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十三《載記第十三 苻堅上》

卷一百十三《載記第十三 苻堅上》
苻堅上
苻堅, 字永固, 一名文玉, 雄之子也。祖洪, 從石季龍徙鄴, 家于永貴里。其母茍氏嘗游漳水, 祈子於西門豹祠, 其夜夢與神交, 因而有孕, 十二月而生堅焉。有神光自天燭其庭。背有赤文, 隱起成字, 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陽。」臂垂過膝, 目有紫光。洪奇而愛之, 名曰堅頭。年七歲, 聰敏好施, 舉止不踰規矩。每侍洪側, 輒量洪舉措, 取與不失機候。洪每曰:「此兒姿貌瑰偉, 質性過人, 非常相也。」高平徐統有知人之鑒, 遇堅於路, 異之, 執其手曰:「苻郎, 此官之御街, 小兒敢戲于此, 不畏司隸縛邪?」堅曰:「司隸縛罪人, 不縛小兒戲也。」統謂左右曰:「此兒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 統曰:「非爾所及也。」後又遇之, 統下車屏人, 密謂之曰:「苻郎骨相不恒, 後當大貴, 但僕不見, 如何!」堅曰:「誠如公言, 不敢忘德。」八歲, 請師就家學。洪曰:「汝戎狄異類, 世知飲酒, 今乃求學邪!」欣而許之。
健之入關也, 夢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 命拜堅為龍驤將軍, 健翌日為壇於曲沃以授之。健泣謂堅曰:「汝祖昔受此號, 今汝復為神明所命, 可不勉之!」堅揮劍捶馬, 志氣感厲, 士卒莫不憚服焉。性至孝, 博學多才藝, 有經濟大志, 要結英豪, 以圖緯世之宜。王猛、呂婆樓、強汪、梁平老等並有王佐之才, 為其羽翼。太原薛贊、略陽權翼見而驚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偽位, 贊、翼說堅曰:「今主上昏虐, 天下離心。有德者昌, 無德受殃, 天之道也。神器業重, 不可令他人取之, 願君王行湯、武之事, 以順天人之心。」堅深然之, 納為謀主。生既殘虐無度, 梁平老等亟以為言, 堅遂弒生, 以偽位讓其兄法。法自以庶孽, 不敢當。堅及母茍氏並慮眾心未服, 難居大位, 群僚固請, 乃從之。以升平元年僭稱大秦天王, 誅生幸臣董龍、趙韶等二十餘人, 赦其境內, 改元曰永興。追謚父雄為文桓皇帝, 尊母茍氏為皇太后, 妻茍氏為皇后, 子宏為皇太子。兄法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 從祖侯為太尉, 從兄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 封弟融為陽平公, 雙河南公, 子丕長樂公, 暉平原公, 熙廣平公, 睿鉅鹿公。李威為衛將軍、尚書左僕射;梁平老為右僕射;強汪為領軍將軍;仇騰為尚書, 領選;席寶為丞相長史、行太子詹事;呂婆樓為司隸校尉;王猛、薛贊為中書侍郎;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 與猛、讚並掌機密。追復魚遵、雷弱兒、毛貴、王墮、梁楞、梁安、段純、辛牢等本官, 以禮改葬之, 其子孫皆隨才擢授。初, 堅母以法長而賢, 又得眾心, 懼終為變, 至此, 遣殺之。堅性仁友, 與法決於東堂, 慟哭嘔血, 贈以本官, 謚曰哀, 封其子陽為東海公, 敷為清河公。於是脩廢職, 繼絕世, 禮神祗, 課農桑, 立學校, 鰥寡孤獨高年不自存者, 賜穀帛有差, 其殊才異行、孝友忠義、德業可稱者, 令在所以聞。
其將張平以并州叛, 堅率眾討之, 以其建節將軍鄧羌為前鋒, 率騎五千據汾上。堅至銅壁, 平盡眾拒戰, 為羌所敗, 獲其養子蠔, 送之, 平懼, 乃降于堅。堅赦其罪, 署為右將軍, 蠔武賁中郎將, 加廣武將軍, 徙其所部三千餘戶于長安。
堅自臨晉登龍門, 顧謂其群臣曰:「美載山河之固!婁敬有言, 『關中四塞之國』, 真不虛也。」權翼、薛贊對曰:「臣聞夏、殷之都非不險也, 周、秦之眾非不多也, 終於身竄南巢, 首懸白旗, 軀殘於犬戎, 國分於項籍昔何也?德之不脩故耳。吳起有言:『在德不在險。』深願陛下追蹤唐、虞, 懷遠以德, 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堅大悅, 乃還長安。賜為父後者爵一級, 鰥寡高年穀帛有差, 丐所過田租之半。是秋, 大旱, 堅減膳撤懸, 金玉綺繡皆散之戎士, 後宮悉去羅紈, 衣不曳地。開山澤之利, 公私共之, 偃甲息兵, 與境內休息。
