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三《載記第二十三》

卷一百二十三《載記第二十三》
慕容垂
慕容垂, 字道明, 皝之第五子也。少岐嶷有器度, 身長七尺七寸, 手垂過膝。皝甚寵之, 常目而謂諸弟曰:「此兒闊達好奇, 終能破人家, 或能成人家。」故名霸, 字道業, 恩遇踰于世子俊, 故俊不能平之。以滅宇文之功, 封都鄉侯。石季龍來伐, 既還, 猶有兼并之志, 遣將鄧恒率眾數萬屯于樂安, 營攻取之備。垂戍徒河, 與恒相持, 恒憚而不敢侵。垂少好畋游, 因獵墜馬折齒, 慕容俊僭即王位, 改名, 外以慕郤為名, 內實惡而改之。尋以讖記之文, 乃去「夬」, 以「垂」為名焉,
石季龍之死也, 趙魏亂, 垂謂俊曰:「時來易失, 赴機在速, 兼弱攻昧, 今其時矣。」俊以新遭大喪, 不許。慕輿根言於俊曰:「王子之言, 千載一時, 不可失也。」俊乃從之, 以垂為前鋒都督。俊既剋幽州, 將坑降卒, 垂諫曰:「弔伐之義, 先代常典。今方平中原, 宜綏懷以德, 坑戮之刑不可為王師之先聲。」俊從之。及俊僭稱尊號, 封垂吳王, 徙鎮信都, 以侍中、右禁將軍錄留臺事, 大收東北之利。又為征南將軍、荊、兗二州牧, 有聲于梁、楚之南。再為司隸, 偽王公已下莫不累迹。時莫容暐嗣偽位, 慕容恪為太宰。恪甚重垂, 常謂暐曰:「吳王將相之才十倍於臣, 先帝以長幼之次, 以臣先之, 臣死之後, 願陛下委政吳王, 可謂親賢兼舉。」及敗桓溫于枋頭, 威名大振。慕容評深忌惡之, 乃謀誅垂。垂懼禍及己, 與世子全奔於苻堅。
自恪卒後, 堅密有圖暐之謀, 憚垂威名而未發。及聞其至, 堅大悅, 郊迎執手, 禮之甚重。堅相王猛惡垂雄略, 勸堅殺之。堅不從, 以為冠軍將軍, 封賓都侯, 食華陰之五百戶。王猛伐洛, 引全為參軍。猛乃令人詭傳垂語於全曰:「吾已東還, 汝可為計也。」全信之, 乃奔暐。猛表全叛狀, 垂懼而東奔, 及藍田, 為追騎所獲。堅引見東堂, 慰勉之曰:「卿家國失和, 委身投朕。賢子志不忘本, 猶懷首丘。《書》不云乎:「父父子子, 無相及也。」卿何為過懼而狼狽若斯也!」於是復垂爵位, 恩待如初。
及堅擒暐, 垂隨堅入鄴, 收集諸子, 對之悲慟, 見其故吏, 有不悅之色。前郎中令高弼私於垂曰:「大王以命世之姿, 遭無妄之運, 迍邅妻伏, 艱亦至矣。天啟嘉會, 靈命暫遷, 此乃鴻漸之始, 龍變之初, 深願仁慈有以慰之。且夫高世之略必懷遺俗之規, 方當網漏吞舟, 以弘苞養之義;收納舊臣之胄, 以成為山之功, 奈何以一怒捐之?竊為大王不取。」垂深納之。垂在堅朝, 歷位京兆尹, 進封泉州侯, 所在征伐, 皆在大功。
堅之敗於淮南也, 垂軍獨全, 堅以千餘騎奔垂。垂世子寶言於垂曰:「家國傾喪, 皇綱廢馳, 至尊明命著之圖籙, 當隆中興之業, 建少康之功。但時來之運未至, 故韜光俟奮耳。今天厭亂德, 凶眾土崩, 可謂乾啟神機, 授之于我。千載一時, 今其會也, 宜恭承皇天之意, 因而取之。且夫立大功者不顧小節, 行大仁者不念小惠。秦既蕩覆二京, 空辱神器, 仇恥之深, 莫甚於此, 願不以意氣微恩而忘社稷之重。五木之祥, 今其至矣。」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 若何害之!