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八《列傳第十八》

卷四十八《列傳第十八》
向雄段灼閻纘
向雄, 字茂伯, 河內山陽人也。父韶, 彭城太守。雄初仕郡為主簿, 事太守王經。及經之死也, 雄哭之盡哀, 市人咸為之悲。後太守劉毅嘗以非罪笞雄, 及吳奮代毅為太守, 又以少譴繫雄於獄。司隸鐘會於獄中辟雄為都官從事, 會死無人殯斂, 雄迎喪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 卿哭王經於東市, 我不問也。今鐘會躬為叛逆, 又輒收葬, 若復相容, 其如王法何!」雄曰:「昔者先王掩骼埋胔, 仁流朽骨, 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葬之哉!今王誅既加, 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 教亦無闕。法立於上, 教弘於下, 何必使雄違生背死以立於時!殿下仇枯骨而捐之中野, 為將來仁賢之資, 不亦惜乎!」帝甚悅, 與談宴而遣之。
累遷黃門侍郎。時吳奮、劉毅俱為侍中, 同在門下, 雄初不交言。武帝聞之, 敕雄令復君臣之好。雄不得已, 乃詣毅, 再拜曰:「向被詔命, 君臣義絕, 如何?」於是即去。帝聞而大怒, 問雄曰:「我令卿復君臣之好, 何以故絕?」雄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 退人以禮;今之進人若加諸膝, 退人若墜諸川。劉河內於臣不為戎首, 亦已幸甚, 安復為君臣之好!」帝從之。
泰始中, 累遷秦州刺史, 假赤幢、曲蓋、鼓吹, 賜錢二十萬。咸寧初, 入為御史中丞, 遷侍中, 又出為征虜將軍。太康初, 為河南尹, 賜爵關內侯。齊王攸將歸籓, 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 然有名望者少。齊王臥在京邑, 所益實深, 不可不思。」帝不納。雄固諫忤旨, 起而徑出, 遂以憤卒。
弟匡, 惠帝世為護軍將軍。
段灼, 字休然, 敦煌人也。世為西土著姓, 果直有才辯。少仕州郡, 稍遷鄧艾鎮西司馬, 從艾破蜀有功, 封關內侯, 累遷議郎。武帝即位, 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征西將軍鄧艾, 心懷至忠, 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 而受三族之誅, 臣竊悼之。惜哉, 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剛急, 矜功伐善, 而不能協同朋類, 輕犯雅俗, 失君子之心, 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狀。
艾本屯田掌犢人, 宣皇帝拔之於農吏之中, 顯之於宰府之職。處內外之官, 據文武之任, 所在輒有名績, 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會值洮西之役, 官兵失利, 刺史王經困於圍城之中。當爾之時, 二州危懼, 隴右懍懍, 幾非國家之有也。先帝以為深憂重慮, 思惟可以安邊殺敵莫賢於艾, 故授之以兵馬, 解狄道之圍。圍解, 留屯上邽。承官軍大敗之後, 士卒破膽, 將吏無氣, 倉庫空虛, 器械殫盡。艾欲積穀彊兵, 以待有事。是歲少雨, 又為區種之法, 手執耒耜, 率先將士, 所統萬數, 而身不離僕虜之勞, 親執士卒之役。故落門、段谷之戰, 能以少擊多, 摧破彊賊, 斬首萬計。遂委艾以廟勝成圖, 指授長策。艾受命忘身, 龍驤麟振, 前無堅敵。蜀地阻險, 山高谷深, 而艾步乘不滿二萬, 束馬懸車, 自投死地, 勇氣陵雲, 將士乘勢, 故能使劉禪震怖, 君臣面縛。軍不踰時, 而巴、蜀蕩定, 此艾固足以彰先帝之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 亦當書之竹帛, 傳祚萬世。七十老公, 復何所求哉!艾以禪初降, 遠郡未附, 矯令承制, 權安社稷。雖違常科, 有合古義, 原心定罪, 事可詳論。故鎮西將軍鐘會, 有吞天下之心, 恐艾威名, 知必不同, 因其疑似, 構成其事。艾被詔書, 即遣彊兵, 束身就縛, 不敢顧望。誠自知奉見先帝, 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誅之後, 艾參佐官屬、部曲將吏, 愚戇相聚, 自共追艾, 破壞檻車, 解其囚執。艾在困地, 是以狼狽失據。夫反非小事, 若懷惡心, 即當謀及豪傑, 然後乃能興動大眾, 不聞艾有腹心一人。臨死口無惡言, 獨受腹背之誅, 豈不哀哉!故見之者垂涕, 聞之者歎息。此賈誼所以慷慨於漢文, 天下之事可為痛哭者, 良有以也。
陛下龍興, 闡弘大度, 受誅之家, 不拘敘用, 聽艾立後, 祭祀不絕。昔秦人憐白起之無罪, 吳人傷子胥之冤酷, 皆為之立祠。天下之人為艾悼心痛恨, 亦由是也。謂可聽艾門生故吏收艾尸柩, 歸葬舊墓, 還其田宅, 以平蜀之功, 繼封其後, 使艾闔棺定謚, 死無所恨。赦冤魂於黃泉, 收信義於後世, 則天下徇名之士, 思立功之臣, 必投湯火, 樂為陛下死矣!