王猛親寵愈密, 朝政莫不由之。特進樊世, 氐豪也, 有大勳于苻氏, 負氣倨傲, 眾辱猛曰:「吾輩與先帝共興事業, 而不預時權;君無汗馬之勞, 何敢專管大任?是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當使君為宰夫, 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頭於長安城門, 不爾者, 終不處於世也。」猛言之於堅, 堅怒曰:「必須殺此老氐, 然後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 堅謂猛曰:「吾欲以楊璧尚主, 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楊璧, 臣之婿也, 婚已久定, 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讓世曰:「陛下帝有海內, 而君敢競婚, 是為二天子, 安有上下!」世怒起, 將擊猛, 左右止之。世遂醜言大罵, 堅由此發怒, 命斬之於西廄。諸氐紛紜, 競陳猛短, 堅恚甚, 慢罵, 或有鞭撻於殿庭者。權翼進曰:「陛下宏達大度, 善馭英豪, 神武卓犖, 錄功舍過, 有漢祖之風。然慢易之言, 所宜除之。」堅笑曰:「朕之過也。」自是公卿以下無不憚猛焉。
堅起明堂, 繕南北郊, 郊祀其祖洪以配天, 宗祀其伯健於明堂以配上帝。親耕藉田, 其妻茍氏親蠶于近郊。
堅南游霸陵, 顧謂群臣曰:「漢祖起自布衣, 廓平四海, 佐命功臣孰為首乎?」權翼進曰:「《漢書》以蕭、曹為功臣之冠。」堅曰:「漢祖與項羽爭天下, 困於京索之間, 身被七十餘創, 通中六七, 父母妻子為楚所囚。平城之下, 七日不火食, 賴陳平之謀, 太上、妻子克全, 免匈奴之禍。二相何得獨高也!雖有人狗之喻, 豈黃中之言乎!」於是酣飲極歡, 命群臣賦詩。大赦, 復改元曰甘露。以王猛為侍中、中書令、京兆尹。
其特進強德, 健妻之弟也, 昏酒豪橫, 為百姓之患。猛捕而殺之, 陳尸於市。其中丞鄧羌, 性鯁直不撓, 與猛協規齊志, 數旬之間, 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餘人。於是百僚震肅, 豪右屏氣, 路不拾遺, 風化大行。堅歎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 天子之為尊也!」於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種落, 州郡有高年孤寡, 不能自存, 長史刑罰失中、為百姓所苦, 清脩疾惡、勸課農桑、有便於俗, 篤學至孝、義烈力田者, 皆令具條以聞。
時匈奴左賢王衛辰遣使降於堅, 遂請田內地, 堅許之。雲中護軍賈雍遣其司馬徐斌率騎襲之, 因縱兵掠奪。堅怒曰:「朕方脩魏絳和戎之術, 不可以小利忘大信。昔荊吳之戰, 事興蠶婦;澆瓜之惠, 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 事不在小, 擾邊動眾, 非國之利也。所獲資產, 其悉以歸之。」免雍官, 以白衣領護軍, 遣使脩和, 示之信義。辰於是入居塞內, 貢獻相尋。烏丸獨孤、鮮卑沒奕於率眾數萬又降於堅。堅初欲處之塞內, 苻融以「匈奴為患, 其興自古。比虜馬不敢南首者, 畏威故也。今處之於內地, 見其弱矣, 方當窺兵郡縣, 為北邊之害。不如徙之塞外, 以存荒服之義。」堅從之。
堅僭位五年, 鳳皇集于東闕, 大赦其境內, 百僚進位一級。初, 堅之將為赦也, 與王猛、苻融密議於露堂, 悉屏左右。堅親為赦文, 猛、融供進紙墨。有一大蒼蠅入自牖間, 鳴聲甚大, 集於筆端, 驅而復來。俄而張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大赦。」有司以聞。堅驚謂融、猛曰:「禁中無耳屬之理, 事何從泄也?」於是敕外窮推之, 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 大呼於市曰:「官今大赦。」須臾不見。堅歎曰:「其向蒼蠅乎?聲狀非常, 吾固惡之。諺曰:『欲人勿知, 莫若勿為。』聲無細而弗聞, 事未形而必彰者, 其此之謂也。」堅廣脩學官, 召郡國學生通一經以上充之, 公卿已下子孫並遣受業。其有學為通儒、才堪幹事、清脩廉直、孝悌力田者, 皆旌表之。