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載記第三 劉曜》

卷一百三《載記第三 劉曜》
劉曜
劉曜, 字永明, 元海之族子也。少孤, 見養於元海。幼而聰彗, 有奇度。年八歲, 從元海獵於西山, 遇雨, 止樹下, 迅雷震樹, 旁人莫不顛仆, 曜神色自若。元海異之曰:「此吾家千里駒也, 從兄為不亡矣!」身長九尺三寸, 垂手過膝, 生而眉白, 目有赤光, 鬚髯不過百餘根, 而皆長五尺。性拓落高亮, 與眾不群。讀書志於廣覽, 不精思章句, 善屬文, 工草隸。雄武過人, 鐵厚一寸, 射而洞之, 於時號為神射。尤好兵書, 略皆闇誦。常輕侮吳、鄧, 而自比樂毅、蕭、曹, 時人莫之許也, 惟聰每曰:「永明, 世祖、魏武之流, 何數公足道哉!」
弱冠游于洛陽, 坐事當誅, 亡匿朝鮮, 遇赦而歸。自以形質異眾, 恐不容于世, 隱迹管涔山, 以琴書為事。嘗夜閑居, 有二童子入跪曰:「管涔王使小臣奉謁趙皇帝, 獻劍一口。」置前再拜而去。以燭視之, 劍長二尺, 光澤非常, 赤玉為室, 背上有銘曰:「神劍御, 除眾毒。」曜遂服之。劍隨四時而變為五色。
元海世頻歷顯職, 後拜相國, 都督中外諸軍事, 鎮長安。靳準之難, 自長安赴之。至于赤壁, 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奔之, 與太傅朱紀、太尉范隆等上尊號。曜以太興元年僭即皇帝位, 大赦境內, 惟準一門不在赦例, 改元光初。以朱紀領司徒, 呼延晏領司空, 范隆以下悉復本位。使征北劉雅、鎮北劉策次于汾陰, 與石勒為掎角之勢。
靳準遣侍中卜泰降于勒, 勒囚泰, 送之曜。謂泰曰:「先帝末年, 實亂大倫, 群閹撓政, 誅滅忠良, 誠是義士匡討之秋。司空執心忠烈, 行伊霍之權, 拯濟塗炭, 使朕及此, 勛高古人, 德格天地。朕方寧濟大艱, 終不以非命及君子賢人。司空若執忠誠, 早迎大駕者, 政由靳氏, 祭則寡人, 以朕此意布之司空, 宣之朝士。」泰還平陽, 具宣曜旨。準自以殺曜母兄, 沈吟未從。尋而喬泰、王騰、靳康、馬忠等殺準, 推尚書令靳明為盟主, 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于曜。曜大悅, 謂泰曰:「使朕獲此神璽而成帝王者, 子也。」石勒聞之, 怒甚, 增兵攻之。明戰累敗, 遣使求救於曜, 曜使劉雅、劉策等迎之。明率平陽士女萬五千歸于曜, 曜命誅明, 靳氏男女無少長皆殺之。使劉雅迎母胡氏喪于平陽, 還葬粟邑, 墓號陽陵, 偽謚宣明皇太后。僭尊高祖父亮為景皇帝, 曾祖父廣為獻皇帝, 祖防懿皇帝, 考曰宣成皇帝。徙都長安, 起光世殿於前, 紫光殿於後。立其妻羊氏為皇后, 子熙為皇太子, 封子襲為長樂王, 闡太原王, 沖淮南王, 敞齊王, 高魯王, 徽楚王, 徵諸宗室皆進封郡王。繕宗廟、社稷、南北郊。以水承晉金行, 國號曰趙。牲牡尚黑, 旗幟尚玄, 冒頓配天, 元海配上帝, 大赦境內殊死已下。
黃石屠各路松多起兵於新平、扶風, 聚眾數千, 附于南陽王保。保以其將楊曼為雍州刺史, 王連為扶風太守, 據陳倉;張顗為新平太守, 周庸為安定太守, 據陰密。松多下草壁, 秦隴氐羌多歸之。曜遣其軍騎劉雅、平西劉厚攻楊曼于陳倉, 二旬不剋。曜率中外精銳以赴之, 行次雍城, 太史令弁廣明言於曜曰:「昨夜妖星犯月, 師不宜行。」乃止。敕劉雅等攝圍固壘, 以待大軍。
地震, 長安尤甚。時曜妻羊氏有殊寵, 頗與政事, 陰有餘之徵也。
三年, 曜發雍, 攻陳倉, 曼、連謀曰:「諜者適還, 云其五牛旗建, 多言胡主自來, 其鋒恐不可當也。吾糧廩既少, 無以支久, 若頓軍城下, 圍人百日, 不待兵刃而吾自滅, 不如率見眾以一戰。如其勝也, 關中不待檄而至;如其敗也, 一等死, 早晚無在。」遂盡眾背城而陣, 為曜所敗, 王連死之, 楊曼奔於南氐。曜進攻草壁, 又陷之, 松多奔隴城, 進陷安定。保懼, 遷於桑城。氐羌悉從之。曜振旅歸于長安, 署劉雅為大司徒。
