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六《列傳第四十六》

卷七十六《列傳第四十六》
王舒子允之王廙弟彬彬子彪之彬從兄棱虞潭孫嘯父兄子抐斐顧眾張闓
王舒, 字處明, 丞相導之從弟也。父會, 侍御史。舒少為從兄敦所知, 以天下多故, 不營當時名, 恒處私門, 潛心學植。年四十餘, 州禮命, 太傅辟, 皆不就。及敦為青州, 舒往依焉。時敦被徵為祕書監, 以寇難路險, 輕騎歸洛陽, 委棄公主。時輜重金寶甚多, 親賓無不競取, 惟舒一無所眄, 益為敦所賞。
及元帝鎮建康, 因與諸父兄弟俱渡江委質焉。參鎮東軍事, 出補溧陽令。明帝之為東中郎將, 妙選上佐, 以舒為司馬。轉後將軍、宣城公褚裒諮議參軍, 遷軍司, 固辭不受。裒鎮廣陵, 復以舒為車騎司馬。頻領望府, 咸稱明練。裒薨, 遂代裒鎮, 除北中郎將、監青徐二州軍事。頃之, 徵國子博士, 加散騎常侍, 未拜, 轉少府。太寧初, 徙廷尉。敦表舒為鷹揚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監荊州沔南諸軍事。及敦敗, 王含父子俱奔舒, 舒遣軍逆之, 並沈於江。進都督荊州、平西將軍、假節。尋以陶侃代舒, 遷舒為安南將軍、廣州刺史。舒疾病, 不樂越嶺, 朝議亦以其有功, 不應遠出, 乃徙為湘州刺史, 將軍、都督、持節如故。徵代鄧攸為尚書僕射。
時將征蘇峻, 司徒王導欲出舒為外援, 乃授撫軍將軍、會稽內史, 秩中二千石。舒上疏辭以父名, 朝議以字同音異, 於禮無嫌。舒復陳音雖異而字同, 求換他郡。於是改「會」字為「鄶」。舒不得已而行。在郡二年而蘇峻作逆, 乃假舒節都督, 行揚州刺史事。時吳國內史庾冰棄郡奔舒, 舒移告屬縣, 以吳王師虞斐為軍司, 御史中丞謝藻行龍驤將軍、監前鋒征討軍事, 率眾一萬, 與庾冰俱渡浙江。前義興太守顧眾、護軍參軍顧颺等, 皆起義軍以應舒。舒假眾揚威將軍、督護吳中軍事, 颺監晉陵軍事, 於御亭築壘。峻聞舒等兵起, 乃赦庾亮諸弟, 以悅東軍。舒率眾次郡之西江, 為冰、藻後繼。冰、颺等遣前鋒進據無錫, 遇賊將張健等數千人, 交戰, 大敗, 奔還御亭, 復自相驚擾, 冰、颺等並退於錢唐, 藻守嘉興。賊遂入吳, 燒府舍, 掠諸縣, 所在塗地。舒以輕進奔敗, 斬二軍主者, 免冰、颺督護, 以白衣行事。更以顧眾督護吳晉陵軍, 屯兵章埭。吳興太守虞潭率所領討健, 屯烏苞亭, 並不敢進。時暴雨大水, 賊管商乘船旁出, 襲潭及眾。潭等奔敗。潭還保吳興, 眾退守錢唐。舒更遣將軍陳孺率精銳千人增戍海浦, 所在築壘。或勸舒宜還都, 使謝藻守西陵, 扶海立柵。舒不聽, 留藻守錢唐, 使眾、颺守紫壁。於是賊轉攻吳興, 潭諸軍復退。賊復掠東遷、餘杭、武康諸縣。舒遣子允之行揚烈將軍, 與將軍徐遜、陳孺及揚烈司馬朱燾, 以精銳三千, 輕邀賊於武康, 出其不意, 遂破之, 斬首數百級, 賊悉委舟步走。允之收其器械, 進兵助潭。時賊韓晃既破宣城, 轉人故鄣、長城。允之遣朱燾、何準等於之, 戰擊於湖。