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三《列傳第三十三》

卷六十三《列傳第三十三》
邵續李矩段匹磾魏浚族子該郭默
邵續, 字嗣祖, 魏郡安陽人也。父乘, 散騎侍郎。續朴素有志烈, 博覽經史, 善談理義, 妙解天文。初為成都王穎參軍, 穎將討長沙王乂, 續諫曰:「續聞兄弟如左右手, 今明公當天下之敵, 而欲去一手乎?續竊惑之。」穎不納。後為茍晞參軍, 除沁水令。
時天下漸亂, 續去縣還家, 糾合亡命, 得數百人。王浚假續綏集將軍、樂陵太守, 屯厭次, 以續子乂為督護。續綏懷流散, 多歸附之。石勒既破浚, 遣乂還招續, 續以孤危無援, 權附於勒, 勒亦以乂為督護。既而段匹磾在薊, 遺書要續俱歸元帝, 續從之。其下諫曰:「今棄勒歸匹磾, 任子危矣。」續垂泣曰:「我出身為國, 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遂絕於勒, 勒乃害乂。續懼勒攻, 先求救於匹磾, 匹磾遣弟文鴦救續。文鴦未至, 勒已率八千騎圍續。勒素畏鮮卑, 又聞文鴦至, 乃棄攻具東走。續與文鴦追勒至安陵, 不及, 虜勒所署官, 並驅三千餘家, 又遣騎入抄勒北邊, 掠常山, 亦二千家而還。
匹磾既殺劉琨, 夷晉多怨叛, 遂率其徒依續。勒南和令趙領等率廣川、渤海千餘家背勒歸續。而帝以續為平原樂安太守、右將軍、冀州刺史, 進平北將軍、假節, 封祝阿子。續遣兄子武邑內史存與文鴦率匹磾眾就食平原, 為石季龍所破。續先與曹嶷互相侵掠, 嶷因存等敗, 乃破續屯田, 又抄其戶口, 續首尾相救, 疲於奔命。太興初, 續遣存及文鴦屯濟南黃巾固, 因以逼嶷, 嶷懼, 求和。俄而匹磾率眾攻段末杯, 石勒知續孤危, 遣季龍乘虛圍續。季龍騎至城下, 掠其居人, 續率眾出救, 季龍伏騎斷其後, 遂為季龍所得, 使續降其城。續呼其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國難, 以報所受, 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 便奉匹磾為主, 勿有二心。」
時帝既聞續沒, 下詔曰:「邵續忠烈在公, 義誠慷慨, 綏集荒餘, 憂國亡身。功勳未遂, 不幸陷沒, 朕用悼恨于懷。所統任重, 宜時有代。其部曲文武, 已共推其息緝為營主。續之忠誠, 著于公私, 今立其子, 足以安眾, 一以續本位即授緝, 使總率所統, 效節國難, 雪其家仇。」
季龍遣使送續於勒, 勒使使徐光讓之曰:「國家應符撥亂, 八表宅心, 遺晉怖威, 遠竄揚越。而續蟻封海阿, 跋扈王命, 以夷狄不足為君邪?何無上之甚也!國有常刑, 於分甘乎?」續對曰:「晉末饑亂, 奔控無所, 保合鄉宗, 庶全老幼。屬大王龍飛之始, 委命納質, 精誠無感, 不蒙慈恕。言歸遺晉, 仍荷寵授, 誓盡忠節, 實無二心。且受彼厚榮, 而復二三其趣者, 恐亦不容於明朝矣。周文生于東夷, 大禹出於西羌, 帝王之興, 蓋惟天命所屬, 德之所招, 當何常邪!伏惟大王聖武自天, 道隆虞夏, 凡在含生, 孰不延首神化, 恥隔皇風, 而況囚乎!使囚去真即偽, 不得早叩天門者, 大王負囚, 囚不負大王也。釁鼓之刑, 囚之恒分, 但恨天實為之, 謂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 孤愧之多矣。夫忠於其君者, 乃吾所求也。」命張寶延之于館, 厚撫之, 尋以為從事中郎。今自後諸剋敵擒俊, 皆送之, 不得輒害, 冀獲如續之流。