晉將李矩襲金墉, 剋之。曜左中郎將宋始、振威宋恕降於石勒。署其大將軍、廣平王岳為征東大將軍, 鎮洛陽。會三軍疫甚, 岳遂屯澠池。石勒遣石生馳應宋始等, 軍勢甚盛。曜將尹安、趙慎等以洛陽降生, 岳乃班師, 鎮于陜城。
西明門內大樹風吹折, 經一宿, 樹撥變為人形, 髮長一尺, 鬚眉長三寸, 皆黃白色, 有斂手之狀, 亦有兩腳著裙之形, 惟無目鼻, 每夜有聲, 十日而生柯條, 遂成大樹, 枝葉甚茂。
長水校尉尹車謀反, 潛結巴酋徐庫彭, 曜乃誅車, 囚庫彭等五十餘人于阿房, 將殺之。光祿大夫游子遠固諫, 曜不從。子遠叩頭流血, 曜大怒, 幽子遠而盡殺庫彭等, 尸諸街巷之中十日, 乃投之於水。於是巴氐盡叛, 推巴歸善王句渠知為主, 四山羌、氐、巴、羯應之者三十餘萬, 關中大亂, 城門晝閉。子遠又從獄表諫, 曜怒甚, 毀其表曰:「大荔奴不憂命在須臾, 猶敢如此, 嫌死晚邪?」叱左右速殺之。劉雅、朱紀、呼延晏等諫曰:「子遠幽而尚諫者, 所謂忠於社稷, 不知死之將至。陛下縱弗能用, 奈何殺之!若子遠朝誅, 臣等亦暮死, 以彰陛下過差之咎。天下之人皆當去陛下蹈西海而死耳, 陛下復與誰居乎!」曜意解, 乃赦之。於是敕內外戒嚴, 將親討渠知。子遠進曰:「陛下誠能納愚臣之計者, 不勞大駕親動, 一月之中可使清定。」曜曰:「卿試言之。」子遠曰:「彼匪有大志, 希竊非望也, 但逼於陛下峻綱耳。今死者不可追, 莫若赦諸逆人之家老弱沒奚官者, 使迭相撫育, 聽其復業, 大赦與之更始。彼生路既開, 不降何待!若渠知自以罪重不即下者, 願假臣弱兵五千, 以為陛下梟之, 不敢勞陛下之將帥也。不爾者, 今賊黨既眾, 彌川被谷, 雖以天威臨之, 恐非年歲可除。」曜大悅, 以子遠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討諸軍事。大赦境內。子遠次于雍城, 降者十餘萬, 進軍安定, 氐羌悉下, 惟句氏宗黨五千餘家保存于陰密, 進攻平之, 遂振旅循隴右, 陳安郊迎。
先是, 上郡氐羌十餘萬落保險不降, 酋大虛除權渠自號秦王。子遠進師至其壁下, 權渠率眾來距, 五戰敗之。權渠恐, 將降, 其子伊余大言於眾曰:「往劉曜自來, 猶無若我何, 況此偏師而欲降之!」率勁卒五萬, 晨壓壘門。左右勸戰, 子遠曰:「吾聞伊餘之勇, 當今無敵, 士馬之彊, 復非其匹;又其父新敗, 怒氣甚盛;且西戎剽勁, 鋒銳不可擬也。不如緩之, 使氣竭而擊之。」乃堅壁不戰。伊餘有驕色。子遠候其無備, , 誓眾蓐食, , 大風霧, 子遠曰:「天贊我也!」躬先士卒, 掃壁而出, 遲明覆之, 生擒伊餘, 悉俘其眾。權渠大懼, 被髮割面而降。子遠啟曜以權渠為征西將軍、西戎公, 分徙伊餘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餘萬口于長安。西戎之中, 權渠部最強, 皆稟其命而為寇暴, 權渠既降, 莫不歸附。
曜大悅, 宴群臣于東堂, 語及平生, 泫然流涕, 遂下書曰:「蓋褒德惟舊, 聖后之所先;念惠錄孤, 明王之恒典。是以世祖草創河北, 而致封於嚴尤之孫;魏武勒兵梁宋, 追慟於橋公之墓。前新贈大司徒、烈愍公崔岳, 中書令曹恂, 晉陽太守王忠, 太子洗馬劉綏等, 或識朕於童齔之中, 或濟朕於艱窘之極, 言念君子, 實傷我心。《詩》不云乎:『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岳, 漢昌之初雖有褒贈, 屬否運之際, 禮章莫備, 今可贈岳使持節、侍中、大司徒、遼東公, 恂大司空、南郡公, 綏左光祿大夫、平昌公, 忠鎮軍將軍、安平侯, 並加散騎常侍。但皆丘墓夷滅, 申哀莫由, 有司其速班訪岳等子孫, 授以茅土, 稱朕意焉。」初, 曜之亡, 與曹恂奔於劉綏, 綏匿之於舊匱, 載送於忠, 忠送之朝鮮。歲餘, 饑窘, 變姓名, 客為縣卒。岳為朝鮮令, 見而異之, 推問所由。曜叩頭自首, 流涕求哀。岳曰:「卿謂崔元嵩不如孫賓碩乎, 何懼之甚也!今詔捕卿甚峻, 百姓間不可保也。此縣幽僻, 勢能相濟, 縱有大急, 不過解印綬與卿俱去耳。吾既門衰, 無兄弟之累, 身又薄祜, 未有兒子, 卿猶吾子弟也, 勿為過憂。大丈夫處身立世, 鳥獸投人, 要欲濟之, 而況君子乎!」給以衣服, 資供書傳。曜遂從岳, 質通疑滯, 恩顧甚厚。岳從容謂曜曰:「劉生姿宇神調, 命世之才也!四海脫有微風搖之者, 英雄之魁, 卿其人矣。」曹恂雖於屯厄之中, 事曜有君臣之禮, 故皆德之。