潭以彊弩射之, 晃等退走, 斬首千餘級, 納降二千人。潭由是得保郡。是時臨海、新安諸山縣並反應賊, 舒分兵悉討平之。會陶侃等至京都, 舒、潭等並以屢戰失利, 移書盟府, 自貶去節。侃遣使敦喻, 不聽。及侃立行臺, 上舒監浙江東五郡軍事, 允之督護吳郡、義興、晉陵三郡征討軍事。既而晃等南走, 允之追躡於長塘湖, 復大破之。賊平, 以功封彭澤縣侯, 尋卒官, 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謚曰穆。
長子晏之, 蘇峻時為護軍參軍, 被害。晏之子崐之嗣。卒, 子陋之嗣。宋受禪, 國除。晏之弟允之最知名
允之字深猷。總角, 從伯敦謂為似己, 恒以自隨, 出則同輿, 入則共寢。敦嘗夜飲, 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 允之已醒, 悉聞其言, 慮敦或疑己, 便於臥處大吐, 衣面並污。鳳既出, 敦果照視, 見允之臥吐中, 以為大醉, 不復疑之。時父舒始拜廷尉, 允之求還定省, 敦許之。至都, 以敦、鳳謀議事白舒, 舒即與導俱啟明帝。
舒為荊州, 允之隨在西府。及敦平, 帝欲令允之仕, 舒請曰:「臣子尚少, 不樂早官。」帝許隨舒之會稽。及蘇峻反, 允之討賊有功, 封番禺縣侯, 邑千六百戶, 除建武將軍、錢唐令, 領司鹽都尉。舒卒, 去職。既葬, 除義興太守, 以憂哀不拜, 從伯導與其書曰:「太保、安豐侯以孝聞天下, 不得辭司隸;和長輿海內名士, 不免作中書令。吾群從死亡略盡, 子弟零落, 遇汝如親, 如其不爾, 吾復何言!」允之固不肯就。咸和末, 除宣城內史、監揚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將軍, 鎮于湖。咸康中, 進號西中郎將、假節。尋遷南中郎將、江州刺史。蒞政甚有威惠。時王恬服闋, 除豫章郡。允之聞之驚愕, 以為恬丞相子, 應被優遇, 不可出為遠郡, 乃求自解州, 欲與庾冰言之。冰聞甚愧, 即以恬為吳郡, 而以允之為衛將軍、會稽內史。未到, , 年四十。謚曰忠。
子晞之嗣。卒, 子肇之嗣。
王暠, 字世將, 丞相導從弟, 而元帝姨弟也。父正, 尚書郎。暠少能屬文, 多所通涉, 工書畫, 善音樂、射御、博弈、雜伎。辟太傅掾, 轉參軍。豫迎大駕, 封武陵縣侯, 拜尚書郎, 出為濮陽太守。元帝作鎮江左, 暠棄郡過江。帝見之大悅, 以為司馬。頻守廬江、鄱陽二郡。豫討周馥、杜韜, 以功累增封邑, 除冠軍將軍, 鎮石頭, 領丞相軍諮祭酒。王敦啟為寧遠將軍、荊州刺史。
及帝即位, 暠奏《中興賦》, 上疏曰:
臣託備肺腑, 幼蒙洪潤, 愛自齠齔, 至於弱冠, 陛下之所撫育, 恩侔於兄弟, 義同於交友, 思欲攀龍鱗附鳳翼者, 有年矣, 是以昔忝濮陽, 棄官遠跡, 扶持老母, 攜將細弱, 越長江歸陛下者, 誠以道之所存, 願託餘廕故也。天誘其願, 遇陛下中興, 當大明之盛, 而守局遐外, 不得奉瞻大禮, 聞問之日, 悲喜交集。昔司馬相如不得睹封禪之事, 慷慨發憤, 況臣情則骨肉, 服膺聖化哉!