, 季龍之攻續也, 朝廷有王敦之逼, 不遑救恤。續既為勒所執, 身灌園鬻菜, 以供衣食。勒屢遣察之, 歎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 安足貴乎!」嘉其清苦, 數賜穀帛。每臨朝嗟歎, 以勵群官。
續被獲之後, 存及竺、緝等與匹磾嬰城距寇, 而帝又假存揚武將軍、武邑太守。勒屢遣季龍攻之, 戰守疲苦, 不能自立。久之, 匹磾及其弟文鴦與竺、緝等悉見獲, 惟存得潰圍南奔, 在道為賊所殺。續竟亦遇害。
李矩, 字世迴, 平陽人也。童齔時, 與群兒聚戲, 便為其率, 計畫指授, 有成人之量。及長, 為吏, 送故縣令於長安, 征西將軍梁王肜以為牙門。伐氐齊萬年有殊功, 封東明亭侯。還為本郡督護。太守宋胄欲以所親吳畿代之, 矩謝病去。畿恐矩復還, 陰使人刺矩, 會有人救之, 故得免。屬劉元海攻平陽, 百姓奔走, 矩素為鄉人所愛, 乃推為塢主, 東屯滎陽, 後移新鄭。
矩勇毅多權略, 志在立功, 東海王越以為汝陰太守。永嘉初, 使矩與汝南太守袁孚率眾修洛陽千金堨, 以利運漕。及洛陽不守, 太尉荀籓奔陽城, 衛將軍華薈奔成皋。時大饑, 賊帥侯都等每略人而食之, 籓、薈部曲多為所啖。矩討都等滅之, 乃營護籓、薈, 各為立屋宇, 輸穀以給之。及籓承制, 建行臺, 假矩滎陽太守。矩招懷離散, 遠近多附之。
石勒親率大眾襲矩, 矩遣老弱入山, 令所在散牛馬, 因設伏以待之。賊爭取牛馬。伏發, 齊呼, 聲動山谷, 遂大破之, 斬獲甚眾, 勒乃退。籓表元帝, 加矩冠軍將軍, 軺車幢蓋, 進封陽武縣侯, 領河東、平陽太守。時饑饉相仍, 又多疫癘, 矩垂心撫恤, 百姓賴焉。會長安群盜東下, 所在多虜掠, 矩遣部將擊破之, 盡得賊所略婦女千餘人。諸將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國家臣妾, 焉有此彼此!」乃一時遣之。
時劉琨所假河內太守郭默為劉元海所逼, 乞歸於矩, 矩將使其甥郭誦迎致之, 而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 率鮮卑范勝等五百餘騎往長安, 屬默被圍, 道路不通, 將還依邵續, 行至矩營, 矩謂肇曰:「默是劉公所授, 公家之事, 知無不為。」屠各舊畏鮮卑, 遂邀肇為聲援, 肇許之。賊望見鮮卑, 不戰而走。誦潛遣輕舟濟河, 使勇士夜襲懷城, 掩賊留營, 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屬歸於矩。後劉聰遣從弟暢步騎三萬討矩, 屯于韓王故壘, 相去七里, 遣使招矩。時暢卒至, 矩未暇為備, 遣使奉牛酒詐降于暢, 潛匿精勇, 見其老弱。暢不以為虞, 大饗渠帥, 人皆醉飽。矩謀夜襲之, 兵士以賊眾, 皆有懼色。矩令郭誦禱鄭子產祠曰:「君昔相鄭, 惡鳥不鳴。凶胡臭羯, 何得過庭!」使巫揚言:「東里有教, 當遣神兵相助。」將士聞之, 皆踴躍爭進。乃使誦及督選楊璋等選勇敢千人, 夜掩暢營, 獲鎧馬甚多, 斬首數千級, 暢僅以身免。
先是, 郭默聞矩被攻, 遣弟芝率眾援之。既而聞破暢, 芝復馳來赴矩。矩乃與芝馬五百匹, 分軍為三道, 夜追賊, 復大獲而旋。