茍天所棄, 圖之多便。且縱令北還, 更待其釁, 既不負宿心, 可以義取天下。」垂弟德進曰:「夫鄰國相吞, 有自來矣。秦強而并燕, 秦弱而圖之, 此為報仇雪辱, 豈所謂負宿心也!昔鄧祁侯不納三甥之言, 終為楚所滅;吳王夫差違子胥之諫, 取禍句踐。前事之不忘, 後事之師表也。願不棄湯、武之成蹤, 追韓信之敗迹, 乘彼土崩, 恭行天罰, 斬逆氐, 復宗祀, 建中興, 繼洪烈, 天下大機, 弗宜失也。若釋數萬之眾, 授干將之柄, 是郤天時而待後害, 非至計也。語曰:『當斷不斷, 反受其亂。』願兄無疑。」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 投身於秦主, 又為王猛所譖, 復見昭亮, 國士之禮每深, 報德之分未一。如使秦運必窮, 歷數歸我者, 授首之便, 何慮無之。關西之地, 會非吾有, 自當有擾之者, 吾可端拱而定關東。君子不怙亂, 不為禍先, 且可觀之。」乃以兵屬堅。初, 寶在長安, 與韓黃、李根等因讌摴蒱, 寶危坐整容, 誓之曰:「世云摴蒱有神, 豈虛也哉!若富貴可期, 頻得三盧。」於是三擲盡盧, 寶拜而受賜, 故云五木之祥。
堅至澠池, 垂請至鄴展拜陵墓, 因張國威刑, 以安戎狄。堅許之, 權翼諫曰:「垂爪牙名將, 所謂今之韓、白, 世豪東夏, 志不為人用。頃以避禍歸誠, 非慕德而至, 列土干城未可以滿其志, 冠軍之號豈足以稱其心!且垂猶鷹也, 飢則附人, 飽便高颺, 遇風塵之會, 必有陵霄之志。惟宜急其羈靽, 不可任其所欲。」堅不從, 遣其將李蠻、閔亮、尹國率眾三千送垂, 又遣石越戍鄴, 張蠔戍并州。
時堅子丕先在鄴, 及垂至, 丕館之于鄴西, 垂具說淮南敗狀。會堅將苻暉告丁零翟斌聚眾謀逼洛陽, 歪謂垂曰:「惟斌兄弟因王師小失, 敢肆凶勃, 子母之軍, 殆難為敵, 非冠軍英略, 莫可以滅也。欲相煩一行可乎?」垂曰:「下官殿下之鷹犬, 敢不惟命是聽。」於是大賜金帛, 一無所受, 惟請舊田園。丕許之, 配垂兵二千, 遣其將苻飛龍率氐騎一千為垂之副。丕戒飛龍曰:「卿王室肺腑, 年秩雖卑, 其實帥也。垂為三軍之統, 卿為謀垂之主, 用兵制勝之權, 防微杜貳之略, 委之於卿, 卿其勉之。」垂請入鄴城拜廟, 丕不許。乃潛服而入, 亭吏禁之, 垂怒, 斬吏燒亭而去。石越言於丕曰:「垂之在燕, 破國亂家, 及投命聖朝, 蒙超常之遇, 忽敢輕侮方鎮, 殺吏焚亭, 反形已露, 終為亂階。將老兵疲, 可襲而取之矣。」歪曰:「淮南之敗, 眾散親離, 而垂侍衛聖躬, 誠不可忘。」越曰:「垂既不忠於燕, 其肯盡忠於我乎!且其亡虜也, 主上寵同功舊, 不能銘澤誓忠, 而首謀為亂, 今不擊之, 必為後害。」丕不從。越退而告人曰:「公父子好存小仁, 不顧天下大計, 吾屬終當為鮮卑虜矣。」
垂至河內, 殺飛龍, 悉誅氐兵, 召募遠近, 眾至三萬, 濟河焚橋, 令曰:「吾本外假秦聲, 內規興復。亂法者軍有常刑, 奉命者賞不踰日, 天下既定, 封爵有差, 不相負也。」
