤, 兄弟皆早亡, 單煢獨立, 雖宗族無能識者, 惟叔父耽幼而奇之, 曰:「此兒非惟吾門之標秀, 乃佐時之良器也。」刺史和演辟為主簿。王浚領州, 轉治中從事, 忌而不能任。
石勒既剋薊城, 問棗嵩曰:「幽州人士, 誰最可者?」嵩曰:「燕國劉翰, 德素長者。北平陽裕, 幹事之才。」勒曰:「若如君言, 王公何以不任?」嵩曰:「王公由不能任, 所以為明公擒也。」勒方任之, 裕乃微服潛遁。
時鮮卑單於段眷為晉驃騎大將軍、遼西公, 雅好人物, 虛心延裕。裕謂友人成泮曰:「仲尼喜佛肸之召, 以匏瓜自喻, 伊尹亦稱何事非君, 何使非民, 聖賢尚如此, 況吾曹乎!眷今召我, 豈徒然哉!」泮曰:「今華夏分崩, 九州幅裂, 軌迹所及, 易水而已。欲偃蹇考槃, 以待大通者, 俟河之清也。人壽幾何?古人以為白駒之歎。少游有云, 郡掾足以蔭後, 況國相乎!卿追蹤伊、孔, 抑亦知機其神也。」裕乃應之。拜郎中令、中軍將軍, 處上卿位。歷事段氏五主, 甚見尊重。
段遼與皝相攻, 裕諫曰:「臣聞親仁善鄰, 國之寶也。慕容與國世為婚姻, 且皝令德之主, 不宜連兵構怨, 凋殘百姓。臣恐禍害之興, 將由於此。願兩追前失, 通款如初, 使國家有太山之安, 蒼生蒙息肩之惠。」遼不從。出為燕郡太守。石季龍剋令支, 裕以郡降, 拜北平太守, 徵為尚書左丞。
段遼之請迎於季龍也, 裕以左丞領征東麻秋司馬。秋敗, 裕為軍人所執, 將詣皝。皝素聞裕名, 即命釋其囚, 拜郎中令, 遷大將軍左司馬。東破高句麗, 北滅宇文歸, 皆豫其謀, 皝甚器重之。及遷都和龍, 裕雅有巧思, 皝所制城池宮闔, 皆裕之規模。裕雖仕皝日近, 寵秩在舊人之右, 性謙恭清儉, 剛簡慈篤, 雖歷居朝端, 若布衣之士。士大夫流亡羈絕者, 莫不經營收葬, 存恤孤遺, 士無賢不肖皆傾身待之, 是以所在推仰。

, 範陽盧諶每稱之曰:「吾及晉之清平, 歷觀朝士多矣, 忠清簡毅, 篤信義烈, 如陽士倫者, 實亦未幾。」及死, 皝甚悼之, 時年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