於是人思勸勵, 號稱多士, 盜賊止息, 請託路絕, 田疇脩闢, 帑藏充盈, 典章法物靡不悉備。堅親臨太學, 考學生經義優劣, 品而第之。問難五經, 博士多不能對。堅謂博士王實曰:「朕一月三臨太學, 黜陟幽明, 躬親獎勵, 罔敢倦違, 庶幾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墜, 漢之二武其可追乎!」實對曰:「自劉石擾覆華畿, 二都鞠為茂草, 儒生罕有或存, 墳籍滅而莫紀, 經淪學廢, 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撥亂, 道隆虞、夏, 開庠序之美, 弘儒教之風, 化盛隆周, 垂馨千祀, 漢之二武焉足論哉!」堅自是每月一臨太學, 諸生競勸焉。
屠各張罔聚眾數千, 自稱大單于, 寇掠郡縣。堅以其尚書鄧羌為建節將軍, 率眾七千討平之。
時商人趙掇、丁妃、鄒瓫等皆家累千金, 車服之盛, 擬則王侯, 堅之諸公競引之為國二卿。黃門侍郎程憲言於堅曰:「趙掇等皆商販醜豎, 市郭小人, 車馬衣服僭同王者, 官齊君子, 為籓國列卿, 傷風敗俗, 有塵聖化, 宜肅明典法, 使清濁顯分。」堅於是推檢引掇等為國卿者, 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 不得乘車馬於都城百里之內。金銀錦繡, 工商、皂隸、婦女不得服之, 犯者棄市。」
興寧三年, 堅又改元為建元。慕容暐遣其太宰慕容恪攻拔洛陽, 略地至於崤、澠。堅懼其入關, 親屯陜城以備之。
匈奴右賢王曹轂、左賢王衛辰舉兵叛, 率眾二萬攻其杏城已南郡縣, 屯于馬蘭山。索虜烏延等亦叛堅而通于辰、轂。堅率中外精銳以討之, 以其前將軍楊安、鎮軍毛盛等為前鋒都督。轂遣弟活距戰于同官川, 安大敗之, 斬活並四千餘級, 轂懼而降。堅徙其酋豪六千餘戶於長安。進擊烏延, 斬之。鄧羌討衛辰, 擒之於木根山。堅自驄馬城如朔方, 巡撫夷狄, 以衛辰為夏陽公以統其眾。轂尋死, 分其部落, 貳城已西二萬餘落封其長子璽為駱川侯, 貳城已東二萬餘落封其小子寅為力川侯, 故號東、西曹。
秦、雍二州地震裂, 水泉湧出, 金象生毛, 長安大風震電, 壞屋殺人, 堅懼而愈修德政焉。
使王猛、楊安等率眾二萬寇荊州北鄙諸郡, 掠漢陽萬餘戶而還。羌斂岐叛堅, 自稱益州刺史, 率部落四千餘家西依張天錫叛將李儼。堅遣王猛與隴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邵羌討斂岐于略陽。張天錫率步騎三萬擊李儼, 攻其大夏、武始二郡, 克之。天錫將掌據又敗儼諸軍于葵谷, 儼懼, 遣兄子純謝罪於堅, 仍請救。尋而猛攻破略陽, 斂岐奔白馬。堅遣楊安與建威王撫率眾會猛以救儼。猛遣邵羌追斂岐, 使王撫守侯和, 姜衡守白石。猛與楊安救枹罕, 及天錫將楊遹戰于枹罕東, 猛不利。邵羌擒斂岐於白馬, 送之長安。天錫遂引師而歸。儼猶憑城未出, 猛乃服白乘輿, 從數十人, 請與相見。儼開門延之, 未及設備, 而將士續入, 遂虜儼而還。堅以其將軍彭越為平西將軍、涼州刺史, 鎮枹罕。以儼為光祿勳、歸安侯。
是歲, 苻雙據上邽、苻柳據蒲阪叛于堅, 苻庾據陜城、苻武據安定並應之, 將共伐長安。堅遣使諭之, 各齧梨以為信, 皆不受堅命, 阻兵自守。堅遣後禁將軍楊成世、左將軍毛嵩等討雙、武, 王猛、鄧羌攻蒲阪, 楊安、張蠔攻陜城。成世、毛嵩為雙、武所敗, 堅又遣其武衛王鑒、寧朔呂光等率中外精銳以討之, 左衛苻雅、左禁竇衝率羽林騎七千繼發。雙、武乘勝至於榆眉, 鑒等擊敗之, 斬獲萬五千人。武棄安定, 隨雙奔上邽, 鑒等攻之。苻柳出挑戰, 猛閉壘不應。柳以猛為憚己, 留其世子良守蒲阪, 率眾二萬, 將攻長安。長安去蒲阪百餘里, 鄧羌率勁騎七千夜襲敗之, 柳引軍還, 猛又盡眾邀擊, 悉俘其卒, 柳與數百騎入於蒲阪。鑒等攻上邽, 克之, 斬雙、武。猛又尋破蒲阪, 斬柳及其妻子, 傳首長安。猛屯蒲阪, 遣鄧羌與王鑒等攻陷陜城, 克之, 送庾于長安, 殺之。
太和四年, 晉大司馬桓溫伐慕容暐, 次於枋頭。暐眾屢敗, 遣使乞師于堅, 請割武牢以西之地。堅亦欲與暐連橫, 乃遣其將茍池等率步騎二萬救暐。王師尋敗, 引歸, 池乃還。
是時慕容垂避害奔于堅, 王猛言於堅曰:「慕容垂, 燕之戚屬, 世雄東夏, 寬仁惠下, 恩結士庶, 燕、趙之間咸有奉戴之意。觀其才略, 權智無方, 兼其諸子明毅有乾藝, 人之傑也。蛟龍猛獸, 非可馴之物, 不如除之。」堅曰:「吾方以義致英豪, 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 吾告之至誠, 今而害之, 人將謂我何!」