帝省表, 甚嘉其意。灼後復陳時宜曰:
臣聞天時不如地利, 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 五里之郭, 圜圍而攻之, 有不剋者, 此天時不如地利。城非不高, 池非不深, 穀非不多, 兵非不利, 委而去之, 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 非不先推恩德, 結固人心。人心茍和, 雖三里之城, 五里之郭, 不可攻也。人心不和, 雖金城湯池, 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廣其義, 舜彈五弦之琴, 詠《南風》之詩, 而天下自理, 由堯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難, 姦雄屢起, 攪亂眾心, 刀鋸相乘, 流死之孤, 哀聲未絕。故臣以為陛下當深思遠念, 杜漸防萌, 彈琴詠詩, 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協和黎庶,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 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堯以親睦九族為先, 周文以刑於寡妻為急, 明王聖主莫不先親後疏, 自近及遠。臣以為太宰、司徒、衛將軍三王宜留洛中鎮守, 其餘諸王自州徵足任者, 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國。為選中郎傅相, 才兼文武, 以輔佐之。聽於其國繕修兵馬, 廣布恩信。必撫下猶子, 愛國如家, 君臣分定, 百世不遷, 連城開地, 為晉、魯、衛。所謂盤石之宗, 天下服其彊矣。雖云割地, 譬猶囊漏貯中, 亦一家之有耳。若慮後世彊大, 自可豫為制度, 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則枝分葉布, 稍自削小, 漸使轉至萬國, 亦後世之利, 非所患也。
昔在漢世, 諸呂自疑, 內有朱虛、東牟之親, 外有諸侯九國之彊, 故不敢動搖。於今之宜, 諸侯彊大, 是為太山之固。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而魏法禁錮諸王, 親戚隔絕, 不祥莫大焉。間者無故又瓜分天下, 立五等諸侯。上不象賢, 下不議功, 而是非雜糅, 例受茅土。似權時之宜, 非經久之制, 將遂不改, 此亦煩擾之人, 漸亂之階也。夫國之興也, 由於九族親睦, 黎庶協和;其衰也, 在於骨肉疏絕, 百姓離心。故夏邦不安, 伊尹歸殷;殷邦不和, 呂氏入周。殷監在於夏后, 去事之誡, 誠來事之鑒也。
又陳曰:
昔伐蜀, 募取涼州兵馬、羌胡健兒, 許以重報, 五千餘人, 隨艾討賊, 功皆第一。而《乙亥詔書》, 州郡將督, 不與中外軍同, 雖在上功, 無應封者。唯金城太守楊欣所領兵, 以逼江由之勢, 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 非在欣部, 無一人封者。茍在中軍之例, 雖下功必侯;如在州郡, 雖功高不封, 非所謂近不重施, 遠不遺恩之謂也。
臣聞魚懸由於甘餌, 勇夫死於重報。故荊軻慕燕丹之義, 專諸感闔閭之愛, 匕首振於秦庭, 吳刀耀於魚腹, 視死如歸, 豈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賞, 士之所競, 不平致怨, 由來久矣。《詩》云:「尸鳩在桑, 其子七兮。淑人君子, 其儀一兮。」臣以為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後陳事, 輒見省覽。然身微宦孤, 不見進序, 乃取長假還鄉里。臨去, 遣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 剖符守境, 試用無績, 沈伏數年, 犬馬之力, 無所復堪。陛下弘廣納之聽, 採狂夫之言, 原臣侵官之罪, 不問干忤之愆, 天地恩厚, 於臣足矣。臣聞忠臣之於其君, 猶孝子之於其親:進則有欣然之慶, 非貪官也;退則有戚然之憂, 非懷祿也。其意在於不忘光君榮親, 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 私懷至恨:生長荒裔, 而久在外任, 自還抱疾, 未嘗覲見, 陛下竟不知臣何人, 此臣之恨一也。遭運會之世, 值有事之時, 而不能垂功名於竹帛, 此臣之恨二也。逮事聖明之君, 而尪悴羸劣, 陳力又不能, 當歸死於地下, 此臣之恨三也。哀二親早亡隕, 兄弟並凋喪, 孝敬無復施於家門, 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過, 冬之夜尋復來, 人生百歲, 尚以為不足, 而臣中年嬰災, 此臣之恨五也。慚日月之所養, 愧昊蒼而無報, 此臣之所以懷五恨而歎息, 臨歸路而自悼者也。