曜立太學於長樂宮東, 小學於未央宮西, 簡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 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 選朝賢宿儒明經篤學以教之。以中書監劉均領國子祭酒。置崇文祭酒, 秩次國子。散騎侍郎董景道以明經擢為崇文祭酒。以游子遠為大司徒。
曜命起酆明觀, 立西宮, 建陵霄臺於滈池, 又將於霸陵西南營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曰:「臣聞人主之興作也, 必仰準乾象, 俯順人時, 是以衛文承亂亡之後, 宗廟社稷流漂無所, 而猶上候營室以構楚宮。彼其急也猶尚若茲, 故能興康叔、武公之迹, 以延九百之慶也。奉詔書將營酆明觀, 市道芻蕘咸以非之, 曰一觀之功可以平涼州矣。又奉敕旨復欲擬阿房而建西宮, 模瓊臺而起陵霄, 此則費萬酆明, 功億前役也。以此功費, 亦可以吞吳蜀, 翦齊魏矣。陛下何為於中興之日而蹤亡國之事!自古聖王, 人誰無過!陛下此役, 實為過舉。過貴在能改, 終之實難。又伏聞敕旨將營建壽陵, 周迴四里, 下深二十五丈, 以銅為棺郭, 黃金飾之, 恐此功費非國內所能辦也。且臣聞堯葬穀林, 市不改肆;顓頊葬廣陽, 下不及泉。聖王之於終也如是。秦皇下錮三泉, 周輪七里, 身亡之後, 毀不旋踵, 暗主之於終也如此。向魋石槨, 孔子以為不如速朽;王孫惈葬, 識者嘉其矯世。自古無有不亡之國, 不掘之墓, 故聖王知厚葬之招害也, 故不為之。臣子之於君父, 陵墓豈不欲高廣如山岳哉!但以保全始終, 安固萬世為優耳。興亡奢儉, 冏然於前, 惟陛下覽之。」曜大悅, 下書曰:「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烈矣, 可謂社稷之臣也。非二君, 朕安聞此言乎!以孝明於承平之世, 四海無虞之日, 尚納鐘離一言而罷北宮之役, 況朕之闇眇, 當今極弊, 而可不敬從明誨乎!今敕悉停壽陵制度, 一遵霸陵之法。《詩》不云乎:『無言不酬, 無德不報。』其封豫安昌子, 苞平輿子, 並領諫議大夫。可敷告天下, 使知區區之朝思聞過也。自今政法有不便於時, 不利社稷者, 其詣闕極言, 勿有所諱。」省酆水囿以與貧戶。
終南山崩, 長安人劉終於崩所得白玉方一尺, 有文字曰:「皇亡, 皇亡, 敗趙昌。井水竭, 構五梁, 咢酉小衰困囂喪。嗚呼!嗚呼!赤牛奮靷其盡乎!」時群臣咸賀, 以為勒滅之徵。曜大悅, 齋七日而後受之於太廟, 大赦境內, 以終為奉瑞大夫。中書監劉均進曰:「臣聞國主山川, 故山崩川竭, 君為之不舉。終南, 京師之鎮, 國之所瞻, 無故而崩, 其凶焉可極言!昔三代之季, 其災也如是。今朝臣皆言祥瑞, 臣獨言非, 誠上忤聖旨, 下違眾議, 然臣不達大理, 竊所未同。何則?玉之於山石也, 猶君之於臣下。山崩石壞, 象國傾人亂。『皇亡, 皇亡, 敗趙昌者』, 此言皇室將為趙所敗, 趙因之而昌。今大趙都於秦雍, 而勒跨全趙之地, 趙昌之應, 當在石勒, 不在我也。『井水竭, 構五梁』者, 井謂東井, 秦之分也, 『五謂五車』, 梁謂大梁, 五車、大梁, 趙之分也, 此言秦將竭滅, 以構成趙也。『咢』者, 歲之次名作咢也, 言歲馭作咢酉之年, 當有敗軍殺將之事。『困』謂困敦, 歲在子之年名, 玄囂亦在天之次, 言歲馭於子, 國當喪亡。『赤牛奮靷』謂赤奮若, 在丑之歲名也。『牛』謂牽牛, 東北維之宿, 丑之分也, 言歲在丑當滅亡, 盡無復遺也。此其誡悟蒸蒸, 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縱為嘉祥, 尚願陛下夕惕以答之。《書》曰:『雖休勿休。』願陛下追蹤周旦盟津之美, 捐鄙虢公夢廟之凶, 謹歸沐浴以待妖言之誅。」曜憮然改容。御史劾均狂言瞽說, 誣罔祥瑞, 請依大不敬論。曜曰:「此之災瑞, 誠不可知, 深戒朕之不德, 朕收其忠惠多矣, 何罪之有乎!」