王師既旋, 慕容暐悔割武牢之地, 遣使謂堅曰:「頃者割地, 行人失辭。有國有家, 分災救患, 理之常也。」堅大怒, 遣王猛輿建威梁成、鄧羌率步騎三萬, 署慕容垂為冠軍將軍, 以為鄉導, 攻暐洛州刺史慕容築於洛陽。暐遣其將慕容臧率精卒十萬, 將解築圍。猛使梁成等以精銳萬人卷甲赴之, 大破臧於滎陽。築懼而請降, 猛陳師以受之, 留鄧羌鎮金墉, 猛振旅而歸。
太和五年, 又遣猛率楊安、張蠔、鄧羌等十將率步騎六萬伐暐。堅親送猛于霸東, 謂曰:「今授卿精兵, 委以重任, 便可從壺關、上黨出潞川, 此捷濟之機, 所謂捷雷不及掩耳。吾當躬自率眾以繼卿後, 於鄴相見。已敕運漕相繼, 但憂賊, 不煩後慮也。」猛曰:「臣庸劣孤生, 操無豪介, 蒙陛下恩榮, 內侍帷幄, 出總戎旅, 藉宗廟之靈, 稟陛下神算, 殘胡不足平也。願不煩鑾軫, 冒犯霜露。臣雖不武, 望克不淹時。但願速敕有司, 部置鮮卑之所。」堅大悅。於是進師。楊安攻晉陽。猛攻壺關, 執暐上黨太守慕容越, 所經郡縣皆降于猛, 猛留屯騎校尉茍萇戍壺關。會楊安攻晉陽, 為地道, 遣張蠔率壯士數百人入其城中, 大呼斬關, 猛、安遂入晉陽, 執暐並州刺史慕容莊。暐遣其太傅慕容評率眾四十餘萬以救二城, 評憚猛不敢進, 屯於潞川。猛留將軍毛當戍晉陽, 進師與評相持。遣游擊郭慶以銳卒五千, 夜從間道出評營後, 傍山起火, 燒其輜重, 火見鄴中。暐懼, 遣使讓評, 催之速戰。猛知評賣水鬻薪, 有可乘之會, 評又求戰, 乃陣於渭原而誓眾曰:「王景略受國厚恩, 任兼內外, 今與諸君深入賊地, 宜各勉進, 不可退也。願戮力行間, 以報恩顧, 受爵明君之朝, 慶觴父母之室, 不亦美乎!」眾皆勇奮, 破釜棄糧, 大呼競進。猛望評師之眾也, 惡之, 謂鄧羌曰:「今日之事, 非將軍莫可以捷。成敗之機, 在斯一舉。將軍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隸見與者, 公無以為憂。」猛曰:「此非吾之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 猛召之, 羌寢而弗應。猛馳就許之, 羌於是大飲帳中, 與張蠔、徐成等跨馬運矛, 馳入評軍, 出入數四, 旁若無人, 搴旗斬將, 殺傷甚眾。及日中, 評眾大敗, 俘斬五萬有餘, 乘勝追擊, 又降斬十萬, 於是進師圍鄴。堅聞之, 留李威輔其太子宏守長安, 以苻融鎮洛陽, 躬率精銳十萬向鄴。七日而至於安陽, 過舊閭, 引諸耆老語及祖父之事, 泫然流涕, 乃停信宿。猛潛至安陽迎堅, 堅謂之曰:「昔亞夫不出軍迎漢文, 將軍何以臨敵而棄眾也?」猛曰:「臣每覽亞夫之事, 嘗謂前卻人主, 以此而為名將, 竊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 擊垂亡之虜, 若摧枯拉朽, 何足慮也!監國沖幼, 鑾駕遠臨, 脫有不虞, 其如宗廟何!」堅遂攻鄴, 陷之。慕容暐出奔高陽, 堅將郭慶執而送之。堅入鄴宮, 閱其名籍, 幾郡百五十七, 縣一千五百七十九, 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 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於堅。郭慶窮追餘燼, 慕容評奔于高句麗, 慶追至遼海, 句麗縛評送之。堅散暐宮人珍寶以賜將士, 論功封賞各有差。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以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揚武將軍、幽州刺史, 鎮薊。
堅自鄴如枋頭, 宴諸父老, 改枋頭為永昌縣, 復之終世。堅至自永昌, 行飲至之禮, 歌勞止之詩, 以饗其群臣。赦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 皆徙於長安, 封授有差。堅於是行禮于辟雍, 祀先師孔子, 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士之元子, 皆束脩釋奠焉。徙關東豪傑及諸雜夷十萬戶于關中, 處烏丸雜類于馮翊、北地, 丁零翟斌于新安, 徙陳留、東阿萬戶以實青州。諸因亂流移, 避仇遠徙, 欲還舊業者, 悉聽之。