翟斌聞垂之將濟河也, 遣使推垂為盟主。垂距之曰:「吾父子寄命秦朝, 危而獲濟, 荷主上不世之恩, 蒙更生之惠, 雖曰君臣, 義深父子, 豈可因其小隙, 便懷二三。吾本救豫州, 不赴君等, 何為斯議而及於我!」垂進欲襲據洛陽, 故見苻暉以臣節, 退又未審斌之誠款, 故以此言距之。垂至洛陽, 暉閉門距守, 不與垂通。斌又遣長史河南郭通說垂, 乃許之。斌率眾會垂, 勸稱尊號, 垂曰:「新興侯, 國之正統, 孤之君也。若以諸君之力, 得平關東, 當以大義喻秦, 奉迎反正。無上自尊, 非孤心也。」謀于眾曰:「洛陽四面受敵, 北阻大河, 至於控馭燕、趙, 非形勝之便, 不如北取鄴都, 據之而制天下。」眾咸以為然。乃引師而東, 遣建威將軍王騰起浮橋於石門。
, 垂之發鄴中, 子農及兄子楷、紹, 北子宙, 為苻丕所留。及誅飛龍, 遣田生密告農等, 使起兵趙、魏以相應。於是農、宙奔列人, 楷、紹奔辟陽, 眾咸應之。農西招庫辱官偉于上黨, 東引乞特歸于東阿, 各率眾數萬赴之, 眾至十餘萬。丕遣石越討農, 為農所敗, 斬越于陳。
垂引兵至滎陽, 以太元八年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 承制行事, 建元曰燕元。令稱統府, 府置四佐, 王公已下稱臣, 凡所封拜, 一如王者, 以翟斌為建義大將軍, 封河南王;翟檀為柱國大將軍、弘農王;弟德為車騎大將軍、范陽王;兄子楷征西大將軍、太原王。眾至二十餘萬, 濟自石門, 長驅攻鄴。農、楷、紹、宙等率眾會垂。立子寶為燕王太子, 封功臣為公侯伯子男者百餘人。
苻丕乃遣侍郎姜讓謂垂曰:「往歲大駕失據, 君保衛鑾輿, 勤王誠義, 邁蹤前烈。宜述修前規, 終忠貞之節, 奈何棄崇山之功, 為此過舉!過貴能改, 先賢之嘉事也。深宜詳思, 悟猶未晚。」垂謂讓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 故欲安全長樂公, 使盡眾赴京師, 然後脩復家國之業, 與秦永為鄰好。何故闇於機運, 不以鄴見歸也?大義滅親, 況於意氣之顧!公若迷而不返者, 孤亦欲竊兵勢耳。今事已然, 恐單馬乞命不可得也。」讓厲色責垂曰:「將軍不容於家國, 投命於聖朝, 燕之尺土, 將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將軍風殊類別, 臭味不同, 奇將軍於一見, 託將軍以斷金, 寵踰宗舊, 任齊懿籓, 自古君臣冥契之重, 豈甚此邪!方付將軍以六尺之孤, 萬里之命, 奈何王師小敗, 便有二圖!夫師起無名, 終則弗成, 天之所廢, 人不能支。將軍起無名之師, 而欲興天所廢, 竊未見其可。長樂公主上之元子, 聲德邁於唐、衛, 居陜東之任, 為朝廷維城, 其可束手輸將軍以百城之地!大夫死王事, 國君死社稷, 將軍欲裂冠毀冕, 拔本塞源者, 自可任將軍兵勢, 何復多云。但念將軍以七十之年, 懸首白旗, 高世之忠, 忽為逆鬼, 竊為將軍痛之。」垂默然。左右勸垂殺之, 垂曰:「古者兵交, 使在其間, 犬各吠非其主, 何所問也!」乃遣讓歸。
垂上表於苻堅曰:「臣才非古人, 致禍起蕭墻, 身嬰時難, 歸命聖朝。陛下恩深周、漢, 猥叨微顧之遇, 位為列將, 爵忝通侯, 誓在戮力輸誠, 常懼不及。去夏桓沖送死, 一擬雲消, 回討鄖城, 俘馘萬計, 斯誠陛下神算之奇, 頗亦愚臣忘死之效。方將飲馬桂州, 懸旌閩會, 不圖天助亂德, 大駕班師。陛下單馬奔臣, 臣奉衛匪貳, 豈陛下聖明鑒臣單心, 皇天后土實亦知之。臣奉詔北巡, 受制長樂。然丕外失眾心, 內多猜忌, 今臣野次外庭, 不聽謁廟。