曜親征氐羌, 仇池楊難敵率眾來距, 前鋒擊敗之, 難敵退保仇池, 仇池諸氐羌多降於曜。曜後復西討楊韜於南安, 韜懼, 與隴西太守梁勛等降于曜, 皆封列侯。使侍中喬豫率甲士五千, 遷韜等及隴右萬餘戶于長安。曜又進攻仇池。時曜寢疾, 兼癘疫甚, 議欲班師, 恐難敵躡其後, 乃以其尚書郎王獷為光國中郎將, 使于仇池, 以說難敵, 難敵於是遣使稱籓。曜大悅, 署難敵為使持節、侍中、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領護南氐校尉、寧羌中郎將、武都王, 子弟為公侯列將二千石者十五人。
陳安請朝, 曜以疾篤不許。安怒, 且以曜為死也, 遂大掠而歸。曜疾甚篤, 馬輿而還, 使其將呼延實監輜重於後。陳安率精騎耍之于道。實奔戰無路, 與長史魯憑俱沒于安。安囚實而謂之曰:「劉曜已死, 子誰輔哉?孤當輿足下終定大業。」實叱安曰:「狗輩!汝荷人榮寵, 處不疑之地, 前背司馬保, 今復如此。汝自視何如主上?憂汝不久梟首上邽通衢, 何謂大業!可速殺我, 懸我首於上邽東門, 觀大軍之入城也。」安怒, 遂殺之。以魯憑為參軍, 又遣其弟集及將軍張明等率騎二萬追曜, 曜衛軍呼延瑜逆戰, 擊斬之, 悉俘其眾。安懼, 馳還上邽。曜至自南安。陳安使其將劉烈、趙罕襲汧城, 拔之, 西州氐羌悉從安。安士馬雄盛, 眾十餘萬, 自稱使持節、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 以趙募為相國, 領左長史。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 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 懸吾頭於秦州通衢, 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憑死, 悲慟曰:「賢人者, 天下之望也。害賢人, 是塞天下之情, 夫承平之君猶不敢乖臣妾之心, 況於四海乎!陳安今於招賢採哲之秋, 而害君子, 絕當時之望, 吾知其無能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 曜大悅, 署武為使持節、都督秦州隴上雜夷諸軍事、平西大將軍、秦州刺史, 封酒泉王。
曜后羊氏死, 偽謚獻文皇后。羊氏內有特寵, 外參朝政, 生曜三子熙、襲、闡。
曜始禁無官者不聽乘馬, 祿八百石已上婦女乃得衣錦繡, 自季秋農功畢, 乃聽飲酒, 非宗廟社稷之祭不得殺牛, 犯者皆死。曜臨太學, 引試學生之上第者拜郎中。
武功男子蘇撫、陜男子伍長平並化為女子。石言於陜, 若言勿東者。
曜將葬其父及妻, 親如粟邑以規度之。負土為墳, 其下周迴二里, 作者繼以脂燭, 怨呼之聲盈于道路。游子遠諫曰:「臣聞聖主明王、忠臣孝子之於終葬也, 棺足周身, 槨足周棺, 藏足周槨而已, 不封不樹, 為無窮這計。伏惟陛下聖慈幽被, 神鑒洞遠, 每以清儉恤下為先。社稷資儲為本。今二陵之費至以億計, 計六萬夫百日作, 所用六百萬功。二陵皆下錮三泉, 上崇百尺, 積石為山, 增土為阜, 發掘古塚以千百數, 役夫呼嗟, 氣塞天地, 暴骸原野, 哭聲盈衢, 臣竊謂無益於先皇先后, 而徒喪國之儲力。陛下脫仰尋堯舜之軌者, 則功不盈百萬, 費亦不過千計, 下無怨骨, 上無怨人, 先帝先后有太山之安, 陛下饗舜、禹、周公之美, 惟陛下察焉。」曜不納, 乃使其將劉岳等帥騎一萬, 迎父及弟暉喪於太原。疫氣大行, 死者十三四。上洛男子張盧死二十七日, 有盜發其塚者, 盧得蘇。曜葬其父, 墓號永垣陵, 葬妻羊氏, 墓號顯平陵。大赦境內殊死巳下, 賜人爵二級, 孤老貧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差。