晉叛臣袁瑾固守壽春, 為大司馬桓溫所圍, 遣使請救于堅。堅遣王鑒、張蠔率步騎二萬救之, 鑒據洛澗, 蠔屯八公山。桓溫遣諸將夜襲鑒、蠔, 敗之, 鑒、蠔屯慎城。
, 仇池氐楊世以地降于堅, 堅署為平南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歸順於晉。世死, 子纂代立, 遂受天子爵命而絕於堅。世弟統驍武得眾, 起兵武都, 與纂分爭。堅遣其將苻雅、楊安與益州刺史王統率步騎七萬, 先取仇池, 進圖寧、益。雅等次于鷲陜, 纂率眾五萬距雅。晉梁州刺史楊亮遣督護郭寶率騎千餘救之, 戰於陜中, 為雅等所敗, 纂收眾奔還。雅進攻仇池, 楊統帥武都之眾降於雅。纂將楊他遣子碩密降于雅, 請為內應。纂懼, 面縛出降。雅釋其縛, 送之長安。以楊統為平遠將軍、南秦州刺史, 加楊安都督, 鎮仇池。
先是, 王猛獲張天錫將敦煌陰據及甲士五千, 堅既東平六州, 西擒楊纂, 欲以德懷遠, 且跨威河右, 至是悉送所獲還涼州。天錫懼而遣使謝罪稱籓, 堅大悅, 即署天錫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域都護、西平公。
吐谷渾碎奚以楊纂既降, 懼而遣使送馬五千匹、金銀五百斤。堅拜奚安遠將軍、漒川侯。
堅嘗如鄴, 狩于西山, 旬餘, 樂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萬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馳車, 袁公止轡;孝武好田, 相如獻規。陛下為百姓父母, 蒼生所繫, 何可盤于游田, 以玷聖德。若禍起須臾, 變在不測者, 其如宗廟何!其如太后何!」堅曰:「善。昔文公悟愆於虞人, 朕聞罪於王洛, 吾過也。」自是遂不復獵。
堅聞桓溫廢海西公也, 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 後敗枋頭, 十五年間, 再傾國師。六十歲公舉動如此, 不能思愆免退, 以謝百姓, 方廢君以自悅, 將如四海何!諺云『怒其室而作色於父』者, 其桓溫之謂乎!」
堅以境內旱, 課百姓區種。懼歲不登, 省節穀帛之費, 太官、後官減常度二等, 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復魏、晉士籍, 使役有常, 聞諸非正道, 典學一皆禁之。堅臨太學, 考學生經義, 上第擢敘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亂, 庠序無聞, 及堅之僭, 頗留心儒學, 王猛整齊風俗, 政理稱舉, 學校漸興。關、隴清晏, 百姓豐樂, 自長安至于諸州, 皆夾路樹槐柳, 二十里一亭, 四十里一驛, 旅行者取給於途, 工商貿販於道。百姓歌之曰:「長安大街, 夾樹楊槐。下走朱輪, 上有鸞栖。英彥雲集, 誨我萌黎。」
是歲, 有大風從西南來, 俄而晦冥, 恒星皆見, 又有赤星見于西南。太史令魏延言於堅曰:「於占西南國亡, 明年必當平蜀漢。」堅大悅, 命秦梁密嚴戎備。乃以王猛為丞相, 以苻融為鎮東大將軍。代猛為冀州牧。融將發, 堅祖於霸東, 奏樂賦詩。堅母茍氏以融少子, 甚愛之, 比發, 三至灞上, 其夕又竊如融所, 內外莫知。是夜, 堅寢于前殿, 魏延上言:「天市南門屏內后妃星失明, 左右閽寺不見, 后妃移動之象。」堅推問知之, 驚曰:「天道與人何其不遠!」遂重星官。王猛至長安, 加都督中外諸軍事, 猛辭讓再三, 堅不許。
其後天鼓鳴, 有彗星出于尾箕, 長十餘丈, 名蚩尤旗, 經太微, 掃東井, 自夏及秋冬不滅。太史令張孟言於堅曰:「彗起尾箕, 而掃東井, 此燕滅秦之象。」因勸堅誅慕容暐及其子弟。堅不納, 更以暐為尚書, 垂為京兆尹, 沖為平陽太守。苻融聞之, 上疏於堅曰:「臣聞東胡在燕, 歷數彌久, 逮于石亂, 遂據華夏, 跨有六州, 南面稱帝。陛下爰命六師, 大舉征討, 勞卒頻年, 勤而後獲, 非慕義懷德歸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滿朝, 執權履職, 勢傾勞舊, 陛下親而幸之。臣愚以為猛獸不可養, 狼子野心。往年星異, 災起於燕, 願少留意, 以思天戒。臣據可言之地, 不容默已。《詩》曰:『兄弟急難』, 『朋友好合』。昔劉向以肺腑之親, 尚能極言, 況於臣乎!」堅報之曰:「汝為德未充而懷是非, 立善未稱而名過其實。《詩》云:『德輶如毛, 人鮮克舉。』君子處高, 戒懼傾敗, 可不務乎!今四海事曠, 兆庶未寧, 黎元應撫, 夷狄應和, 方將混六合以一家, 同有形於赤子, 汝其息之, 勿懷耿介。夫天道助順, 修德則禳災。茍求諸己, 何懼外患焉。」