先是, 聰使其將趙固鎮洛陽, 長史周振與固不協, 密陳固罪。矩之破暢也, 帳中得聰書, 敕暢平矩訖, 過洛陽, 收固斬之, 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 固即斬振父子, 遂率騎一千來降, 矩還令守洛。後數月, 聰遣其太子粲率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孟津北岸, 分遣雅生攻趙固於洛。固奔陽城山, 遣弟告急, 矩遣郭誦屯洛口以救之。誦使將張皮簡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 粲恃其眾, 不以為虞。既而誦等奄至, 十道俱攻, 粲眾驚擾, 一時奔潰, 殺傷太半, 因據其營, 獲其器械軍資不可勝數。及旦, 粲見皮等人少, 更與雅生悉餘眾攻之, 苦戰二十餘日不能下。矩進救之, 使壯士三千泛舟迎皮。賊臨河列陣, 作長鉤以鉤船, 連戰數日不得渡。矩夜遣部將格增潛濟入皮壘, 與皮選精騎千餘, 而殺所獲牛馬, 焚燒器械, 夜穴圍而出, 奔武牢。聰追之, 不及而退。聰因憤恚, 發病而死。帝嘉其功, 除矩都督河南三郡軍事、安西將軍、滎陽太守, 封脩武縣侯。
及劉粲嗣位, 昏虐日甚, 其將靳準乃起兵殺粲, 并其宗族, 發聰冢, 斬其尸, 遣使歸矩, 稱「劉元海屠各小醜, 因大晉事故之際, 作亂幽並, 矯稱天命, 至令二帝幽沒虜庭。輒率眾扶侍梓宮, 因請上聞」。矩馳表于帝, 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 未至而準已為石勒、劉曜所沒。矩以眾少不足立功, 每慷慨憤歎。及帝踐阼, 以為都督司州諸軍事、司州刺史, 改封平陽縣侯, 將軍如故。時弘農太守尹安、振威將軍宋始等四軍並屯洛陽, 各相疑阻, 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騎至洛以鎮之。安等乃同謀告石勒, 勒遣石生率騎五千至洛陽, 矩、默軍皆退還。俄而四將復背勒, 遣使乞迎, 默又遣步卒五百人入洛。石生以四將相謀, 不能自安, 乃虜宋始一軍, 渡河而南。百姓相率歸矩, 於是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誦為揚武將軍、陽翟令, 阻水築壘, 且耕且守, 為滅賊之計。屬趙固死, 石生遣騎襲誦, 誦多計略, 賊至, 輒設伏破之, 虜掠無所得。生怒, 又自率四千餘騎暴掠諸縣, 因攻誦壘, 接戰須臾, 退軍堮阪。誦率勁勇五百追及生於磐脂故亭, 又大破之。矩以誦功多, 表加赤幢曲蓋, 封吉陽亭侯。
郭默欲侵祖約, 矩禁之不可, 遂為約所破。石勒遣其養子匆襲默, 默懼後患未已, 將降於劉曜, 遣參軍鄭雄詣矩謀之, 矩距而不許。後勒遣其將石良率精兵五千襲矩, 矩逆擊不利。郭誦弟元復為賊所執, 賊遣元以書說矩曰:「去年東平曹嶷, 西賓猗盧, 矩如牛角, 何不歸命?」矩以示誦, 誦曰:「昔王陵母在賊, 猶不改意, 弟當何論!」勒復遺誦麈尾馬鞭, 以示殷勤, 誦不答。勒將石生屯洛陽, 大掠河南, 矩、默大飢, 默因復說矩降曜。矩既為石良所破遂, 從默計, 遣使於曜。曜遣從弟岳軍於河陰, 欲與矩謀攻石生。勒遣將圍岳, 岳閉門不敢出。默後為石匆所敗, 自密南奔建康。矩聞之大怒, 遣其將郭誦等齎書與默, 又敕誦曰:「汝識脣亡之談不?迎接郭默, 皆由於卿, 臨難逃走, 其必留之。」誦追及襄城, 默自知負矩, 棄妻子而遁。誦擁其餘眾而歸, 矩待其妻子如初。劉岳以外援不至, 降於石季龍。
矩所統將士有陰欲歸勒者, 矩知之而不能討, 乃率眾南走, 將歸朝廷, 眾皆道亡, 惟郭誦及參軍郭方, 功曹張景, 主簿茍遠, 將軍騫韜、江霸、梁志、司馬尚、季弘、李瑰、段秀等百餘人棄家送矩。至於魯陽縣, 矩墜馬卒, 葬襄陽之峴山。