太寧元年, 陳安攻曜征西劉貢于南安, 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將攻上邽, 以解南安之圍。安聞之懼, 馳歸上邽, 遇於瓜田。武以眾寡不敵, 奔保張春故壘。安引軍追武曰:「叛逆胡奴!要當生縛此奴, 然後斬劉貢。」武閉壘距之。貢敗安後軍, 俘斬萬餘。安馳還赴救, 貢逆擊敗之。俄而武騎大至, 安眾大潰, 收騎八千, 奔于隴城。貢乃留武督後眾, 躬先士卒, 戰輒敗之, 遂圍安于隴城。
大雨霖, 震曜父墓門屋, 大風飄發其父寢堂于垣外五十餘步。曜避正殿, 素服哭于東堂五日, 使其鎮軍劉襲、太常梁胥等繕復之。松柏眾木植已成林, 至是悉枯。署其大司馬劉雅為太宰, 加劍履上殿, 入朝不趨, 贊拜不名, 給千兵百騎, 甲仗百人入殿, 增班劍六十人, 前後鼓吹各二部。
曜親征陳安, 圍安于隴城。安頻出挑戰, 累擊敗之, 斬獲八千餘級。右軍劉乾攻平襄, 剋之, 隴上諸縣悉降。曲赦隴右殊死已下, 惟陳安、趙募不在其例。安留楊伯支、姜沖兒等守隴城, 帥騎數百突圍而出, 欲引上邽、平襄之眾還解隴城之圍。安既出, 知上邽被圍, 平襄已敗, 乃南走陜中。曜使其將軍平先、丘中伯率勁騎追安, 頻戰敗之, 俘斬四百餘級。安與壯士十餘騎於陜中格戰, 安左手奮七尺大刀, 右手執丈八蛇矛, 近交則刀矛俱發, 輒害五六;遠則雙帶鞬服, 左右馳射而走。平先亦壯健絕人, 勇捷如飛, 與安搏戰, 三交, 奪其蛇矛而退。會日暮, 雨甚, 安棄馬, 與左右五六人步踰山嶺, 匿于溪澗。翌日尋之, 遂不知所在。會連雨始霽, 輔威呼延清尋其徑迹, 斬安于澗曲。曜大悅。
安善於撫接, 吉凶夷險與眾同之, 及其死, 隴上歌之曰:「隴上壯士有陳安, 驅乾雖小腹中寬, 愛養將士同心肝。聶驄父馬鐵瑕鞍, 七尺大刀奮如湍, 丈八蛇矛左右盤, 十盪十決無當前。戰始三交失蛇矛, 棄我聶驄竄嚴幽, 為我外援而懸頭。西流之水東流河, 一去不還奈子何!」曜聞而嘉傷, 命樂府歌之。
楊伯支斬姜沖兒, 以隴城降。宋亭斬趙募, 以上邽降。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於長安。氐羌悉下, 並送質任。
時劉岳與涼州刺史張茂相持於河上, 曜自隴長驅至西河, 戎卒二十八萬五千, 臨河列營, 百餘里中, 鐘鼓之聲沸河動地, 自古軍旅之盛未有斯比。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退。揚聲欲百道俱渡, 直至姑臧, 涼州大怖, 人無固志。諸將咸欲速濟, 曜曰:「吾軍旅雖盛, 不踰魏武之東也。畏威而來者, 三有二焉。中軍宿衛已皆疲老, 不可用也。張氏以吾新平陳安, 師徒殷盛, 以形聲言之, 非彼五郡之眾所能抗也, 必怖而歸命, 受制稱籓, 吾復何求!卿等試之, 不出中旬, 張茂之表不至者, 吾為負卿矣。」茂懼, 果遣使稱籓, 獻馬一千五百匹, 牛三千頭, 羊十萬口, 黃金三百八十斤, 銀七百斤, 女妓二十人, 及諸珍寶珠玉、方域美貨不可勝紀。曜大悅, 使其大鴻臚田崧署茂使持節、假黃鉞、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涼州牧、領西域大都護、護氐羌校尉、涼王。曜至自河西, 遣胡元增其父及妻墓高九十尺。
楊難敵以陳安既平, 內懷危懼, 奔於漢中。鎮西劉厚追擊之, 獲其輜重千餘兩, 士女六千餘人, 還之仇池。曜以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 鎮仇池, 以劉岳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 進封中山王。