又臣昔嘗侍於先后, 說陛下誕育之日, 光明映室, 白毫生於額之左, 相者謂當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歲見用為鄱陽內史, 七月, 四星聚于牽牛。又臣郡有枯樟更生。及臣後還京都, 陛下見臣白兔, 命臣作賦。時瑯邪郡又獻甘露, 陛下命臣嘗之。又驃騎將軍導向臣說晉陵有金鐸之瑞, 郭璞云必致中興。璞之爻筮, 雖京房、管輅不過也。明天之歷數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學, 志在史籍, 而飄放遐外, 嘗與桀寇為對。臣犬馬之年四十三矣, 未能上報天施, 而愆負屢彰。恐先朝露, 填溝壑, 令微情不得上達, 謹竭其頑, 獻《中興賦》一篇。雖未雖以宣揚盛美, 亦是詩人嗟嘆詠歌之義也。
文多不載。
, 王敦左遷陶侃, 使暠代為荊州。將吏馬俊、鄭攀等上書請留侃, 敦不許。暠為俊等所襲, 奔於江安。賊杜曾與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暠。暠督諸軍討曾, 又為曾所敗。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廣等助暠擊曾, 曾眾潰, 廙得到州。廙性俊率, 嘗從南下, 旦自尋陽, 迅風飛帆, 暮至都, 倚舫樓長嘯, 神氣甚逸。王導謂庾亮曰:「世將為傷時識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氣耳。」暠在州大誅戮侃時將佐, 及徵士皇甫方回, 於是大失荊土之望, 人情乖阻。帝乃徵暠為輔國將軍, 加散騎常侍。以母喪去職。服闋, 拜征虜將軍, 進左衛將軍。
及王敦構禍, 帝遣暠喻敦, 既不能諫其悖逆, 乃為敦所留, 受任助亂。敦得志, 以暠為平南將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尋病卒。帝猶以親故, 深痛愍之。喪還京都, 皇太子親臨拜柩, 如家人之禮。贈侍中、驃騎將軍, 謚曰康。明帝與大將軍溫嶠書曰:「痛謝鯤未絕於口, 世將復至於此。並盛年雋才, 不遂其志, 痛切于心。暠明古多通, 鯤遠有識致。其言雖未足令人改聽, 然味之不倦, 近未易有也。坐相視盡, 如何!」
子頤之嗣, 仕至東海內史。頤之弟胡之, 字修齡, 弱冠有聲譽, 歷郡守、侍中、丹陽尹。素有風眩疾, 發動甚數, 而神明不損。石季龍死, 朝廷欲綏輯河洛, 以胡之為西中郎將、司州刺史、假節, 以疾固辭, 未行而卒。子茂之亦有美譽, 官至晉陵太守。子敬弘, 義熙末為尚書。
彬字世儒。少稱雅正, 弱冠, 不就州郡之命。光祿大夫傅祗辟為掾。後與兄暠俱渡江, 為揚州刺史劉機建武長史。元帝引為鎮東賊曹參軍, 轉典兵參軍。豫討華軼功, 封都亭侯, 愍帝召為尚書郎, 以道險不就。遷建安太守, 徙義興內史, 未之職, 轉軍諮祭酒。
中興建, 稍遷侍中。從兄敦舉兵石頭, 帝使彬勞之。會周顗遇害, 彬素與顗善, 先往哭顗, 甚慟。既而見敦, 敦怪其有慘容, 而問其所以。彬曰:「向哭伯仁, 情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 且凡人遇汝, 復何為者哉!」彬曰:「伯仁長者, 君之親友, 在朝雖無謇諤, 亦非阿黨, 而赦後加以極刑, 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 殺戮忠良, 謀圖不軌, 禍及門戶。」音辭慷慨, 聲淚俱下。敦大怒, 厲聲曰:「爾狂悖乃可至此, 為吾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 為之懼, 勸彬起謝。彬曰:「有腳疾已來, 見天子尚欲不拜, 何跪之有!此復何所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意氣自若, 殊無懼容。後敦議舉兵向京師, 彬諫甚苦。敦變色目左右, 將收彬, 彬正色曰:「君昔歲害兄, 今又殺弟邪?」先是, 彬從兄豫章太守棱為敦所害, 敦以彬親故容忍之。俄而以彬為豫章太守。彬為人樸素方直, 乏風味之好, 雖居顯貴, 常布衣蔬食。遷前將軍、江州刺史。