丁零逆豎寇逼豫州, 丕迫臣單赴, 限以師程, 惟給弊卒二千, 盡無兵杖, 復令飛龍潛為刺客。及至洛陽, 平原公暉復不信納。臣竊惟進無淮陰功高之慮, 退無李廣失利之愆, 懼有青蠅, 交亂白黑, 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見疑, 乃推臣為盟主。臣受託善始, 不遂令終, 泣望西京, 揮涕即邁。軍次石門, 所在雲赴, 雖復周武之會於孟津, 漢祖之集於垓下, 不期之眾, 實有甚焉。欲令長樂公盡眾赴難, 以禮發遣, 而丕固守匹夫之志, 不達變通之理。臣息農收集故營, 以備不虞, 而石越傾鄴城之眾, 輕相掩襲, 兵陣未交, 越已隕首。臣既單車懸軫, 歸者如雲, 斯實天符, 非臣之力。且鄴者臣國舊都, 應即惠及, 然後西面受制, 永守東籓, 上成陛下遇臣之意, 下全愚臣感報之誠。今進師圍鄴, 并喻丕以天時人事。而丕不察機運, 杜門自守, 時出挑戰, 鋒戈屢交, 恒恐飛矢誤中, 以傷陛下天性之念。臣之此誠, 未簡神聽, 輒遏兵止銳, 不敢竊攻。夫運有推移, 去來常事, 惟陛下察之。」
堅報曰:「朕以不德, 忝承靈命, 君臨萬邦, 三十年矣。遐方幽裔, 莫不來庭, 惟東南一隅, 敢違王命。朕爰奮六師, 恭行天罰, 而玄機不弔, 王師敗績。賴卿忠誠之至, 輔翼朕躬, 社稷之不隕, 卿之力也。《詩》云:『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方任卿以元相, 爵卿以郡侯, 庶弘濟艱難, 敬酬勛烈, 何圖伯夷忽毀冰操, 柳惠倏為淫夫!覽表惋然, 有慚朝士。卿既不容於本朝, 匹馬而投命, 朕則寵卿以將位, 禮卿以上賓, 任同舊臣, 爵齊勛輔, 歃血斷金, 披心相付。謂卿食椹懷音, 保之偕老。豈意畜水覆舟, 養獸反害, 悔之噬臍, 將何所及!誕言駭眾, 誇擬非常, 周武之事, 豈卿庸人所可論哉!失籠之鳥, 非羅所羈;脫網之鯨, 豈罟所制!翹陸任懷, 何須聞也。念卿垂老, 老而為賊, 生為叛臣, 死為逆鬼, 侏張幽顯, 布毒存亡, 中原士女, 何痛如之!朕之歷運興喪, 豈復由卿!但長樂、平原以未立之年, 遇卿於兩都, 慮其經略未稱朕心, 所恨者此焉而已。」
垂攻拔鄴郛, 丕固守中城, 垂塹而圍之, 分遣老弱於魏郡、肥鄉, 築新興城以置輜重, 擁漳水以灌之。
翟斌潛諷丁零及西人, 請斌為尚書令。垂訪之群僚, 其安東將軍封衡厲色曰:「馬能千里, 不免羈靽, 明畜生不可以人御也。斌戎狄小人, 遭時際會, 兄弟封王, 自驩兜已來, 未有此福。忽履盈忘止, 復有斯求, 魂爽錯亂, 必死不出年也。」垂猶隱忍容之, 令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輔, 但臺既未建, 此官不可便置。待六合廓清, 更當議之。」斌怒, 密應苻丕, 潛使丁零決防潰水。事洩, 垂誅之。斌兄子真率其部眾北走邯鄲, 引兵向鄴, 欲與丕為內外之勢, 垂令其太子寶、冠軍慕容隆擊破之。真自邯鄲北走, 又使慕容楷率騎追之, 戰于下邑, 為真所敗, 真遂屯于承營。垂謂諸將曰:「苻丕窮寇, 必守死不降。丁零叛擾, 乃我腹心之患。吾欲遷師新城, 開其逸路, 進以謝秦主疇昔之恩, 退以嚴擊真之備。」於是引師去鄴, 北屯新城。慕容農進攻翟嵩于黃泥, 破之。垂謂其范陽王德曰:「苻丕吾縱之不能去, 方引晉師規固鄴都, 不可置也。」進師又攻鄴, 開其西奔之路。