語有之曰:「華言虛也, 至言實也, 苦言藥也, 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 而靈龜神狐未見, 仙芝萐莆未生, 麒麟未游乎靈禽之囿, 鳳皇未儀於太極之庭, 此臣之所以不敢華言而為佞者也。昔漢高祖初定天下, 于時戍卒婁敬上書諫曰:「陛下取天下不與成周同, 而欲比隆成周, 臣竊以為不侔。」於是漢祖感悟, 深納其言, 賜姓為劉氏。又顧謂陸賈曰:「為我著秦所以亡, 而吾所以得之者。」賈乃作《新語》之書, 述敘前世成敗, 以為勸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計, 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 而受千金之賜。故世稱漢祖之寬明博納, 所以能成帝業也。
今之言世者, 皆曰堯舜復興, 天下已太平矣。臣獨以為未, 亦竊有所勸焉。且百王垂制, 聖賢吐言, 來事之明鑒也。孟子曰:「堯不能以天下與舜, 則舜之有天下也, 天與之也。昔舜為相, 堯崩, 三年之喪畢, 舜避堯之子於南河, 天下諸侯朝覲者、獄訟者, 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 乃之中國, 踐天子位焉。若居堯之宮, 逼堯之子, 非天所與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 東有僭號之吳, 三主鼎足, 並稱天子。魏文帝率萬乘之眾, 受禪於靡陂, 而自以德同唐、虞, 以為漢獻即是古之堯, 自謂即是今之舜, 乃謂孟柯、孫卿不通禪代之變, 遂作禪代之文, 刻石垂戒, 班示天下, 傳之後世, 亦安能使將來君子皆曉然心服其義乎!然魏文徒希慕堯、舜之名, 推新集之魏, 欲以同於唐、虞之盛, 忽骨肉之恩, 忘籓屏之固, 竟不能使四海賓服, 混一皇化, 而于時群臣莫有諫者, 不其過矣哉!孫卿曰:「堯、舜禪讓, 是不然矣。天下者, 至重也, 非至彊莫之能任;至大也, 非至辯莫之能分;至眾也, 非至明莫之能見。此三至者, 非聖人莫之能盡。」由此言之, 孫卿、孟軻亦各有所不取焉。陛下受禪, 從東府入西宮, 兵刃耀天, 旌旗翳日。雖應天順人, 同符唐、虞, 然法度損益, 則亦不異於昔魏文矣, 故宜資三至以彊制之。而今諸王有立國之名, 而無襟帶之實。又蜀地有自然之險, 是歷世姦雄之所窺覦, 逋逃之所聚也, 而無親戚子弟之守, 此豈深思遠慮, 杜漸防萌者乎!
昔漢文帝據已成之業, 六合同風, 天下一家。而賈誼上疏陳當時之勢, 猶以為譬如抱火厝於積薪之下, 而寢其上, 火未及然, 因謂之安。此言誠存不忘亡, 安不忘亂者也。然臣之慺慺, 亦竊願陛下居安思危, 無曰高高在上, 常念臨深之義, 不忘履冰之戒。盡除魏世之弊法, 綏以新政之大化, 使萬邦欣欣, 喜戴洪惠, 昆蟲草木, 咸蒙恩澤。朝廷詠康哉之歌, 山藪無伐檀之人, 此固天下所視望者也。陛下自初踐阼, 發無諱之詔, 置箴諫之官, 赫然寵異諤諤之臣, 以明好直言之信, 恐陳事者知直言之不用, 皆杜口結舌, 祥瑞亦曷由來哉!
臣無陸生之才, 不在顧問之地, 蓋聞主聖臣直, 義在於有犯無隱。臣不惟疏遠, 未信而言, 敢歷論前代隆名之君及亡敗之主廢興所由, 又博陳舉賢之路, 廣開養老之制, 崇必信之道, 又張設議者之難, 凡五事以聞。臣之所言, 皆直陳古今已行故事, 非新聲異端也。辭義實淺, 不足採納。然臣私心, 誠謂有可發起覺悟遺忘。願陛下察臣愚忠, 愍臣狂直, 無使天下以言者為戒。疾痛增篤, 退念桑梓之詩, 惟狐死之義, 輒取長休, 歸近墳墓。顧瞻宮闕, 繫情皇極, 不勝丹款, 遣息穎表言。