及敦死, 王含欲投王舒, 王應勸含投彬。含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 汝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當人彊盛時, 能立同異, 此非常人所及。睹衰厄, 必興愍惻。荊州守文, 豈能意外行事!」含不從, 遂共投舒, 舒果沈含父子于江。彬聞應來, 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 深以為恨。
敦平, 有司奏彬及兄子安成太守籍之, 並是敦親, 皆除名。詔曰:「司徒導以大義滅親, 其後昆雖或有違, 猶將百世宥之, 況彬等公之近親。」乃原之。徵拜光祿勛, 轉度支尚書。蘇峻平後, 改築新宮, 彬為大匠。以營創勛勞, 賜爵關內侯, 遷尚書右僕射。卒官, 年五十九。贈特進、衛將軍, 加散騎常侍, 謚曰肅。長子彭之嗣, 位至黃門郎。次彪之, 最知名。
彪之字叔武。年二十, 鬚鬢皓白, 時人謂之王白鬚。初除佐著作郎、東海王文學。從伯導謂曰:「選官欲以汝為尚書郎, 汝幸可作諸王佐邪!」彪之曰:「位之多少既不足計, 自當任之於時, 至於超遷, 是所不願。」遂為郎。鎮軍將軍、武陵王晞以為司馬, 累遷尚書左丞、司徒左長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時永嘉太守謝毅。赦後殺郡人周矯, 矯從兄球詣州訴冤。揚州刺史殷浩遣從事疏收毅, 付廷尉。彪之以球為獄主, 身無王爵, 非廷尉所料, 不肯受, 與州相反復。穆帝發詔令受之。彪之又上疏執據, 時人比之張釋之。時當南郊, 簡文帝為撫軍, 執政, 訪彪之應有赦不。答曰:「中興以來, 郊祀往往有赦, 愚意嘗謂非宜。何者?黎庶不達其意, 將謂效祀必赦, 至此時, 凶愚之輩復生心於僥倖矣。」遂從之。
轉吏部尚書。簡文有命用秣陵令曲安遠補句容令, 殿中侍御史奚郎補湘東郡。彪之執不從, 曰:「秣陵令三品縣耳, 殿下昔用安遠, 談者紛然。句容近幾, 三品佳邑, 敢可處卜術之人無才用者邪!湘東雖復遠小, 所用未有朗比, 談者謂頗兼卜術得進。殿下若超用寒悴, 當充人才可拔。朗等凡器, 實未足充此選。」
太尉桓溫欲北伐, 屢詔不許。溫輒下武昌, 人情震懼。或勸殷浩引身告退, 彪之言於簡文曰:「此非保社稷為殿下計, 皆自為計耳。若殷浩去職, 人情崩駭, 天子獨坐。既爾, 當有任其責者, 非殿下而誰!」又謂浩曰:「彼抗表問罪, 卿為其首。事任如此, 猜釁已構, 欲作匹夫, 豈有全地邪?且當靜以待之。令相王與手書, 示以款誠, 陳以成敗, 當必旋旆。若不順命, 即遣中詔。如復不奉, 乃當以正義相裁。, 無故匆匆, 先自猖蹶。」浩曰:「決大事正自難, 頃日來欲使人悶, 聞卿此謀, 意始得了。」溫亦奉帝旨, 果不進。
時眾官漸多, 而遷徙每速, 彪之上議曰:
為政之道, 以得賢為急, 非謂雍容廊廟, 標的而已, 固將蒞任贊時, 職思其憂也。得賢之道, 在於蒞任;蒞任之道, 在於能久;久於其道, 天下化成。是以三載考績, 三考黜陟, 不收一切之功, 不採速成之譽。故勛格辰極, 道融四海, 風流遐邈, 聲冠百代。凡庸之族眾, 賢能之才寡, 才寡於世而官多於朝, 焉得不賢鄙共貫, 清濁同官!官眾則闕多, 闕多則遷速, 前後去來, 更相代補, 非為故然, 理固然耳。所以職事未修, 朝風未澄者也。職事之修, 在於省官;朝風之澄, 在於並職。官省則選清而得久, 職並則吏簡而俗靜;選清則勝人久於其事, 事久則中才猶足有成。