段匹磾, 東部鮮卑人也。種類勁健, 世為大人。父務勿塵, 遣軍助東海王越征討有功, 王浚表為親晉王, 封遼西公, 嫁女與務勿塵, 以結鄰援。懷帝即位, 以務勿塵為大單于, 匹磾為左賢王, 率眾助國征討, 假撫軍大將軍。務勿塵死, 弟涉復辰以務勿塵子疾陸眷襲號。
劉曜逼洛陽, 王浚遣督護王昌等率疾陸眷及弟文鴦、從弟末杯攻石勒於襄國。勒敗還壘, 末杯追入壘門, 為勒所獲。勒質末杯, 遣使求和於疾陸眷, 疾陸眷將許之, 文鴦諫曰:「受命討勒, 寧以末杯一人, 故縱成擒之冠?既失浚意, 且有後憂, 必不可許。」疾陸眷不聽, 以鎧馬二百五十匹、金銀各一簏贈末杯。勒歸之, 又厚以金寶採絹報疾陸眷。疾陸眷令文鴦與石季龍同盟, 約為兄弟, 遂引騎還。昌等不能獨守, 亦還。
建武初, 匹磾推劉琨為大都督, 結盟討勒, 並檄涉復辰、疾陸眷、末杯等三面俱集襄國, 琨、匹磾進屯固安, 以候眾軍。勒懼, 遣間使厚賂末杯。然末杯既思報其舊恩, 且因匹磾在外, 欲襲奪其國, 乃間匹磾於涉復辰、疾陸眷曰:「以父兄而從子弟邪?雖一旦有功, 匹磾獨收之矣。」涉復辰等以為然, 引軍而還。匹磾亦止。會疾陸眷病死, 匹磾自薊奔喪, 至于右北平。末杯宣言匹磾將篡, 出軍擊敗之。末杯遂害涉復辰及其子弟黨與二百餘人, 自立為單于。
及王浚敗, 匹磾領幽州刺史, 劉琨自并州依之, 復與匹磾結盟, 俱討石勒。匹磾復為末杯所敗, 士眾離散, 懼琨圖己, 遂害之, 於是晉人離散矣。匹磾不能自固, 北依邵續, 末杯又攻敗之。匹磾被瘡, 謂續曰:「吾夷狄慕義, 以至破家, 君若不忘舊要, 與吾進討, 君之惠也。」續曰:「賴公威德, 續得效節。今公有難, 豈敢不俱!遂並力追末杯, 斬獲略盡。又令文鴦北討末杯弟於薊城, 及還, 去城八十里, 聞續已沒, 眾懼而散, 復為石季龍所遮, 文鴦以其親兵數百人力戰破之, 始得入城。季龍復抄城下, 文鴦登城臨見, 欲出擊之, 匹磾不許。文鴦曰:「我以勇聞, 故百姓杖我。見人被略而不救, 非丈夫也。令眾失望, 誰復為我致死乎!」遂將壯士數十騎出戰, 殺胡甚多。遇馬乏, 伏不能起。季龍呼曰:「大兄與我俱是戎狄, 久望共同。天不違願, 今日相見, 何故復戰?請釋杖。」文鴦罵曰:「汝為寇虐, 久應合死, 吾兄不用吾計, 故令汝得至此, 吾寧死, 不為汝擒。」遂下馬苦戰, 槊折, 執刀力戰不已。季龍軍四面解馬羅披自鄣, 前捉文鴦。文鴦戰自辰至申, 力極而後被執。城內大懼。
匹磾欲單騎歸朝, 續弟樂安內史洎協兵, 不許, 洎復欲執臺使王英送於季龍, 匹磾正色責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 逼吾不得歸朝, 亦以甚矣, 復欲執天子使者, 我雖胡素, 所未聞也。」因謂英曰:「匹磾世受重恩, 不忘忠孝。今日事逼, 欲歸罪朝廷, 而見逼迫, 忠款不遂。若得假息, 未死之日, 心不忘本。」遂渡黃河南。匹磾著朝服, 持節, 賓從出見季龍曰:「我受國恩, 志在滅汝。不幸吾國自亂, 以至於此。既不能死, 又不能為汝敬也。」勒及季龍素與匹磾結為兄弟, 季龍起而拜之。匹磾到襄國, 又不為勒禮, 常著朝服, 持晉節。經年, 國中謀推匹磾為主, 事露, 被害。文鴦亦遇鴆而死, 惟末波存焉。及死, 弟牙立。牙死, 其後從祖就陸眷之孫遼立。