垂將有北都中山之意, 農率眾數萬迎之。群僚聞慕容暐為苻堅所殺, 勸垂僭位。垂以慕容沖稱號關中, 不許。
晉龍驤將軍劉牢之率眾救苻丕, 至鄴, 垂逆戰, 敗績, 遂撤鄴圍, 退屯新城。垂自新城北走, 牢之追垂, 連戰皆敗。又戰于五橋澤, 王師敗績, 德及隆引兵要之于五丈橋, 牢之馳馬跳五丈澗, 會苻丕救至而免。
翟真去承營, 徙屯行唐, 真司馬鮮于乞殺真, 盡誅翟氏, 自立為趙王。營人攻殺乞, 迎立真從弟成為主, 真子遼奔黎陽。
高句驪寇遼東, 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馬郝景率眾救之, 為高句驪所敗, 遼東、玄菟遂沒。
建節將軍徐巖叛于武邑, 驅掠四千餘人, 北走幽州。垂馳敕其將平規曰:「但固守勿戰, 比破丁零, 吾當自討之。」規違命距戰, 為巖所敗。巖乘勝入薊, 掠千餘戶而去, 所過寇暴, 遂據令支。
翟成長史鮮於得斬成而降, 垂入行唐, 悉坑其眾。
苻丕棄鄴城, 奔於并州。
慕容農攻剋令支, 斬徐巖兄弟。時伐高句驪, 復遼東、玄菟二郡, 還屯龍城。
垂定都中山, 群僚勸即尊號, 具典儀, 修郊燎之禮。垂從之, 以太元十一年僭即位。赦其境內, 改元曰建興, 置百官, 繕宗廟社稷, 立寶為太子。以其左長史庫辱官偉、右長史段崇、龍驤張崇, 中山尹封衡為吏部尚書, 慕容德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領司隸校尉, 撫軍慕容麟為衛大將軍, 其餘拜授有差。追尊母蘭氏為文昭皇后, 遷皝后段氏, 以蘭氏配饗。博士劉詳、董謐議以堯母妃位第三, 不以貴陵姜嫄, 明聖王之道以至公為先。垂不從。
遣其征西慕容楷、衛軍慕容麟、鎮南慕容紹、征虜慕容宙等攻苻堅冀州牧苻定、鎮東苻紹、幽州牧苻謨、鎮北苻亮。楷與定等書, 喻以禍福, 定等悉降。
垂留其太子寶守中山, 率諸將南攻翟遼, 以楷為前鋒都督。遼之部眾皆燕、趙人也, 咸曰:「太原王之子, 吾之父母。」相率歸附。遼懼, 遣使請降。垂至黎陽, 遼肉袒謝罪, 垂厚撫之。
為其太子寶起承華觀, 以寶錄尚書政事, 巨細皆委之, 重總大綱而已。立其夫人段氏為皇后。又以寶領侍中、大單于、驃騎大將軍、幽州牧。建留臺于龍城, 以高陽王慕容隆錄留臺尚書事。時慕容暐及諸宗室為苻堅所害者, 並招魂葬之。
清河太守賀耕聚眾定陵以叛, 南應翟遼, 慕容農討斬之, 毀定陵城。進師入鄴, 以鄴城廣難固, 築鳳陽門大道之東為隔城。
其尚書郎婁會上疏曰:「三年之喪, 天下之達制, 兵荒殺禮, 遂以一切取士。人心奔兢, 茍求榮進, 至乃身冒縗絰, 以赴時役, 豈必殉忠於國家, 亦昧利於其間也。聖王設教, 不以顛沛而虧其道, 不以喪亂而變其化, 故能杜豪兢之門, 塞奔波之路。陛下鐘百王之季, 廓中興之業, 天下漸平, 兵革方偃, 誠宜蠲蕩瑕穢, 率由舊章。吏遭大喪, 聽終三年之禮, 則四方知化, 人斯服禮。」垂不從。