今內外百官, 較而計之, 固應有並省者矣。六卿之任, 太常望雅而職重, 然其所司, 義高務約。宗正所統蓋鮮, 可以並太常。宿衛之重, 二衛任之, 其次驍騎、左軍各有所領, 無兵軍校皆應罷廢。四軍皆罷, 則左軍之名不宜獨立, 宜改游擊以對驍騎。內官自侍中以下, 舊員皆四, 中興之初, 二人而已。二人對直, 或有不周, 愚謂三人, 於事則無闕也。凡餘諸官, 無綜事實者, 可令大官隨才位所帖而領之, 若未能頓廢, 自可因缺而省之。委之以職分, 責之以有成, 能否因考績而著, 清濁隨黜陟而彰。雖緝熙之隆、康哉之歌未可, 使庶官之選差清, 蒞職之日差久, 無奉祿之虛費, 簡吏寺之煩役矣。
永和末, 多疾疫。舊制, 朝臣家有時疾, 染易三人以上者, 身雖無病, 百日不得入宮。至是, 百官多列家疾, 不入。彪之又言:「疾疫之年, 家無不染。若以之不復人宮, 則直侍頓闕, 王者宮省空矣。」朝廷從之。
既而長安人雷弱兒、梁安等詐云殺苻健、苻眉, 請兵應接。時殷浩鎮壽陽, 便進據洛, 營復山陵。屬彪之疾歸, 上簡文帝箋, 陳弱兒等容有詐偽, 浩未應輕進。尋而弱兒果詐, 姚襄反叛, 浩大敗, 退守譙城。簡文笑謂彪之曰:「果如君言。自頃以來, 君謀無遺策, 張、陳何以過之!」
轉領軍將軍, 遷尚書僕射, 以疾病, 不拜。徙太常, 領崇德衛尉。時或謂簡文曰:「武陵第中大修器杖, 將謀非常也。」簡文以彪之。彪之曰:「武陵王志意盡於馳騁田獵耳。願深靜之, 以懷異同者。」或復以此為言, 簡文甚悅。
復轉尚書僕射。時豫州刺史謝奕卒, 簡文遽使彪之舉可以代奕者。對曰:「當今時賢, 備簡高監。」簡文曰:「人有舉桓雲者, 君謂如何?」彪之曰:「雲不必非才, 然溫居上流, 割天下之半。其弟復處西籓, 兵權盡出一門, 亦非深根固蒂之宜也。人才非可豫量, 但當令不與殿下作異者耳。」簡文頷曰:「君言是也。」
後以彪之為鎮軍將軍、會稽內史, 加散騎常侍。居郡八年, 豪右斂跡, 亡戶歸者三萬餘口。桓溫下鎮姑孰, 威勢震主, 四方修敬, 皆遣上佐綱紀。彪之獨曰:「大司馬誠為富貴, 朝廷既有宰相, 動靜之宜自當諮稟。修敬若遣綱紀, 致貢天子復何以過之!」竟不遣。溫以山陰縣折布米不時畢, 郡不彈糾, 上免彪之。彪之去郡, 郡見罪謫未上州臺者, 皆原散之。溫復以為罪, 乃檻收下吏。會赦, , 左降謫為尚書。
頃之, 復僕為射。是時溫將廢海西公, 百僚震慄, 溫亦色動, 莫知所為。彪之既知溫不臣迹已著, 理不可奪。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 便當倚傍先代耳。」命取《霍光傳》。禮度儀制, 定於須臾, 曾無懼容。溫歎曰:「作元凱不當如是邪!」時廢立之儀既絕於曠代, 朝臣莫有識其故典者。彪之神彩毅然, 朝服當階, 文武儀準莫不取定, 朝廷以此服之。溫又廢武陵王遵, 以事示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 未有顯罪, 不可以猜嫌之間, 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 遐邇歸心, 當崇獎王室, 伊周同美。此大事, 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 卿勿復言。」
及簡文崩, 群臣疑惑, 未敢立嗣。或云, 宜當須大司馬處分。彪之正色曰:「君崩, 太子代立, 大司馬何容得異!若先面諮, 必反為所責矣。」於是朝議乃定。及孝武帝即位, 太皇太后令以帝沖幼, 加在諒闇, 令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事已施行, 彪之曰:「此異常大事, 大司馬必當固讓, 使萬機停滯, 稽廢山陵, 未敢奉令。謹具封還內, 請停。」事遂不行。