其一曰:臣聞善有章也, 著在經典;惡有罰也, 戒在刑書。上自遠古, 下洎秦、漢, 其明王霸主及亡國闇君, 故可得而稱;至於忠蹇賢相及佞諂姦臣, 亦可得而言。故朝有諤諤盡規之臣, 無不昌也;任用阿諛唯唯之士, 無不亡也。是有國者皆欲求忠以自輔, 舉賢以自佐;而亡國破家者相繼, 皆由任失其人。所謂賢者不賢, 忠者不忠也。臣謹言前任賢所由興, 任不肖所以亡者。堯之末年, 四凶在朝而不去, 八元在家而不舉, 然致天平地寧, 四門穆穆, 其功固在重華之為相。夏癸放於鳴條, 商辛梟於牧野, 此俱萬乘之主, 而國滅身擒, 由不能屬任賢相, 用婦人之言, 荒淫無道, 肆志沈宴, 作靡靡之樂, 長夜之飲, 於是登糟丘, 臨酒池, 觀牛飲, 望肉林, 龍逢忠而被害, 比干諫而剖心, 天下之所以歸惡者也。太甲暴虐, 顛覆湯之典制, 於是伊尹放之桐宮, 而能改悔反善, 三年而後歸於亳。既已放而復還, 殷道微而復興, 諸侯咸服, 號稱太宗, 實賴阿衡之盡忠也。周室既衰, 諸侯並爭, 天王微弱, 政遂陵遲。齊桓公, 淫亂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 有尊周之名, 誠管夷吾之力。及其死也, 蟲流出門, 豈非任豎貂之過乎!且一桓公之身, 得管仲, 其功如彼;用豎貂, 其亂如此。夫榮辱存亡, 實在所任, 可不審哉!秦本伯翳之後, 微微小邑, 至秦仲始大, 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焉。自穆公至於始皇, 皆能留心待賢, 遠求異士, 招由余於西戎, 致五羖於宛市, 取丕豹於晉鄉, 迎蹇叔於宗里。由是四方雄俊繼踵而至, 故能世為彊國, 吞滅諸侯, 奄有天下, 兼稱皇帝, 由謀臣之助也。道化未淳, 崩於沙丘。胡亥乘虐, 用詐自悮, 不能弘濟統緒, 克成堂構, 而乃殘賊仁義, 毒流黔首。故陳勝、吳廣, 奮臂大呼, 而天下響應。於是趙高逆亂, 閻樂承指, 二世窮迫, 自戮望夷。子嬰雖立, 去帝為王, 孤危無輔, 四旬而亡。此由邪臣擅命, 指鹿為馬, 所以速秦之禍也。秦失其鹿, 豪傑競逐, 項羽既得而失之, 其咎在烹韓生, 而范增之謀不用。假令羽既距項伯之邪說, 斬沛公於鴻門, 都咸陽以號令諸侯, 則天下無敵矣。而羽距韓生之忠諫, 背范增之深計, 自謂霸王之業已定, 都彭城, 還故鄉, 為晝被文繡, 此蓋世俗兒女之情耳, 而羽榮之。是故五載為漢所擒, 至此尚不知覺悟, 乃曰「天亡我, 非戰之罪」, 甚痛矣哉!且夫士之歸仁, 猶水之歸下, 禽之走曠野, 故曰「為川驅魚者獺也, 為藪驅雀者鸇也, 為湯、武驅人者桀、紂也。」漢高祖起於布衣, 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 用六國之資, 無唐、虞之禪, 豈徒賴良、平之奇謀, 盡英雄之智力而已乎, 亦由項氏為驅人也。子孫承基二百餘年, 逮成帝委政舅家, 使權勢外移。安昌侯張禹者, 漢之三公, 成帝保傅也, 帝親幸其家, 拜禹床下, 深問天災人事。禹當惟大臣之節, 為社稷深慮, 忠言嘉謀, 陳其災患, 則王氏不得專權寵, 王莽無緣乘勢位, 遂託雲龍而登天衢, 令漢祚中絕也。禹佞諂不忠, 挾懷私計, 徒低仰於五侯之間, 茍取容媚而已。是以朱雲抗節求尚方斬馬劍, 欲以斬禹, 以戒其餘, 可謂忠矣。而成帝尚復不寤, 乃以為居下訕上, 廷辱保傅, 罪死無赦, 詔御史將雲下, 欲急烹之。雲攀殿折檻, 幸賴左將軍辛慶忌叩頭流血, 以死爭之。若不然, 則雲已摧碎矣。後雖釋檻不修, 欲以彰明直臣, 誠足以為後世之戒, 何益於漢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論者以為亂臣賊子無道之甚者莫過於莽, 此亦猶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傳稱莽始起外戚, 折節力行, 以要名譽, 宗族稱孝, 朋友歸仁。及其輔政成、哀之際, 勤勞國家, 動見稱述。然於時人士詣闕上書薦莽者不可稱紀, 內外群臣莫不歸莽功德。遭遇漢室中微, 國嗣三絕, 而太后壽考, 為之宗主, 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奪其位也。昔湯、武之興, 亦逆取而順守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術, 崇道德, 務仁義, 履信實, 去華偽, 施惠天下, 十有八年, 恩足以感百姓, 義足以結英雄, 人懷其德, 豪傑並用, 如此, 宗廟社稷宜未滅也, 光武雖復賢才, 大業詎可冀哉!莽即位之後, 自謂得天人之助, 以為功廣三王, 德茂唐、虞, 乃自驕矜, 奮其威詐, 班宣符讖, 震暴殘酷, 窮凶極惡, 人怨神怒, 冬雷電以驚其耳目, 夏地動以惕其心腹。