翟遼死, 子釗代立, 攻逼鄴城, 慕容農擊走之。垂引師伐釗于滑臺, 次于黎陽津, 釗於南岸距守, 諸將惡其兵精, 咸諫不宜濟河。垂笑曰:「堅子何能為, 吾今為鯽等殺之。」遂徙營就西津, 為牛皮船百餘艘, 載疑兵列杖, 溯流而上。釗先以大眾備黎陽, 見垂向西津, 乃棄營西距。垂潛遣其桂林王慕容鎮、驃騎慕容國於黎陽津夜濟, 壁于河南。釗聞而奔還, 士眾疲渴, 走歸滑臺, 釗攜妻子率數百騎北趣白鹿山。農追擊, 盡擒其眾, 釗單騎奔長子。釗所統七郡戶三萬八千皆安堵如故。徙徐州流人七千餘戶于黎陽。
於是議征長子。諸將咸諫, 以慕容永未有釁, 連歲征役, 士卒疲怠, 請俟他年。垂將從之, 及聞慕容德之策, 笑曰:「吾計決矣。且吾投老, 扣囊底智, 足以剋之, 不復留逆賊以累子孫也。」乃發步騎七萬, 遣其丹陽王慕容贊、龍驤張崇攻永弟支于晉陽。永遣其將刁雲、慕容鐘率眾五萬屯潞川。垂遣慕容楷出自滏口, 慕容農入自壺關, 垂頓于鄴之西南, 月餘不進。永謂垂詭道伐之, 乃攝諸軍還杜太行軹關。垂進師入自天井關, 至于壺壁。永率精卒五萬來距, 阻河曲以自固, 馳使請戰。垂列陣于壺避之南, 農、楷分為二翼, 慕容國伏千兵於深澗, 與永大戰。垂引軍偽退, 永追奔數里, 國發伏兵馳斷其後, 楷、農夾擊之, 永師大敗, 斬首八千餘級, 永奔還長子。慕容贊攻剋晉陽。垂進圍長子, 永將賈韜潛為內應。垂進軍入城, 永奔北門, 為前驅所獲, 於是數而戮之, 并其所署公卿刁雲等三十餘人。永所統新舊八郡戶七萬六千八百及乘輿、服御、伎樂、珍寶悉獲之, 於是品物具矣。
使慕容農略地河南, 攻廩丘、陽城, 皆剋之, 太山、瑯邪諸郡皆委城奔潰, 農進師臨海, 置守宰而還。垂告捷于龍城之廟。
遣其太子寶及農與慕容麟等率眾八萬伐魏, 慕容德、慕容紹以步騎一萬八千為寶後繼。魏聞寶將至, 徙往河西。寶進師臨河, 懼不敢濟。還次參合, 忽有大風黑氣, 狀若隄防, 或高或下, 臨覆軍上。沙門支曇猛言於寶曰:「風氣暴迅, 魏軍將至之候, 宜遣兵禦之。」寶笑而不納。曇猛固以為言, 乃遣麟率騎三萬為後殿, 以禦非常。麟以曇猛言為虛, 縱騎遊獵。俄而黃霧四塞, 日月晦冥, 是夜魏師大至, 三軍奔潰, 寶與德等數千騎奔免, 士眾還者十一二, 紹死之。初, 寶至幽州, 所乘車軸無故自折。術士靳安以為大凶, 固勸寶還, 寶怒不從, 故及於敗。
寶恨參合之敗, 屢言魏有可乘之機。慕容德亦曰:「魏人狃於參合之役, 有陵太子之心, 宜及聖略, 摧其銳志。」垂從之, 留德守中山, 自率大眾出參合, 鑿山開道, 次於獵嶺。遣寶與農出天門, 征北慕容隆、征西慕容盛踰青山, 襲魏陳留公泥於平城, 陷之, 收其眾三萬餘人而還。

垂至參合, 見往年戰處積骸如山, 設弔祭之禮, 死者父兄一時號哭, 軍中皆慟。垂慚憤歐血, 因而寢疾, 乘馬輿而進。過平城北三十里, 疾篤, 築燕昌城而還。寶等至雲中, 聞垂疾, 皆引歸。及垂至于平城, 或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已亡, 輿尸在軍。」魏又聞參合大哭, 以為信然, 乃進兵追之, 知平城已陷而退, 還館陰山。垂至上谷之沮陽, 以太元二十一年死, 時年七十一, 凡在位十三年。遺令曰:「方今禍難尚殷, 喪禮一從簡易, 朝終夕殯, 事訖成服, 三日之後, 釋服從政。強寇伺隙, 秘勿發喪, 至京然後舉哀行服。」寶等遵行之。偽謚成武皇帝, 廟號世祖, 墓曰宣平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