溫遇疾, 諷朝廷求九錫, 袁宏為文, 以示彪之。彪之視訖, 歎其文辭之美, 謂宏曰:「卿固大才, 安可以此示人!」時謝安見其文, 又頻使宏改之, 宏遂逡巡其事。既屢引日, 乃謀於彪之。彪之曰:「聞彼病日增, 亦當不復支久, 自可更小遲迴。」宏從之, 溫亦尋薨。
時桓沖及安夾輔朝政, 安以新喪元輔, 主上未能親覽萬機, 太皇太后宜臨朝, 彪之曰:「先代前朝, 主在襁抱, 母子一體, 故可臨朝。太后亦不能決政事, 終是顧問僕與君諸人耳。今上年出十歲, 垂婚冠, 反令從嫂臨朝, 示人君幼弱, 豈是翼戴贊揚立德之謂乎!二君必行此事, 豈僕所制, 所惜者大體耳。」時安不欲委任桓沖, 故使太后臨朝決政, 獻替專在乎自己。彪之不達安旨, 故以為言。安竟不從。
尋遷尚書令, 與安共掌朝政。安每曰:「朝之大事, 眾不能決者, 諮王公無不得判。」以年老, 上疏乞骸骨, 詔不許。轉拜護軍將軍, 加散騎常侍。安欲更營宮室, 彪之曰:「中興初, 即位東府, 殊為儉陋, 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蘇峻之亂, 成帝止蘭臺都坐, 殆不蔽寒暑, 是以更營修築。方之漢魏, 誠為儉狹, 復不至陋, 殆合豐約之中, 今自可隨宜增益修補而已。彊寇未殄, 正是休兵養士之時, 何可大興功力, 勞擾百姓邪!」安曰:「宮室不壯, 後世謂人無能。」彪之曰:」任天下事, 當保國寧家, 朝政惟允, 豈以修屋宇為能邪!」安無以奪之。」故終彪之之世, 不改營焉。
加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未拜。疾篤, 帝遣黃門侍郎問所苦, 賜錢三十萬以營醫藥。太元二年卒, 年七十三。即以光祿為贈, 謚曰簡。二子:越之, 撫軍參軍;臨之, 東陽太守。
棱字文子, 彬季父國子祭酒琛之子也。少歷清官。渡江, 為元帝丞相從事中郎。從兄導以棱有政事, 宜守大郡, 乃出為豫章太守, 加廣武將軍。棱知從兄敦驕傲自負, 有罔上心, 日夕諫諍, 以為宜自抑損, 推崇盟主, 且群從一門, 並相與服事, 應務相崇高, 以隆勛業。每言苦切。敦不能容, 潛使人害之。
弟侃, 亦知名, 少歷顯職, 位至吳國內史。
虞潭, 字思奧, 會稽餘姚人, 吳騎都尉翻之孫也。父忠, 仕至宜都太守。吳之亡也, 堅壁不降, 遂死之。潭清貞有檢操, 州辟從事、主簿, 舉秀才, 大司馬、齊王冏請為祭酒, 除祁鄉令, 徙醴陵令。值張昌作亂, 郡縣多從之, 潭獨起兵斬昌別率鄧穆等。襄陽太守華恢上潭領建平太守, 以疾固辭。遂周旋征討, 以軍功賜爵都亭侯。陳敏反, 潭東下討敏弟贊於江州。廣州刺史王矩上潭領廬陵太守。綏撫荒餘, 咸得其所。又與諸軍共平陳恢, 仍轉南康太守, 進爵東鄉侯。尋被元帝檄, 使討江州刺史華軼。潭至廬陵, 會軼已平, 而湘川賊杜弢猶盛。江州刺史衛展上潭并領安成太守。時甘卓屯宜陽, 為杜弢所逼。潭進軍救卓, 卓上潭領長沙太守, 固辭不就。王敦版潭為湘東太守, 復以疾辭。弢平後, 元帝召補丞相軍諮祭酒, 轉瑯邪國中尉。
帝為晉王, 除屯騎校尉, 徙右衛將軍, 遷宗正卿, 以疾告歸。會王含、沈充等攻逼京都, 潭遂於本縣招合宗人, 及郡中大姓, 共起義軍, 眾以萬數, 自假明威將軍。乃進赴國難, 至上虞。明帝手詔潭為冠軍將軍, 領會稽內史。潭即受命, 義眾雲集。時有野鷹飛集屋梁, 眾咸懼。潭曰:「起大義, 而剛鷙之鳥來集, 破賊必矣。」遣長史孔坦領前鋒過浙江, 追躡充。潭次於西陵, 為坦後繼。會充已擒, 罷兵, 徵拜尚書, 尋補右衛將軍, 加散騎常侍。
成帝即位, 出為吳興太守, 秩中二千石, 加輔國將軍。以討充功, 進爵零縣侯。蘇峻反, 加潭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五郡軍事。會王師敗績, 大駕逼遷, 潭勢弱, 不能獨振, 乃固守以俟四方之舉。會陶侃等下, 潭與郗鑒、王舒協同義舉。侃等假潭節、監揚州浙江西軍事。潭率眾與諸軍并勢, 東西猗角。遣督護沈伊距管商於吳縣, 為商所敗, 潭自貶還節。