而莽猶不知覺悟, 方復重行不順時之令, 竟連伍之刑, 佞媚者親幸, 忠諫者誅夷。由是天下忿憤, 內外俱發, 四海分崩, 城池不守, 身死於匹夫之手, 為天下笑, 豈不異哉!其所由然者, 非取之過, 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 六合雲擾, 劉聖公已立而不辨, 盆子承之而覆敗, 公孫述又稱帝於蜀漢。如此數子, 固非所謂應天順人者, 徒為光武之驅除者耳。夫天下者, 蓋亦天下之天下, 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 其會如林, 矢于牧野, 維予侯興。」又曰:「侯服于周, 天命靡常。」由此言之, 主非常人也, 有德則天下歸之, 無德則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 其勞心遠慮, 常如臨川無津涯。於是法天地, 象四時, 隆恩德, 敬大臣, 近忠直, 遠佞人。仁孝著乎宮牆, 弘化洽乎兆庶;為平直如砥矢, 信義感人神。雖有椒房外戚之寵, 不受其委曲之言;雖有近習愛幸之豎, 不聽其姑息之辭。四門穆穆, 闢而不闔, 待諫者而無忌。恒戰戰慄慄, 不忘戒懼, 所以欲永終天祿, 恐為將來賢聖之驅除也。且臣聞之, 懼危者, 常安者也;憂亡者, 恒存者也。使夫有國之君能安不忘危, 則本枝百世, 長保榮祚, 名位與天地無窮, 亦何慮乎為來者之驅除哉!傳有之曰:「狂夫之言, 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業, 行非一概。吳起貪官, 母死不歸, 殺妻求將, 不孝之甚。然在魏, 使秦人不敢東向;在楚, 則三晉不敢南謀。曾參、閔騫, 誠孝子也, 不能宿夕離其親, 豈肯出身致死, 涉危險之地哉!今大晉應期運之所授, 齊聖美於有虞, 而吳人不臣, 稱帝私附, 此亦國之羞也。陛下誠欲致熊羆之士, 不二心之臣, 使奮威淮浦、震服蠻荊者, 故宜疇咨博采, 廣開貢士之路, 薦巖穴, 舉賢才, 徵命考試, 匪俊莫用。今臺閣選舉, 塗塞耳目, 九品訪人, 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 非公侯之子孫, 則當塗之昆弟也。二者茍然, 則蓽門蓬戶之俊, 安得不有陸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養老馬, 而窮士知所歸, 況居天下之廣居, 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聖主, 無不養老。老人眾多, 未必皆賢, 不可悉養。故父事三老, 所以明孝;宗事五更, 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 吾幼以及人之幼。」今天下雖定, 而華山之陽無放馬之群, 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 故以吳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饑者易為食, 渴者易為飲, 天下元元瞻望新政。願陛下思子方之仁, 念犬馬之勞, 思帷蓋之報, 發仁惠之詔, 廣開養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賞罰, 莫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無信, 不知其可。」況有養人以惠, 使人以義, 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為西郡太守, 被州所下《己未詔書》:「羌胡道遠, 其但募取樂行, 不樂勿彊。」臣被詔書, 輒宣恩廣募, 示以賞信, 所得人名即條言征西。其晉人自可差簡丁彊, 如法調取;至於羌胡, 非恩意告諭, 則無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興軍渡河, 未曾有變, 故刺史郭綏勸帥有方, 深加獎厲, 要許重報。是以所募感恩利賞, 遂立績效, 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將, 並已受封, 羌胡健兒, 或王或侯, 不蒙論敘也。晉文猶不貪原而失信, 齊桓不惜地而背盟, 況聖主乎!