晉梁州刺史楊亮遣子廣襲仇池, 與堅將楊安戰, 廣敗績, 晉沮水諸戍皆委城奔潰, 亮懼而退守磬險, 安遂進寇漢川。堅遣王統、朱彤率卒二萬為前鋒寇蜀, 前禁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率步騎三萬入自劍閣。楊亮率巴獠萬餘拒之, 戰于青谷, 王師不利, 亮奔固西城。彤乘勝陷漢中, 徐成又攻二劍, 克之, 楊安進據梓潼。晉奮威將軍、西蠻校尉周虓降于彤。揚武將軍、益州刺史周仲孫勒兵距彤等于綿竹, 聞堅將毛當將至成都, 仲孫率騎五千奔于南中。安、當進兵, 遂陷益州。於是西南夷邛、莋、夜郎等皆歸之。堅以安為右大將軍、益州牧, 鎮成都;毛當為鎮西將軍、梁州刺史, 鎮漢中;姚萇為寧州刺史、領西蠻校尉;王統為南秦州刺史, 鎮仇池。
蜀人張育、楊光等起兵, 與巴獠相應, 以叛於堅。晉益州刺史竺瑤、威遠將軍桓石虔率眾三萬據墊江。育乃自號蜀王, 遣使歸順, 與巴獠酋帥張重、尹萬等五萬餘人進圍成都。尋而育與萬爭權, 舉兵相持, 堅遣鄧羌與楊安等擊敗之, 育、光退屯綿竹。安又敗張重、尹萬于成都南, 重死之, 及首級二萬三千。鄧羌復擊張育、楊光于綿竹, 皆害之。桓石虔敗姚萇于墊江, 萇退據五城, 石虔與竺瑤移屯巴東。
時有人於堅明光殿大呼謂堅曰:「甲申乙酉, 魚羊食人, 悲哉無復遺。」堅命執之, 俄而不見。秘書監朱彤等因請誅鮮卑, 堅不從。遣使巡行四方, 觀風俗, 問政道, 明黜陟, 恤孤獨不能自存者。以安車蒲輪徵隱士樂陵王歡為國子祭酒。及王猛卒, 堅置聽訟觀於未央之南。禁《老》、《莊》、圖讖之學。中外四禁、二衛、四軍長上將士, 皆令修學。課後宮, 置典學, 立內司, 以授于掖庭, 選閹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署博士以授經。
遣其武衛茍萇、左將軍毛盛、中書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萇等率騎十三萬伐張天賜于姑臧。遣尚書朗閻負、梁殊銜命軍前, 下書徵天錫。堅嚴飾鹵簿, 親餞萇等於城西, 賞行將各有差。又遣其秦州刺史茍池、河州刺史李辯、涼州刺史王統, 率三州之眾以繼之。閻負等到涼州, 天錫自以晉之列籓, 志在保境, 命斬之, 遣將軍馬建出距萇等。俄而梁熙、王統等自清石津攻其將梁粲於河會城, 陷之。茍萇濟自石城津, 與梁熙等會攻纏縮城, 又陷之。馬建懼, 自楊非退還清塞。天錫又遣將軍掌據率眾三萬, 與馬建陣于洪池。茍萇遣姚萇以甲卒三千挑戰, 諸將勸據擊之, 以挫其鋒, 據不從。天錫乃率中軍三萬次金昌。萇、熙聞天錫來逼, 急攻據、建, 建降於萇, 遂攻據, 害之, 及其軍司席仂。萇進軍入清塞, 乘高列陣。天錫又遣司兵趙充哲為前鋒, 率勁勇五萬, 與萇等戰于赤岸, 哲大敗。天錫懼而奔還, 至箋請降。萇至姑臧, 天錫乘素車白馬, 面縛輿櫬, 降于軍門。萇釋縛焚櫬, 送之于長安, 諸郡縣悉降。堅以梁熙為持節、西中郎將、涼州刺史, 領護西羌校尉, 鎮姑臧。徙豪右七千餘戶于關中, 五品稅百姓金銀一萬三千斤以賞軍士, 餘皆安堵如故。堅封天錫重光縣之東寧鄉二百戶, 號歸義侯。初, 萇等將征天錫, 堅為其立第於長安, 至是而居之。
堅既平涼州, 又遣其安北將軍、幽州刺史苻洛為北討大都督, 率幽州兵十萬討代王涉翼犍。又遣後將軍俱難與鄧羌等率步騎二十萬東出和龍, 西出上郡, 與洛會于涉翼犍庭。翼犍戰敗, 遁于弱水。苻洛逐之, 勢窘迫, 退還陰山。其子翼圭縛父請降, 洛等振旅而還, 封賞有差。堅以翼犍荒俗, 未參仁義, 令入太學習禮。以翼圭執父不孝, 遷之於蜀。散其部落於漢鄣邊故地, 立尉、監行事, 官僚領押, 課之治業營生, 三五取丁, 優復三年無稅租。其渠帥歲終令朝獻, 出入行來為之制限。堅嘗之太學, 召涉翼犍問曰:「中國以學養性, 而人壽考, 漠北啖牛羊而人不壽, 何也?」翼犍不能答。又問:「卿種人有堪將者, 可召為國家用。」對曰:「漠北人能捕六畜, 善馳走, 逐水草而已, 何堪為將!」又問:「好學否?」對曰:「若不好學, 陛下用教臣何為?」堅善其答。
堅以關中水旱不時, 議依鄭白故事, 發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隸三萬人, 開涇水上源, 鑿山起堤, 通渠引瀆, 以溉岡鹵之田。及春而成, 百姓賴其利。以涼州新附, 復租賦一年。為父後者賜爵一級, 孝悌力田爵二級, 孤寡高年穀帛有差, 女子百戶牛酒, 大酺三日。