尋而峻平, 潭以母老, 輒去官還餘姚。詔轉鎮軍將軍、吳國內史。復徙會稽內史, 未發, 還復吳郡。以前後功, 進爵武昌縣侯, 邑一千六百戶。是時軍荒之後, 百姓饑饉, 死亡塗地, 潭乃表出倉米振救之。又修滬瀆壘, 以防海抄, 百轉賴之。
咸康中, 進衛將軍。潭貌雖和弱, 而內堅明, 有膽決, 雖屢統軍旅, 而鮮有傾敗。以毋憂去職。服闕, 以侍中、衛將軍征。既至, 更拜光祿大人、開府儀同三司, 給親兵三百人, 侍中如故。年七十九, 卒於位。追贈左光祿大夫, 開府、侍中如故, 謚曰孝烈。子仡嗣, 官至右將軍司馬。仡卒, 子嘯父嗣。
嘯父少歷顯位, 後至侍中, 為孝武帝所親愛, 嘗侍飲宴, 帝從容問曰:「卿在門下, 初不聞有所獻替邪?」嘯父家近海, 謂帝有所求, 對曰:「天時尚溫, 制魚魚蝦鮓未可致, 尋當有所上獻。」帝大笑。因飲大醉, , 拜不能起, 帝顧曰:「扶虞侍中。」嘯父曰:「臣位未及扶, 醉不及亂, 非分之賜, 所不敢當。」帝甚悅。隆安初, 為吳國內史。徵補尚書, 未發, 而王廞舉兵, 版嘯父行吳興太守。嘯父即入吳興應廞。廞敗, 有司奏嘯父與廞同謀, 罪應斬。詔以祖潭舊勳, 聽以疾贖為庶人。四年, 復拜尚書。桓玄用事, 以為太尉左司馬。尋遷護軍將軍, 出為會稽內史。義熙初, 去職, 卒於家。
斐字思行, 潭之兄子也。雖機乾不及於潭, 然而素行過之。與譙國桓彞俱為吏部郎, 情好甚篤。彞遣溫拜斐使子谷拜彞。歷吳興太守、金紫光祿大夫。王導嘗謂斐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 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 兼之者, 其在卿乎!」官未達而喪, 時人惜之。子谷, 位至吳國內史。
顧眾, 字長始, 吳郡吳人, 驃騎將軍榮之族弟也。父秘, 交州刺史, 有文武才幹。眾出後伯父, 早終, 事伯母以孝聞。光祿朱誕器之。州辟主簿, 舉秀才, 除餘杭、秣陵令, 並不行。元帝為鎮東將軍。命為參軍。以討華軼功, 封東鄉侯, 辟丞相掾。秘卒, 州人立眾兄壽為刺史, 為州人所害, 眾往交州迎喪, 值杜弢之亂, 崎嶇六年乃還。祕曾蒞吳興, 吳興義故以眾經離寇難, 共遺錢二百萬, 一無所受。
及帝踐阼, 徵拜駙馬都尉、奉朝請, 轉尚書郎。大將軍王敦請為從事中郎, 上補南康太守。會詔除鄱陽太守, 加廣武將軍。眾徑之鄱陽, 不過敦, 敦甚怪焉。及敦構逆, 令眾出軍, 眾遲回不發。敦大怒, 以軍期召眾還, 詰之, 聲色甚厲。眾不為動容, 敦意漸釋。時敦又怒宣城內史陸喈, 眾又辨明之。敦長史陸玩在坐, 代眾危懼, 出謂眾曰:「卿真所謂剛亦不吐, 柔亦不茹, 雖仲山甫何以加之!」敦事捷, 欲以眾為吳興內史。眾固辭, 舉吏部郎桓彝, 彞亦讓眾, 事並不行。敦鎮姑孰, 復以眾為從事中郎。敦平, 除太子中庶子, 為義興太守, 加揚威將軍。
蘇峻反, 王師敗績, 眾還吳, 潛圖義舉。時吳國內史庾冰奔于會稽, 峻以蔡謨代之。前陵江將軍張悊為峻收兵於吳, 眾遣人喻悊, 悊從之。眾乃遣郎中徐機告謨曰:「眾已潛合家兵, 待時而奮, 又與張悊剋期效節。」謨乃檄眾為本國督護, 揚威將軍仍舊, 眾從弟護軍將軍颺為威遠將軍、前鋒督護。吳中人士同時響應。
峻遣將弘徽領甲卒五百, 鼓行而前。眾與颺、悊要擊徽, 戰於高莋, 大破之, 收其軍實。謨以冰當還任, 故便去郡。眾遣颺率諸軍屯無錫。冰至, 鎮御亭, 恐賊從海虞道入, 眾自往備之。而賊率張健、馬流攻無錫, 颺等大敗, 庚冰亦失守, 健等遂據吳城。眾自海虞由婁縣東倉與賊別率交戰, 破之, 義軍又集進屯烏苞。會稽內史王舒、吳興內史虞潭並檄眾為五郡大督護, 統諸義軍討健。潭遣將姚休為眾前鋒, 與賊戰沒。眾還守紫壁。