其五曰:昔周、漢之興, 樹親建德, 周因五等之爵, 漢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 神器奪於重臣, 國祚移於他人。故滅周者秦, 非姬姓也;代漢者魏, 非劉氏也。於今國家大計, 使異姓無裂土專封之邑, 同姓並據有連城之地, 縱復令諸王後世子孫還自相并, 蓋亦楚人失繁弱於雲夢, 尚未為亡其弓也。其於神器不移他族, 則始祖不遷之廟, 萬年億兆不改其名矣。大晉諸王二十餘人, 而公侯伯子男五百餘國, 欲言其國皆小乎, 則漢祖之起, 俱無尺土之地, 況有國者哉!將謂大晉世世賢聖, 而諸侯之胤常不肖邪, 則放勛欽明而有丹朱, 瞽瞍頑凶面虞舜。天下有事無不由兵, 而無故多樹兵本, 廣開亂原, 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為可如前表, 諸王宜大其國, 增益其兵, 悉遣守籓, 使形勢足以相接, 則陛下可高枕而臥耳。臣以為諸侯伯子男名號皆宜改易之, 使封爵之制, 祿奉禮秩, 並同天下諸侯之例。
臣聞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也, 與死人同病者未嘗生也, 與亡國同法者未嘗存也。況夫巍巍大晉, 方將登太山, 禪梁父, 刻石書勳, 垂示無窮。宜遠鑒往代興廢, 深為嚴防, 使著事奮筆, 必有紀焉。昔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 此臣所以私懷慷慨, 自忘輕賤者也。
灼書奏, 帝覽而異焉, 擢為明威將軍、魏興太守。卒于官。
閻纘, 字續伯, 巴西安漢人也。祖圃, 為張魯功曹, 勸魯降魏, 封平樂鄉侯。父璞, 嗣爵, 仕吳至牂柯太守。纘僑居河南新安, 少游英豪, 多所交結, 博覽墳典, 該通物理。父卒, 繼母不慈, 纘恭事彌謹。而母疾之愈甚, 乃誣纘盜父時金寶, 訟於有司。遂被清議十餘年, 纘無怨色, 孝謹不怠。母後意解, 更移中正, 乃得復品。為太傅楊駿舍人, 轉安復令。駿之誅也, 纘棄官歸, 要駿故主簿潘岳、掾崔基等共葬之。基、岳畏罪, 推纘為主。墓成, 當葬, 駿從弟模告武陵王澹, 將表殺造意者。眾咸懼, 填塚而逃, 纘獨以家財成墓, 葬駿而去。國子祭酒鄒湛以纘才堪佐著作, 薦於秘書監華嶠。嶠曰:「此職閑廩重, 貴勢多爭之, 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河間王顒引為西戎校尉司馬, 有功, 封平樂鄉侯。
愍懷太子之廢也, 纘輿棺詣闕, 上書理太子之冤曰:
伏見赦文及榜下前太子遹手疏, 以為驚愕。自古以來, 臣子悖逆, 未有如此之甚也。幸賴天慈, 全其首領。臣伏念遹生於聖父而至此者, 由於長養深宮, 沈淪富貴, 受饒先帝, 父母驕之。每見選師傅下至群吏, 率取膏粱擊鐘鼎食之家, 希有寒門儒素如衛綰、周文、石奮、疏廣, 洗馬、舍人亦無汲黯、鄭莊之比, 遂使不見事父事君之道。臣案古典, 太子居以士禮, 與國人齒, 以此明先王欲令知先賤然後乃貴。自頃東宮亦微太盛, 所以致敗也。非但東宮, 歷觀諸王師友文學, 皆豪族力能得者, 率非龔遂、王陽, 能以道訓。友無亮直三益之節, 官以文學為名, 實不讀書, 但共鮮衣好馬, 縱酒高會, 嬉遊博弈, 豈有切磋, 能相長益!臣常恐公族遲陵, 以此歎息。今遹可以為戒, 恐其被斥, 棄逐遠郊, 始當悔過, 無所復及。
昔戾太子無狀, 稱兵距命, 而壺關三老上書, 有田千秋之言, 猶曰:「子弄父兵, 罪應笞耳!」漢武感悟之, 築思子之臺。今遹無狀, 言語悖逆, 受罪之日, 不敢失道, 猶為輕於戾太子, 尚可禁持, 重選保傅。如司空張華, 道德深遠, 乃心忠誠, 以為之師。光祿大夫劉寔, 寒苦自立, 終始不衰, 年同呂望, 經藉不廢, 以為之保。尚書僕射裴頠, 明允恭肅, 體道居正, 以為之友。置游談文學, 皆選寒門孤宦以學行自立者, 及取服勤更事、涉履艱難、事君事親、名行素聞者, 使與共處。使嚴御史監護其家, 絕貴戚子弟、輕薄賓客。如此, 左右前後, 莫非正人。師傅文學, 可令十日一講, 使共論議於前。敕使但道古今孝子慈親, 忠臣事君, 及思愆改過之義, 皆聞善道, 庶幾可全。
昔太甲有罪, 放之三年, 思庸克復, 為殷明王。又魏文帝懼於見廢, 夙夜自祗, 竟能自全。及至明帝, 因母得罪, 廢為平原侯, 為置家臣庶子, 師友文學, 皆取正人, 共相匡矯。兢兢慎罰, 事父以孝, 父沒, 事母以謹, 聞于天下, 于今稱之。漢高皇帝數置酒於庭, 欲廢太子, 後四皓為師, 子房為傅, 竟復成就。前事不忘, 後事之戒。孟軻有云, 「孤臣孽子, 其操心也危, 慮患也深」, 故多善功。李斯云:「慈母多敗子, 嚴家無格虜。」由陛下驕遹使至於此, 庶其受罪以來, 足自思改。方今天下多虞, 四夷未寧, 將伺國隙。儲副大事, 不宜空虛。宜為大計, 小復停留。先加嚴誨。依平原侯故事, 若不悛改, 棄之未晚也。