遣其尚書令苻丕率司馬慕容暐、茍萇等步騎七萬寇襄陽。使楊安將樊鄧之眾為前鋒, 屯騎校尉石越率精騎一萬出魯陽關, 募容垂與姚萇出自南鄉, 茍池等與彊駑王顯將勁卒四萬從武當繼進, 大會漢陽。師次沔北, 晉南中郎將朱序以丕軍無舟楫, 不以為虞, 石越遂游馬以渡。序大懼, 固守中城。越攻陷外郛, 獲船百餘艘以濟軍。丕率諸將進攻中城, 遣茍池、石越、毛當以眾五萬屯于江陵。晉車騎將軍桓沖擁眾七萬為序聲援, 憚池等不進, 保據上明。兗州刺史彭超遣使上言於堅曰:「晉沛郡太守戴逯以卒數千戍彭城, 臣請率精銳五萬攻之, 願更遣重將討淮南諸城。」堅於是又遣其後將軍俱難率右將軍毛當、後禁毛盛、陵江邵保等步騎七萬寇淮陰、盱眙。揚武彭超寇鼓城。梁州刺史韋鐘寇魏興, 攻太守吉挹于西城。晉將軍毛武生率眾五萬距之, 與俱難等相持于淮南。
先是, 梁熙遣使西域, 稱揚堅之威德, 并以繒彩賜諸國王, 於是朝獻者十有餘國。大宛獻天馬千里駒, 皆汗血、朱鬣、五色、鳳膺、麟身, 及諸珍異五百餘種。堅曰:「吾思漢文之返千里馬, 咨嗟美詠。今所獻馬, 其悉反之, 庶克念前王, 仿佛古人矣。」乃命群臣作《止馬詩》而遣之, 示無欲也。其下以為盛德之事, 遠同漢文, 於是獻詩者四百餘人。
是時苻丕久圍襄陽, 御史中丞李柔劾丕以師老無功, 請徵下廷尉。堅曰:「丕等費廣無成, 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 不可虛然中返, 其特原之, 令以功成贖罪。」因遣其黃門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 仍賜以劍, 曰:「來春不捷者, 汝可自裁, 不足復持面見吾也。」初, 丕之寇襄陽也, 將急攻之, 茍萇諫曰:「今以十倍之眾, 積粟如山, 但掠徙荊、楚之人內於許、洛, 絕其糧運, 使外援不接, 糧盡無人, 不攻自潰, 何為促攻以傷將士之命?」丕從之。及堅讓至, 眾咸疑懼, 莫知所為。征南主簿河東王施進曰:「以大將軍英秀, 諸將勇銳, 以攻小城, 何異洪爐燎羽毛。所以緩攻, 欲以計制之。若決一旦之機, 可指日而定。今破襄陽, 上明自遁, 復何所疑!願請一旬之期, 以展三軍之勢。如其不捷, 施請為戮首。」丕於是促圍攻之。堅將親率眾助丕等, 使苻融將關東甲卒會于壽春, 梁熙統河西之眾以繼中軍。融、熙並上言, 以為未可興師, 乃止。
太元四年, 晉兗州刺史謝玄率眾數萬次于泗汭, 將救彭城。苻丕陷襄陽, 執南中郎將朱序, 送于長安, 堅署為度支尚書。以其中壘梁成為南中郎將、都督荊、揚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領護南蠻校尉, 配兵一萬鎮襄陽, 以征南府器杖給之。彭超圍彭城也, 置輜重于留城。至是, 晉將謝玄遣將軍何謙之、高衡率眾萬餘, 聲趣留城, 超引軍赴之。戴逯率彭城之眾奔於謝玄, 超留其治中徐褒守彭城而復寇盱眙。俱難既陷淮陰, 留邵保戍之, 與超會師而南。晉將毛武生救魏興, 遣前鋒督護趙福、將軍袁虞等將水軍一萬, 溯江而上。堅南巴校尉姜宇遣將張紹、仇生等水陸五千距之, 戰于南縣, 王師敗績。尋而韋鐘攻陷魏興, 執太守吉挹。毛當與王顯自襄陽而東, 會攻淮南。彭超陷盱眙, 獲晉建威將軍、高密內史毛璪之, 遂攻晉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 去廣陵百里, 京都大震, 臨江列戍。孝武帝遣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次于塗中, 右衛將軍毛安之、游擊將軍河間王曇之次于堂邑, 謝玄自廣陵救三阿。毛當、毛盛馳襲安之, 王師敗績。玄率眾三萬次于白馬塘, 俱難遣其將都顏率騎逆玄, 戰于塘西, 玄大敗之, 斬顏。玄進兵至三阿, 與難、超戰, 超等又敗, 退保盱眙。玄進次石梁, 與田洛攻盱眙, 難、超出戰, 復敗, 退屯淮陰。玄遣將軍何謙之、督護諸葛侃率舟師乘潮而上, 焚淮橋, 又與難等合戰, 謙之斬其將邵保, 難、超退師淮北。難歸罪彭超, 斬其司馬柳渾。堅聞之, 大怒, 檻車徵超下獄, 超自殺, 難免為庶人。