自務勿塵已後, 值晉喪亂, 自稱位號, 據有遼西之地, 而臣御晉人。其地西盡幽州, 東界遼水。然所統胡晉可三萬餘家, 控弦可四五萬騎, 而與石季龍遞相侵掠, 連兵不息, 竟為季龍所破, 徙其遺黎數萬家於司雍之地。其子蘭復聚兵, 與季龍為患久之。及石氏之亡, 末波之子勤鳩集胡羯得萬餘人, 保枉人山, 自稱趙王, 附于慕容俊。俄為冉閔所敗, 徙于繹幕, 僭即尊號。俊遣慕容恪擊之, 勤懼而降。
魏浚, 東郡東阿人也, 寓居關中。初為雍州小吏, 河間王顒敗亂之際, 以為武威將軍。後為度支校尉, 有乾用。永嘉末, 與流人數百家東保河陰之硤石。時京邑荒儉, 浚劫掠得穀麥, 獻之懷帝, 帝以為揚威將軍、平陽太守, 度支如故。以亂不之官。及洛陽陷, 屯于洛北石梁塢, 撫養遺眾, 漸修軍器。其附賊者, 皆先解喻, 說大晉運數靈長, 行已建立, 歸之者甚眾。其有恃遠不從命者, 遣將討之, 服從而已, 不加侵暴。於是遠近感悅, 襁負至者漸眾。劉琨承制, 假浚河南尹。時太尉荀籓建行臺在密縣, 浚詣籓諮謀軍事, 籓甚悅, 要李矩同會。矩將夜赴之, 矩官屬以浚不可信, 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 將何疑乎!」及會, 客主盡嘆, 浚因與矩相結而去。劉曜忌浚得眾, 率眾軍圍之。劉演、郭默遣軍來救, 曜分兵逆於河北, 乃伏兵深隱處, 以邀演、默軍, 大破之, 盡虜演等騎。浚夜遁走, 為曜所得, 遂死之。追贈平西將軍。族子該領其眾。
該一名亥, 本僑居京兆陰磐。河間王顒之伐趙王倫, 以該為將兵都尉。及劉曜攻洛陽, 隨浚赴難, 先領兵守金墉城, 故得無他。曜引去, 餘眾依之。
時杜預子尹為弘農太守, 屯宜陽界一泉塢, 數為諸賊所抄掠。尹要該共距之, 該遣其將馬瞻將三百人赴尹。瞻知其無備, 夜襲尹殺之, 迎該據塢。塢人震懼, 並服從之。乃與李炬、郭默相結以距賊。荀籓即以該為武威將軍, 統城西雍涼人, 使討劉曜。元帝承制, 加冠軍將軍、河東太守。督護河東、河南、平陽三郡。
曜嘗攻李矩, 該破之。及矩將迎郭默, 該遣軍助之, 又與河南尹任愔相連結。後漸饑弊, 曜寇日至, 欲率眾南徙, 眾不從, 該遂單騎走至南陽。帝又以為前鋒都督、平北將軍、雍州刺史。馬瞻率該餘眾降曜。曜徵發既苦, 瞻又驕虐, 部曲遣使呼該, 該密往赴之, 其眾殺瞻而納該。該遷於新野, 率眾助周訪討平杜曾, 詔以該為順陽太守。
王敦之反也, 梁州刺史甘卓不從, 欲觀該去就, 試以敦旨動之。該曰:「我本去賊, 惟忠於國。今王公舉兵向天子, 非吾所宜與也。」遂距而不應。及蘇峻反, 率眾救臺, 軍次石頭, 受陶侃節度。峻未平, 該病篤還屯, 卒於道, 葬於武陵。從子雄統其眾。
郭默, 河內懷人。少微賤, 以壯勇事太守裴整, 為督將。永嘉之亂, 默率遺眾自為塢主, 以漁舟抄東歸行旅, 積年遂致巨富, 流人依附者漸眾。撫循將士, 甚得其歡心。默婦兄同郡陸嘉取官米數石餉妹, 默以為違制, 將殺嘉, 嘉懼, 奔石勒。默乃自射殺婦, 以明無私。遣使謁劉琨, 琨加默河內太守。劉元海遣從子曜討默, 曜列三屯圍之, 欲使餓死。默送妻子為質, 並請糴焉, 糴畢, 設守。曜怒, 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遣弟芝求救於劉琨, 琨知默狡猾, 留之而緩其救。默更遣人告急。會芝出城浴馬, 使強與俱歸。默乃遣芝質於石勒, 勒以默多詐, 封默書與劉曜。默使人伺得勒書, 便突圍投李矩。後與矩並力距劉、石, 事見矩傳。