, 靳準之亂, 曜世子胤沒于黑匿郁鞠部, 至是, 胤自言, 郁鞠大驚, 資給衣馬, 遣子送之。曜對胤悲慟, 嘉郁鞠忠款, 署使持節、散騎常侍、忠義大將軍、左賢王。胤字義孫, 美姿貌, 善機對, 年十歲, 身長七尺五寸, 眉鬢如畫。聰奇之, 謂曜曰:「此兒神氣豈同義真乎!固當應為卿之冢嫡, 卿可思文王廢伯邑考立武王之意也。」曜曰:「臣之籓國, 僅能守祭祀便足矣, 不可以亂長幼之倫也。」聰曰:「卿勳格天地, 國兼百城, 當世祚太師, 受專征之任, 五侯九伯得專征之者, 卿之子孫, 柰何言同諸籓國也!義真既不能遠追太伯高讓之風, 吾不過為卿封之以一國。」義真, 曜子儉之字也。於是封儉為臨海王, 立胤為世子。胤雖少離屯難, 流躓殊荒, 而風骨俊茂, 爽朗卓然;身長八尺三寸, 髮與身齊, 多力善射, 驍捷如風雲, , 曜因以重之, 其朝臣亦屬意焉。曜於是顧謂群下曰:「義孫可謂歲寒而不凋, 涅而不淄者矣。義光雖先已樹立, 然沖幼儒謹, 恐難乎為今世之儲貳也, 懼非所以上固社稷, 下愛義光。義孫年長明德, 又先世子也, 朕欲遠追周文, 近蹤光武, 使宗廟有太山之安, 義光饗無疆之福, 於諸卿意如何?」其太傅呼延晏等咸曰:「陛下遠擬周漢, 為國家無窮之計, 豈惟臣等賴之, 實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卜泰、太子太保韓廣等進曰:「陛下若以廢立為是也, 則不應降日月之明, 垂訪群下。若以為疑也, 固思聞臣等異同之言, 竊以誠廢太子非也。何則?昔周文以未建之前, 擇聖表而超樹之可也。光武緣母色而廢立, 豈足為聖朝之模範!光武誠以東海篡統, 何必不如明帝!皇子胤文武才略, 神度弘遠, 信獨絕一時, 足以擬蹤周發;然太子孝友仁慈, 志尚沖雅, 亦足以堂負聖基, 為承平之賢主。何況儲宮者, 六合人神所繫望也, 不可輕以廢易。陛下誠實爾者, 臣等有死而已, 未敢奉詔。」曜默然。胤前泣曰:「慈父之於子也, 當務存《尸鳩》之仁, 何可替熙而立臣也!陛下謬恩乃爾者, 臣請死於此, 以明赤心。且陛下若愛忘其醜, 以臣微堪指授, 亦當能輔導義光, 仰遵聖軌。」因歔欷流涕, 悲感朝臣。曜亦以太子羊氏所生, 羊有寵, 哀之不忍廢, 乃止。追謚前妻卜氏為元悼皇后, 胤之母也。卜泰, 胤之舅, 曜嘉之, 拜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為永安王, 署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 領太子太傅, 號曰皇子。命熙於胤盡家人之禮。
時有鳳皇將五子翔於故未央殿五日, 悲鳴不食皆死。曜立后劉氏。
石勒將石他自鴈門出上郡, 襲安國將軍、北羌王盆句除, 俘三千餘落, 獲牛馬羊百餘萬而歸。曜大怒, 投袂而起。是日次于渭城, 遣劉岳追之, 曜次于富平, 為岳聲援。岳及石他戰于河濱, 敗之, 斬他及其甲士一千五百級, 赴河死者五千餘人, 悉收所虜, 振旅而歸。
楊難敵自漢中還襲仇池, 剋之, 執田崧, 立之於前。難敵左右叱崧令拜, 崧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賊拜乎!」難敵曰:「子岱, 吾當與子終定大事。子謂劉氏可為盡忠, 吾獨不可乎!」崧厲色大言曰:「若賊氐奴才, 安敢欲希覬非分!吾寧為國家鬼, 豈可為汝臣, 何不速殺我!」顧排一人, 取其劍, 前刺難敵, 不中, 為難敵所殺。
曜遣劉岳攻石生于洛陽, 配以近郡甲士五千, 宿衛精卒一萬, 濟自盟津。鎮東呼延謨率荊司之眾自崤澠而東。岳攻石勒盟津、石梁二戍, 剋之, 斬獲五千餘級, 進圍石生于金墉。石季龍率步騎四萬入自成皋關, 岳陳兵以待之。戰于洛西, 岳師敗績, 岳中流矢, 退保石梁。季龍遂塹柵列圍, 遏絕內外。岳眾飢甚, 殺馬食之。季龍又敗呼延謨, 斬之。曜親率軍援岳, 季龍率騎三萬來距。曜前軍劉黑大敗季龍將石聰于八特阪。曜次于金谷, 夜無故大驚, 軍中潰散, 乃退如澠池。夜中又驚, 士卒奔潰, 遂歸長安。季龍執劉岳及其將王騰等八十餘人, 並氐羌三千餘人, 送于襄國, 坑士卒一萬六千。曜至自澠池, 素服郊哭, 七日乃入城。