時賊黨方銳, 義軍沮退, 人咸勸眾過浙江。眾曰:「不然。今保固紫壁, 可得全錢唐以南五縣。若越他境, 便為寓軍, 控引無所, 非長計也。」臨平人范明亦謂眾曰:「此地險要, 可以制寇, 不可委也。」眾乃版明為參軍。明率宗黨五百人, 合諸軍, 凡四千人, 復進討健。健退于曲阿, 留錢弘為吳令。軍次路丘, 即斬弘首。眾進住吳城, 遣督護朱祈等九軍, 與蘭陵太守李閎共守庱亭。健遣馬流、陶陽等往攻之。閎與祈等逆擊, 大破之, 斬首二千餘級。
峻平, 論功, 眾以承檄備義, 推功于謨, 謨以眾唱謀, 非己之力, 俱表相讓, 論者美之。封鄱陽縣伯, 除平南軍司, 不就。更拜丹陽尹、本國大中正, 入為侍中, 轉尚書。咸康末, 遷領軍將軍、揚州大中正, 固讓不拜。以母憂去職。
穆帝即位, 何充執政, 復徵眾為領軍, 不起。服闕, 乃就。是時充與武陵王不平, 眾會通其間, 遂得和釋。充崇信佛教, 眾議其糜費, 每以為言。嘗與充同載, 經佛寺, 充要眾入門。眾不下車。充以眾州里宿望, 每優遇之。以年老, 上疏乞骸骨, 詔書不許。遷尚書僕射。永和二年卒, 時年七十三。追贈特進、光祿大夫, 謚曰靖。長子昌嗣, 為建康令。第三子會, 中軍諮議參軍。時稱美士。
張闓, 字敬緒, 丹陽人, 吳輔吳將軍昭之曾孫也。少孤, 有志操。太常薛兼進之於元帝, 言闓才幹貞固, 當今之良器。即引為安東參軍, 甚加禮遇。轉丞相從事中郎, 以母憂去職。既葬, 帝強起之, 闓固辭疾篤。優命敦逼, 遂起視事。及帝為晉王, 拜給事黃門侍郎, 領本郡大中正。以佐翼勛, 賜爵丹陽縣侯, 遷侍中。
帝踐阼, 出補晉陵內史, 在郡甚有威惠。帝下詔曰:「夫二千石之任, 當勉勵其德, 綏齊所蒞, 使寬而不縱, 嚴而不苛, 其於勤功督察, 便國利人, 抑彊扶弱, 使無雜濫, 真太守之任也。若聲過其實, 古人所不取。功乎異端, 為政之甚害, 蓋所貴者本也。」闓遵而行之。時所部四縣並以旱失田, 闓乃立曲阿新豐塘, 溉田八百餘頃, 每歲豐稔。葛洪為其頌。計用二十一萬一千四百二十功, 以擅興造免官。後公卿並為之言曰:「張闓興陂溉田, 可謂益國, 而反被黜, 使臣下難復為善。」帝感悟, 乃下詔曰:「丹陽侯闓昔以勞役部人免官, 雖從吏議, 猶未掩其忠節之志也。倉廩國之大本, 宜得其才, 今以闓為大司農。」闓陳黜免始爾, 不宜便居九列。疏奏, 不許, 然後就職。帝晏駕, 以闓為大匠卿, 營建平陵, 事畢, 遷尚書。蘇峻之役, 闓與王導俱入宮侍衛。峻使闓持節權督東軍。王導潛與闓謀, 密宣太后詔於三吳, 令速起義軍。陶侃等至, 假闓節, 行征虜將軍, 與振威將軍陶回共督丹陽義軍。闓到晉陵, 使內史劉耽盡以一部穀, 並遣吳郡度支運四部穀, 以給車騎將軍郗鑒。又與吳郡內史蔡謨、前吳興內史虞潭、會稽內史王舒等招集義兵, 以討峻。峻平, 以尚書加散騎常侍, 賜爵宜陽伯。遷廷尉, 以疾解職, 拜金紫光祿大夫。尋卒, 時年六十四。子混嗣。闓箋表文議傳於世。
史臣曰:季孫行父稱見有禮於其君者, 如孝子之養父母;無禮於其君者, 如鷹鸇之逐鳥雀。是以石碏戮厚, 叔向誅鮒, 前史以為美譚。王敦之惡, 不足矜其類。然而朱家容布, 為大俠之首;酈寄載呂, 興賣友之譏。亦所以激揚風俗, 弘長名教。王彬艤船而厚其所薄, 王舒沈江而薄其所厚, 較之優劣, 斷乎可知。思行、彪之厲風規於多僻之日, 虞潭、顧眾徇貞心於危蹙之辰。龍管為出納之端, 制魚魚非獻替之術, 嘯父之對, 何其鄙歟!

贊曰:處明夙令, 聲頹暮年。允之騂角, 無棄山川。暠稱多藝, 綢繆哲後。二三其德, 亦孔之醜。世儒憤發, 慟顗陵敦。彪之不撓, 寧浩旋溫。顧實南金, 虞惟東箭。銑質無改, 筠心不變, 公望公才, 斐為其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