臣素寒門, 無力仕宦, 不經東宮, 情不私遹。念昔楚國處女諫其王曰「有龍無尾」, 言年四十, 未有太子。臣嘗備近職, 雖未得自結天日, 情同閽寺, 悾悾之誠, 皆為國計。臣老母見臣為表, 乃為臣卜卦, 云「書御即死」。妻子守臣, 涕泣見止。臣獨以為頻見拔擢, 嘗為近職, 此恩難忘, 何以報德?唯當陳誠, 以死獻忠。輒具棺絮, 伏須刑誅。
書御不省。
及張華遇害, 賈謐被誅, 朝野震悚, 纘獨撫華尸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 今果不免, 命也夫!」過叱賈謐尸曰:「小兒亂國之由, 誅其晚矣!」
皇太孫立, 纘復上疏曰:
臣前上書訟太子之枉, 不見省覽。昔壺關三老陳衛太子之冤, 而漢武築思子之臺。高廟令田千秋上書, 不敢正言, 託以鬼神之教, 而孝武大感, 月中三遷, 位至丞相, 乘車入殿, 號曰車氏。恨臣精誠微薄, 不能有感, 竟使太子流離, 沒命許昌。向令陛下即納臣言, 不致此禍。天贊聖意, 三公獻謀, 庶人賜死, 罪人斯得, 太子以明, 臣恨其晚, 無所復及。詔書慈悼, 迎喪反葬, 復其禮秩, 誠副眾望, 不意呂、霍之變復生於今日!伏見詔書建立太孫, 斯誠陛下上順先典以安社稷, 中慰慈悼冤魂之痛, 下令萬國心有所繫。追惟庶人, 所為無狀, 幾傾宗廟, 賴相國、太宰至忠憤發, 潛謀俱斷, 奉贊聖意, 以成神武。雖周誅二叔, 漢掃諸呂, 未足以喻。臣願陛下因此大更釐改, 以為永制。禮置太子, 居以士禮, 與國人齒, 為置官屬, 皆如朋友, 不為純臣。既使上厭至望, 以崇孝道, 又令不相嚴憚, 易相規正。
昔漢武既信奸讒, 危害太子, 復用望氣之言, 欲盡誅詔獄中囚。邴吉以皇孫在焉, 閉門距命, 後遂擁護皇孫, 督罰乳母, 卒至成人, 立為孝宣皇帝。茍志於忠, 無往不可。歷觀古人雖不避死, 亦由世教寬以成節。吉雖距詔書, 事在於忠, 故宥而不責。自晉興已來, 用法太嚴, 遲速之間, 輒加誅斬。一身伏法, 猶可彊為, 今世之誅, 動輒滅門。昔呂后臨朝, 肆意無道。周昌相趙, 三召其王而昌不遣, 先徵昌入, 乃後召王。此由漢制本寬, 得使為快。假令如今, 呂后必謂昌已反, 夷其三族, 則誰敢復為殺身成義者哉!此法宜改, 可使經遠。又漢初廢趙王張敖, 其臣貫高謀弒高祖, 高祖不誅, 以明臣道。田叔、孟舒十人為奴, 髡鉗隨王, 隱親侍養, 故令平安。向使晉法得容為義, 東宮之臣得如周昌, 固護太子得如邴吉, 距詔不坐, 伏死諫爭, 則聖意必變, 太子以安。如田叔、孟舒侍從不罪者, 則隱親左右, 姦凶毒藥無緣得設, 太子不夭也。
臣每責東宮臣故無侍從者, 後聞頗有於道路望車拜辭, 而有司收付洛陽獄, 奏科其罪。然臣故莫從, 良有以也。又本置三率, 盛其兵馬, 所以宿衛防虞。而使者卒至, 莫有警嚴覆請審者, 此由恐畏滅族。今皇孫沖幼, 去事多故。若有不虞, 彊臣專制, 姦邪矯詐, 雖有相國保訓東宮, 擁佑之恩同於邴吉, 適可使玉體安全, 宜開來防, 可著于令:自今已後, 諸有廢興倉卒, 群臣皆得輒嚴, 須錄詣殿前, 面受口詔, 然後為信, 得同周昌不遣王節, 下聽臣子隱親, 得如田叔、孟舒, 不加罪責, 則永固儲副, 以後安嗣之遠慮也。來事難知, 往事可改。臣前每見詹事裴權用心懇惻, 舍人秦戢數上疏啟諫;而爰倩贈以九列, 權有忠意, 獨不蒙賞。謂宜依倩為比, 以寵其魂。推尋表疏, 如秦戢輩及司隸所奏, 諸敢拜辭於道路者, 明詔稱揚, 使微異於眾, 以勸為善, 以獎將來也。
纘又陳:
今相國雖已保傅東宮, 保其安危。至於旦夕訓誨, 輔導出入, 動靜劬勞, 宜選寒苦之士, 忠貞清正, 老而不衰, 如城門校尉梁柳、白衣南安朱沖比者, 以為師傅。其侍臣以下文武將吏, 且勿復取盛戚豪門子弟, 若吳太妃家室及賈、郭之黨。如此之輩, 生而富溢, 無念修己, 率多輕薄浮華, 相驅放縱, 皆非所補益於吾少主者也。皆可擇寒門篤行、學問素士、更履險易、節義足稱者, 以備群臣, 可輕其禮儀, 使與古同, 於相切磋為益。
昔魏文帝之在東宮, 徐幹、劉楨為友, 文學相接之道並如氣類。吳太子登, 顧譚為友, 諸葛恪為賓, 臥同床帳, 行則參乘, 交如布衣, 相呼以字, 此則近代之明比也。天子之子不患不富貴, 不患人不敬畏, 患於驕盈, 不聞其過, 不知稼穡之艱難耳。至於甚者, 乃不知名六畜, 可不勉哉!昔周公親撻伯禽, 曹參笞窋二百, 聖考慈父皆不傷恩。今不忍小相維持, 令至闕失頓相罪責, 不亦誤哉!