太興初, 除潁川太守。默與石匆戰敗, 矩轉蹙弱, 默深憂懼, 解印授其參軍殷嶠, 謂之曰:「李使君遇吾甚厚, 今遂棄去, 無顏謝之, 三日可白吾去也。」乃奔陽翟。矩聞之, 大怒, 遣其將郭誦追默, 至襄城, 及之。默棄家人, 單馬馳去。默至京都, 明帝授征虜將軍。劉遐卒, 以默為北中郎將、監淮北軍事、假節。遐故部曲李龍等謀反, 詔默與右衛將軍趙胤討平之。
朝廷將征蘇峻, 懼其為亂, 召默拜後將軍, 領屯騎校尉。初戰有功, 及六軍敗績, 南奔。郗鑒議於曲阿北大業里作壘, 以分賊勢, 使默守之。峻遣韓晁等攻默甚急, 壘中頗乏水, 默懼, 分人馬出外, 乃潛從南門盪出, 留人堅守。會峻死, 圍解, 徵為右軍將軍。
默樂為邊將, 不願宿衛, 及赴召, 謂平南將軍劉胤曰:「我能禦胡而不見用。右軍主禁兵, 若疆場有虞, 被使出征, 方始配給, 將卒無素, 恩信不著, 以此臨敵, 少有不敗矣。時當為官擇才, 若人臣自擇官, 安得不亂乎」胤曰:「所論事雖然, 非小人所及也。」當發, 求資於胤。時胤被詔免官, 不即歸罪, 方自申理, 而驕侈更甚, 遠近怪之。
, 默之被徵距蘇峻也, 下次尋陽, 見胤, 胤參佐張滿等輕默, 惈露視之, 默常切齒。至是, 胤臘日餉默酒一器, 肫一頭, 默對信投之水中, 忿憤益甚。又僑人蓋肫先略取祖煥所殺孔煒女為妻, 煒家求之, 張滿等使還其家, 肫不與, 因與胤、滿有隙。至是, 肫謂默曰:「劉江州不受免, 密有異圖, 與長史司馬張滿、荀楷等日夜計謀, 反逆已形, 惟忌郭侯一人, 云當先除郭侯而後起事。禍將至矣, 宜深備之。」默既懷恨, 便率其徒候旦門開襲胤。胤將吏欲距默, 默句之曰:「我被詔有所討, 動者誅及三族。」遂入至內寢。胤尚與妾臥, 默牽下斬之。出取胤僚佐張滿、荀楷等, 誣以大逆。傳胤首於京師, 詐作詔書, 宜視內外。掠胤女及諸妾, 并金寶還船。初云下都, 俄而還, 停胤故府, 招桓宣、王愆期。愆期懼逼, 勸默為平南、江州, 默從之。愆期因逃廬山, 桓宣固守不應。
司徒王導懼不可制, 乃大赦天下, 梟胤首於大航, 以默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武昌太守鄧嶽馳白太尉陶侃, 侃聞之, 投袂起曰:「此必詐也。」即日率眾討默, 上疏陳默罪惡。導聞之, 乃收胤首, 詔庾亮助侃討默。默欲南據豫章, 而侃已至城下築土山以臨之。諸軍大集, 圍之數重。侃惜默驍勇, 欲活之, 遣郭誦見默, 默許降, 而默將張丑、宋侯等恐為侃所殺, 故致進退, 不時得出。攻之轉急, 宋侯遂縛默求降, 即斬于軍門, 同黨死者四十人, 傳首京師。
史臣曰:邵、李、魏、郭等諸將, 契闊喪亂之辰, 驅馳戎馬之際, 威懷足以容眾, 勇略足以制人, 乃保據危城, 折衝千里, 招集義勇, 抗禦仇讎, 雖艱阻備嘗, 皆乃心王室。而矩能以少擊眾, 戰勝獲多, 遂使玄明憤恚, 世龍挫衄。惜其寡弱, 功虧一簣。方之數子, 其最優乎!默既拔迹危亡, 參陪朝伍, 忿因眥睚, 禍及誅夷, 非夫狂悖, 豈宜至此!段匹磾本自遐方, 而係心朝廷, 始則盡忠國難, 終乃抗節虜廷, 自蘇子卿以來, 一人而已。越石之見誅段氏, 實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龍, 亦由眾望:禍福之應, 何其速哉!《詩》云:「無言不酬, 無德不報」, 此之謂也。

贊曰:邵李諸將, 實惟忠壯。蒙犯艱危, 驅馳亭鄣。力小任重, 功虧身喪。匹磾勁烈, 隕身全節。默實兇殘, 自貽罪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