武功豕生犬, 上邽馬生牛, 及諸妖變不可勝記。曜命其公卿各舉博識直言之士一人, 司空劉均舉參軍臺產, 曜親臨東堂, 遣中黃門策問之。產極言其故, 曜覽而嘉之, 引見東堂, 訪以政事。產流涕歔欷, 具陳災變之禍, 政化之闕, 辭旨諒直, 曜改容禮之, 即拜博士祭酒、諫議大夫, 領太史令。其後所言皆驗, 曜彌重之, 歲中三遷, 歷位尚書、光祿大夫、太子少師, 位特進。
曜署劉胤為大司馬, 進封南陽王, 以漢陽諸郡十三為國;置單于臺于渭城, 拜大單于, 置左右賢王已下, 皆以胡、羯、鮮卑、氐、羌豪桀為之。
曜自還長安, 憤恚發病, 至是疾瘳, 曲赦長安殊死已下。署其汝南王劉咸為太尉、錄尚書事, 光祿大夫劉綏為大司徒, 卜泰為大司空。
曜妻劉氏疾甚, 曜親省臨之, 問其所欲言。劉泣曰:「妾叔父昶無子, 妾少養於叔, 恩撫甚隆, 無以報德, 願陛下貴之。妾叔皚女芳有德色, 願備後宮。」曜許之。言終而死, 偽謚獻烈皇后。以劉昶為使持節、侍中、大司徒、錄尚書事, 進封河南郡公, 封昶妻張氏為慈鄉君, 立劉皚女芳為皇后, 追念劉氏之言也。俄署驃騎劉述為大司徒, 劉昶為太保。召公卿已下子弟有勇幹者為親御郎, 被甲乘鎧馬, 動止自隨, 以充折衝之任。尚書郝述、都水使者支當等固諫, 曜大怒, 鴆而殺之。
咸和三年, 夜夢三人金面丹脣, 東向逡巡, 不言而退, 曜拜而履其跡。旦召公卿已下議之, 朝臣咸賀以為吉祥, 惟太史令任義進曰:「三者, 歷運統之極也。東為震位, 王者之始次也。金為兌位, 物衰落也。脣丹不言, 事之畢也。逡巡揖讓, 退舍之道也。為之拜者, 屈伏於人也。履跡而行, 慎不出疆也。東井, 秦分也。五車, 趙分也。秦兵必暴起, 亡主喪師, 留敗趙地。遠至三年, 近七百日, 其應不遠。願陛下思而防之。」曜大懼, 於是躬親二郊, 飾繕神祠, 望秩山川, 靡不周及。大赦殊死已下, 復百姓租稅之半。長安自春不雨, 至於五月。
曜遣其武衛劉朗率騎三萬襲楊難敵于仇池, 弗剋, 掠三千餘戶而歸。張駿聞曜軍為石氐所敗, 乃去曜官號, 復稱晉大將軍、涼州牧, 遣金城太守張閬及枹罕護軍辛晏、將軍韓璞等率眾數萬人, 自大夏攻掠秦州諸郡。曜遣劉胤率步騎四萬擊之, 夾洮相持七十餘日。冠軍呼延那雞率親御郎二千騎, 絕其運路。胤濟師逼之, 璞軍大潰, 奔還涼州。胤追之, 及于令居, 斬級二萬。張閬、辛晏率眾數萬降于曜, 皆拜將軍, 封列侯。
石勒遣石季龍率眾四萬, 自軹關西入伐曜, 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 進攻蒲阪。曜將東救蒲阪, 懼張駿、楊難敵承虛襲長安, 遣其河間王述發氐羌之眾屯于秦州。曜盡中外精銳水陸赴之, 自衛關北濟。季龍懼, 引師而退。追之, 及于高候, 大戰, 敗之, 斬其將軍石瞻, 枕尸二百餘里, 收其資仗億計。季龍奔于朝歌。曜遂濟自大陽, 攻石生于金墉, 決千金堨以灌之。曜不撫士眾, 專與嬖臣飲博, 左右或諫, 曜怒, 以為妖言, 斬之。大風拔樹, 昏霧四塞。聞季龍進據石門, 續知勒自率大眾已濟, 始議增滎陽戍, 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勒前鋒交戰, 擒羯, 送之。曜問曰:「大胡自來邪?其眾大小復如何?」羯曰:「大胡自來, 軍盛不可當也。」曜色變, 使攝金墉之圍, 陳于洛西, 南北十餘里。曜少而淫酒, 末年尤甚。勒至, 曜將戰, 飲酒數斗, 常乘赤馬無故局頓, 乃乘小馬。比出, 復飲酒斗餘。至於西陽門, 捴陣就平, 勒將石堪因而乘之, 師遂大潰。曜昏醉奔退, 馬陷石渠, 墜於冰上, 被瘡十餘, 通中者三, 為堪所執, 送於勒所。曜曰:「石王!憶重門之盟不?」勒使徐光謂曜曰:「今日之事, 天使其然, 復云何邪!」幽曜於河南丞廨, 使金瘡醫李永療之, 歸于襄國。