在禮太子朝夕視膳, 昏定晨省, 跪問安否, 於情得盡。五日一朝, 於敬既簡, 於恩亦疏, 易致構間。故曰「一朝不朝, 其間容刀」。五日之制, 起漢高祖, 身為天子, 父為庶人, 萬機事多, 故闕私敬耳。今主上臨朝, 太子無事, 專主孝養, 宜改此俗。《文王世子》篇曰:「王季一飯亦一飯, 再飯亦再飯。」安有逸豫五日一覲哉!
纘又陳:
今迎太子神柩, 孤魂獨行, 太孫幼沖, 不可涉道。謂可遣妃奉迎遠路, 令其父衍隨行衛護。皇太子初見誣陷, 臣家門無祐, 三世假親, 具嘗辛苦, 以家觀國, 固知太子有變。臣故求副監國, 欲依邴吉故事, 距違來使, 供養擁護, 身親飲食醫藥, 冀足救危。主者以臣名資輕淺, 不肯見與。世人見笑, 謂為此職進退難居, 有必死憂。臣獨以為茍全儲君, 賈氏所誅, 甘心所願。今監國御史直副皆當三族, 侍衛無狀, 實自宜然。臣謂其小人, 不足具責。故孔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 臨大節而不可奪。」是以聖王慎選。故河南尹向雄, 昔能犯難葬故將鐘會, 文帝嘉之, 始拔顯用, 至於先帝, 以為右率。如間之事, 若得向雄之比, 則豈可觸哉!此二使者, 但為愚怯, 亦非與謀, 但可誅身, 自全三族。如郭俶、郭斌, 則於刑為當。
又東宮亦宜妙選忠直亮正, 如向雄比。陛下千秋萬歲之後, 太孫幼沖, 選置兵衛, 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淺薄, 士無廉節, 賈謐小兒, 恃寵恣睢, 而淺中弱植之徒, 更相翕習, 故世號魯公二十四友。又謐前見臣表理太子, 曰:「閻兒作此為健, 然觀其意, 欲與諸司馬家同。」皆為臣寒心。伏見詔書, 稱明滿奮、樂廣。侍郎賈胤, 與謐親理, 而亦疏遠, 往免父喪之後, 停家五年, 雖為小屈, 有識貴之。潘岳、繆徵等皆謐父黨, 共相沈浮, 人士羞之, 聞其晏然, 莫不為怪。今詔書暴揚其罪, 並皆遣出, 百姓咸云清當, 臣獨謂非。但岳征二十四人, 宜皆齊黜, 以肅風教。
朝廷善其忠烈, 擢為漢中太守。趙王倫死, 既葬, 纘以車轢其冢。時張華兄子景後徙漢中, 纘又表宜還。纘不護細行, 而慷慨好大節。卒於官, 時年五十九。纘五子, 皆開朗有才力。
長子亨為遼西太守, 屬王浚自用其人, 亨不得之官。依青州刺史茍晞, 刑政苛虐, 亨數切諫, 為晞所害。
史臣曰:愍懷之廢也, 天下稱其冤。然皆懼亂政之參夷, 懾淫嬖之凶忍, 遂使謀臣懷忠而結舌, 義士蓄憤而吞聲。閻續伯官既微於侍郎, 位不登於執戟, 輕生重義, 視死如歸, 伏奏而待嚴誅, 輿棺以趨鼎鑊, 察言觀行, 豈非忠直壯乎!顧視晉朝公卿, 曾不得與其徒隸齒也。茂伯篤終, 哭王經以全節。休然追遠, 理鄧艾以成名。故得義感明時, 仁流枯骨。雖硃勃追論新息, 欒布奏事彭王, 弗之尚也。

贊曰:感義收會, 篤終理艾。道既相侔, 名亦俱泰。續伯區區, 輿櫬陳謩。偪茲淫嬖, 弗遂良圖。啜其泣矣, 何嗟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