堅以毛當為平南將軍、徐州刺史, 鎮彭城;毛盛為平東將軍、兗州刺史, 鎮胡陸;王顯為平吳校尉、揚州刺史, 戍下邳:賞堂邑之功也。又以苻洛為散騎常侍、持節、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 領護西夷校尉, 鎮成都, 命從伊闕自襄陽溯漢而上。洛, 健之兄子也。雄勇多力, 而猛氣絕人、堅深忌之, 故常為邊牧。洛有征伐之功而未賞, 及是遷也, 恚怒, 謀於眾曰:「孤於帝室, 至親也, 主上不能以將相任孤, 常擯孤於外, 既投之西裔, 復不聽過京師, 此必有伏計, 令梁成沈孤於漢水矣。為宜束手就命, 為追晉陽之事以匡社稷邪?諸君意如何?」其治中平顏妄陳祥瑞, 勸洛舉兵。洛因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 沮謀者斬!」於是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 署置官司, 以平顏輔國將軍、幽州刺史, 為其謀主。分遣使者徵兵於鮮卑、烏丸、高句麗、百濟及薛羅、休忍等諸國, 並不從。洛懼而欲止, 平顏曰:「且宜聲言受詔, 盡幽、并之兵出自中山、常山, 陽平公必郊迎於路, 因而執之, 進據冀州, 總關東之眾以圖秦、雍, 可使百姓不覺易主而大業定矣。」洛從之, 乃率眾七萬發和龍, 將圖長安。於是關中騷動, 盜賊並起。堅遣使數之曰:「天下未一家, 兄弟匪他, 何為而反?可還和龍, 當以幽州永為世封。」洛謂使者曰:「汝還白東海王, 幽州褊阨, 不足容萬乘, 須還王咸陽, 以承高祖之業。若能候駕潼關者, 位為上公, 爵歸本國。」堅大怒, 遣其左將軍竇衝及呂光率步騎四萬討之, 右將軍都貴馳傳詣鄴, 率冀州兵三萬為前鋒, 以苻融為大都督, 授之節度。使石越率騎一萬, 自東萊出石徑, 襲和龍, 海行四百餘里。苻重亦盡薊城之眾會洛, 次于中山, 有眾十萬。衝等與洛戰于中山, 大敗之, 執洛及其將蘭殊, 送于長安。呂光追斬苻重於幽州, 石越克和龍, 斬平顏及其黨與百餘人。堅赦蘭殊, 署為將軍, 徙洛于涼州, 徵苻融為車騎大將軍、領宗正、錄尚書事。
洛既平, 堅以關東地廣人殷, 思所以鎮靜之, 引其群臣于東堂議曰:「凡我族類, 支胤彌繁, 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萬戶於諸方要鎮, 不忘舊德, 為磐石之宗, 於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 社稷之利也。」於是分四帥子弟三千戶, 以配苻丕鎮鄴, 如世封諸侯, 為新券主。堅送丕於灞上, 流涕而別。諸戎子弟離其父兄者, 皆悲號哀慟, 酸感行人, 識者以為喪亂流離之象。於是分幽州置平州, 以石越為平州刺史, 領護鮮卑中郎將, 鎮龍城;大鴻臚韓胤領護赤沙中郎將, 移烏丸府于代郡之平城;中書令梁讜為安遠將軍、幽州刺史, 鎮薊城;毛興為鎮西將軍、河州刺史, 鎮枹罕;王騰為鷹揚將軍、並州刺史, 領護匈奴中郎將, 鎮晉陽;二州各配支戶三千;苻暉為鎮東大將軍、豫州牧, 鎮洛陽;苻睿為安東將軍、雍州刺史, 鎮蒲阪。
先是, 高陸人穿井得龜, 大三尺, 背有八卦文, 堅命太卜池養之, 食以粟, 及此而死, 藏其骨於太廟。其夜廟丞高虜夢龜謂之曰:「我本出將歸江南, 遭時不遇, 隕命秦庭。」又有人夢中謂虜曰:「龜三千六百歲而終, 終必妖興, 亡國之徵也。」
堅自平諸國之後, 國內殷實, 遂示人以侈, 懸珠簾于正殿, 以朝群臣, 宮宇車乘, 器物服御, 悉以珠璣、瑯玕、奇寶、珍怪飾之。尚書郎裴元略諫曰:「臣聞堯、舜茅茨, 周卑宮室, 故致和平, 慶隆八百。始皇窮極奢麗, 嗣不及孫。願陛下則采椽之不琢, 鄙瓊室而不居, 敷純風於天下, 流休範於無窮, 賤金玉, 珍穀帛, 勤恤人隱, 勸課農桑, 捐無用之器, 棄難得之貨, 敦至道以厲薄俗, 修文德以懷遠人。然後一軌九州, 同風天下, 刑措既登, 告成東嶽, 蹤軒皇以齊美, 哂二漢之徙封, 臣之願也。」堅大悅, 命去珠簾, 以元略為諫議大夫。
鄯善王、車師前部王來朝, 大宛獻汗血馬, 肅慎貢楛矢, 天竺獻火浣布, 康居、于闐及海東諸國, 凡六十有二王, 皆遣使貢其方物。
, 堅母少寡, 將軍李威有闢陽之寵, 史官載之。至是, 堅收起居注及著作所錄而觀之, 見其事, 慚怒, 乃焚其書, 大檢史官, 將加其罪。著作郎趙泉、車敬等已死, 乃止。

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等率眾二萬寇竟陵, 留輜重於管城, 水陸輕進。桓沖遣南平太守桓石虔、竟陵太守郭銓等水陸二萬距之, 相持月餘, 戰於滶水。振等大敗, 退保管城。石虔乘勝攻破之, 斬振及仲, 俘斬萬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