曜瘡甚, 勒載以馬輿, 使李永與同載。北苑市三老孫機上禮求見曜, 勒許之。機進酒于曜曰:「僕谷王, 關右稱帝皇。當持重, 保土疆。輕用兵, 敗洛陽。祚運窮, 天所亡。開大分, 持一觴。」曜曰:「何以健邪!當為翁飲。」勒聞之, 悽然改容曰:「亡國之人, 足令老叟數之。」舍曜於襄國永豐小城, 給其妓妾, 嚴兵圍守。遣劉岳、劉震等乘馬, 從男女, 衣〈巾臽〉以見曜, 曜曰:「久謂卿等為灰土, 石王仁厚, 全宥至今, 而我殺石他, 負盟之甚。今日之禍, 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諭曜與其太子熙書, 令速降之, 曜但敕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 勿以吾易意也。」勒覽而惡之, 後為勒所殺。
熙及劉胤、劉咸等議西保秦州, 尚書胡勛曰:「今雖喪主, 國尚全完, 將士情一, 未有離叛, 可共并力距險, 走未晚也。」胤不從, 怒其沮眾, 斬之, 遂率百官奔于上邽, 劉厚、劉策皆捐鎮奔之。關中擾亂, 將軍蔣英、辛恕擁眾數十萬, 據長安, 遣使招勒, 勒遣石生率洛陽之眾以赴之。胤及劉遵率眾數萬, 自上邽將攻石生于長安, 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胤。胤次于仲橋, 石生固守長安。勒使石季龍率騎二萬距胤, 戰於義渠, 為季龍所敗, 死者五千餘人。胤奔上邽, 季龍乘勝追戰, 枕尸千里, 上邽潰。季龍執其偽太子熙、南陽王劉胤并將相諸王等及其諸卿校公侯已下三千餘人, 皆殺之。徙其臺省文武、關東流人、秦雍大族九千餘人于襄國, 又坑其王公等及五郡屠各五千餘人于洛陽。曜在位十年而敗。始, 元海以懷帝永嘉四年僭位, 至曜三世, 凡二十有七載, 以成帝咸和四年滅。
史臣曰:彼戎狄者, 人面獸心, 見利則棄君親, 臨財則忘仁義者也。投之遐遠, 猶懼外侵, 而處以封畿, 窺我中釁。昔者幽后不綱, 胡塵暗於戲水;襄王失御, 戎馬生於關洛。至於算強弱, 妙兵權, 體興衰, 知利害, 於我中華未可量也。況元海人傑, 必致青雲之上;許以殊才, 不居庸劣之下。是以策馬鴻騫, 乘機豹變, 五部高嘯, 一旦推雄, 皇枝相害, 未有與之爭衡者矣。伊秩啟興王之略, 骨都論剋定之秋, 單于無北顧之懷, 獫狁有南郊之祭, 大哉天地, 茲為不仁矣!若乃習以華風, 溫乎雅度;兼其舊俗, 則罕規模。雖復石勒稱籓, 王彌效款, 終為夷狄之邦, 未辯君臣之位。至於不遠儒風, 虛襟正直, 則昔賢所謂並仁義而盜之者焉。
偽主斯亡, 玄明篡嗣, 樹恩戎旅, 既總威權, 關河開曩日之疆, 士馬倍前人之氣。然則信不由中, 自乖弘遠, 貌之為美, 處事難終。縱武窮兵, 殘忠害謇, 佞人方轡, 並后載馳, 閹豎類於迴天, 凝科踰於炮烙。遣豺狼之將, 逐鷹犬之師, 懸旌俯渭, 分麾陷洛, 鐵馬陵山, 胡笳遵渚, 粉忠貞於戎手, 聚搢紳於京觀。先王井賦, 乃眷維桑;舊都宮室, 咸成茂草。墜露沾衣, 行人灑淚。若乃上古敦龐, 不親其子, 功成高讓, 歸諸有德。爰及三伐, 乃用干戈, 將以拯厥版蕩, 恭膺天命。懿彼武王, 殷之列辟, 載旆乘時, 興兵誓野, 投焚既隕, 可以絕言。而輕呂旁揮, 彤弧三發, 豈若響清蹕於常道之門, 馳金車於山陽之館!故知黔首來蘇, 居今愛古;白旗陳肆, 古不如今。胡寇不仁, 有同豺豕, 役天子以行觴, 驅乘輿以執蓋, 庾氏之淚既盡, 辛賓加之以血。若乃有生之貴, 處死為難, 弘在三之義, 忘七尺之重, 主憂之恨, 畢命同歸, 自古篡奪, 於斯為甚。是以災氣呈形, 賊臣苞亂, 政荒民散, 可以危亡。劉聰竟得壽終, 非不幸也。
曜則天資虓勇, 運偶時艱, 用兵則王翦之倫, 好殺亦董公之亞。而承基醜類, 或有可稱。子遠納忠, 高旌暫偃;和苞獻直, 酆明罷觀。而師之所處, 荊棘生焉, 自絕強籓, 禍成勁敵。天之所厭, 人事以之, 駭戰士而宵奔, 酌戎杯而不醒, 有若假手, 同乎拾芥。豈石氏之興歟, 何不支之甚也!

贊曰:惟皇不範, 邇甸居穹。丹硃罕嗣, 冒頓爭雄。胡旌揚月, 朔馬騰風。埃塵淮浦, 虓呼河宮。未央朝寂, 謻門旦空。郭欽之慮, 辛有知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