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八《載記第二十八》

卷一百二十八《載記第二十八》
慕容超
慕容超字祖明, 德兄北海王納之子。苻堅破鄴, 以納為廣武太守, 數歲去官, 家於張掖。德之南征, 留金刀而去。及垂起兵山東, 苻昌收納及德諸子, 皆誅之。納母公孫氏以耄獲免, 納妻段氏方娠, 未決, 囚之於郡獄。獄掾呼延平, 德之故吏也, 嘗有死罪, 德免之。至是, 將公孫及段氏逃于羌中, 而生超焉。年十歲而公孫氏卒, 臨終授超以金刀, 曰:「若天下太平, 汝得東歸, 可以此刀還汝叔也。」平又將超母子奔于呂光。及呂隆降于姚興, 超又隨涼州人徙于長安。超母謂超曰:「吾母子全濟, 呼延氏之力。平今雖死, 吾欲為汝納其女以答厚惠。」於是娶之。超自以諸父在東, 恐為姚氏所錄, 乃陽狂行乞。秦人賤之, 惟姚紹見而異焉, 勸興拘以爵位。召見與語, 超深自晦匿, 興大鄙之, 謂紹曰:「諺云『妍皮不裹癡骨』, 妄語耳。」由是得去來無禁。德遣使迎之, 超不告母妻乃歸。及至廣固, 呈以金刀, 具宣祖母臨終之言, 德撫之號慟。
超身長八尺, 腰帶九圍, 精彩秀發, 容止可觀。德甚加禮遇, 始名之曰超, 封北海王, 拜侍中、驃騎大將軍、司隸校尉, 開府, 置佐吏。德無子, 欲以超為嗣, 故為超起第於萬春門內, 朝夕觀之。超亦深達德旨, 入則盡歡承奉, 出則傾身下士, 於是內外稱美焉。頃之, 立為太子。
及德死, 以義熙元年僭嗣偽位, 大赦境內, 改元曰太上。尊德妻段氏為皇太后。以慕容鐘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慕容法為征南、都督徐、兗、揚、南兗四州諸軍事, 慕容鎮加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 封孚為太尉, 鞠仲為司空, 潘聰為左光祿大夫, 封嵩為尚書左僕射, 自餘封拜各有差。後又以鐘為青州牧, 段宏為徐州剌史, 公孫五樓為武衛將軍、領屯騎校尉, 內參政事。封孚言於超曰:「臣聞五大不在邊, 五細不在庭。鐘, 國之宗臣, 社稷所賴;宏, 外戚懿望, 親賢具瞻。正應參翼百揆, 不宜遠鎮方外。今鍾等出籓, 五樓內輔, 臣竊未安。」超新即位, 害鐘等權逼, 以問五樓。五樓欲專斷朝政, 不欲鐘等在內, 屢有間言, 孚說竟不行。鐘、宏俱有不平之色, 相謂曰:「黃犬之皮恐當終補狐裘也。」五樓聞之, 嫌隙漸遘。
, 超自長安行至梁父, 慕容法時為兗州, 鎮南長史悅壽還謂法曰:「向見北海王子, 天資弘雅, 神爽高邁, 始知天族多奇, 玉林皆寶。」法曰:「昔成方遂詐稱衛太子, 人莫辯之, 此復天族乎?」超聞而恚恨, 形于言色。法亦怒, 處之外館, 由是結憾。及德死, 法又不奔喪, 超遣使讓焉。法常懼禍至, 因此遂與慕容鐘、段宏等謀反。超知而征之, 鐘稱疾不赴, 於是收其黨侍中慕容統、右衛慕容根、散騎常侍段封誅之, 車裂僕射封嵩於東門之外。西中郎將封融奔于魏。
超尋遣慕容鎮等攻青州, 慕容昱等攻徐州, 慕容凝、韓範攻梁父。昱等攻莒城, 拔之, 徐州刺史段宏奔於魏。封融又集群盜襲石塞城, 殺鎮西大將軍餘鬱, 青土振恐, 人懷異議。慕容凝謀殺韓範, 將襲廣固。範知而攻之, 凝奔梁父。範并其眾, 攻梁父剋之, 凝奔姚興, 慕容法出奔於魏。慕容鎮剋青州, 鐘殺其妻子, 為地道而出, 單馬奔姚興。
于時超不恤政事, 畋游是好, 百姓苦之。其僕射韓言卓切諫, 不納。超議復肉刑、九等之選, 乃下書於境內曰:
陽九數纏, 永康多難。自北都傾陷, 典章淪滅, 律令法憲, 靡有存者。綱理天下, 此焉為本, 既不能導之以德, 必須齊之以刑。且虞舜大聖, 猶命咎繇作士, 刑之不可已已也如是!先帝季興, 大業草創, 兵革尚繁, 未遑脩制。朕猥以不德, 嗣承大統, 撫御寡方, 至蕭牆釁發, 遂戎馬生郊, 典儀寢廢。今四境無虞, 所宜脩定, 尚書可召集公卿。至如不忠不孝若封嵩之輩, 梟斬不足以痛之, 宜致烹轘之法, 亦可附之律條, 納以大辟之科。肉刑者, 乃先聖之經, 不刊之典, 漢文易之, 輕重乖度。今犯罪彌多, 死者稍眾。肉刑之於化也, 濟育既廣, 懲慘尤深, 光壽、建興中二祖已議復之, 未及而晏駕。其令博士已上參考舊事, 依《呂刑》及漢、魏、晉律令, 消息增損, 議成燕律。五刑之屬三千, 而罪莫大於不孝。孔子曰:「非聖人者無法, 非孝者無親, 此大亂之道也。」轘裂之刑, 烹煮之戮, 雖不在五品之例, 然亦行之自古。渠彌之轘, 著之《春秋》;哀公之烹, 爰自中代。世宗都齊, 亦愍刑罰失中, 咨嗟寢食。王者之有刑糾, 猶人之左右手焉。故孔子曰:「刑罰不中, 則人無所措手足。」是以蕭何定法令而受封, 叔孫通以制儀為奉常。立功立事, 古之所重。其明議損益, 以成一代準式。周、漢有貢士之條, 魏立九品之選, 二者孰愈, 亦可詳聞。
群下議多不同, 乃止。
超母妻既先在長安, 為姚興所拘, 責超稱籓, 求太樂諸伎, 若不可, 使送吳口千人。超下書遣群臣詳議。左僕射段暉議曰:「太上囚楚, 高祖不迴。今陛下嗣守社稷, 不宜以私親之故而降統天之尊。又太樂諸伎, 皆是前世伶人, 不可與彼, 使移風易俗, 宜掠吳口與之。」尚書張華曰:「若侵掠吳邊, 必成鄰怨。此既能往, 彼亦能來, 兵連禍結, 非國之福也。昔孫權重黎庶之命, 屈己以臣魏;惠施惜愛子之頭, 舍志以尊齊。況陛下慈德在秦, 方寸崩亂, 宜暫降大號, 以申至孝之情。權變之道, 典謨所許。韓範智能迴物, 辯足傾人, 昔與姚興俱為秦太子中舍人, 可遣將命, 降號脩和。所謂屈於一人之下, 申於萬人之上也。」超大悅曰:「張尚書得吾心矣。」使範聘于興。及至長安, 興謂範曰:「封愷前來, 燕王與朕抗禮。及卿至也, 款然而附。為依春秋以小事大之義?為當專以孝敬為母屈也?」範曰:「周爵五等, 公侯異品, 小大之禮, 因而生焉。今陛下命世龍興, 光宅西秦, 本朝主上承祖宗遺烈, 定鼎東齊, 中分天曜, 南面並帝。通聘結好, 義尚廉沖, 便至矜誕, 茍折行人, 殊似吳、晉爭盟, 滕、薛競長, 恐傷大秦堂堂之盛, 有損皇燕巍巍之美, 彼我俱失, 竊未安之。」興怒曰:「若如卿言, 便是非為大小而來。」範曰:「雖由大小之義, 亦緣寡君純孝過於重華, 願陛下體敬親之道, 霈然垂愍。」興曰:「吾久不見賈生, 自謂過之, 今不及矣。」於是為範設舊交之禮, 申敘平生, 謂範曰:「燕王在此, 朕亦見之, 風表乃可, 於機辯未也。」範曰:「大辯若訥, 聖人美之, 況爾日龍潛鳳戢, 和光同塵, 若使負日月而行, 則無繼天之業矣。」興笑曰:「可謂使乎延譽者也。」範承間逞說, 姚興大悅, 賜範千金, 許以超母妻還之。慕容凝自梁父奔于姚興, 言於興曰:「燕王稱籓, 本非推德, 權為母屈耳。古之帝王尚興師徵質, 豈可虛還其母乎!母若一還, 必不復臣也。宜先制其送伎, 然後歸之。」興意乃變, 遣使聘於超。超遣其僕射張華、給事中宗正元入長安, 送太樂伎一百二十人於姚興。興大悅, 延華入宴。酒酣, 樂作, 興黃門侍郎尹雅謂華曰:「昔殷之將亡, 樂師歸周;今皇秦道盛, 燕樂來庭。廢興之兆, 見於此矣。」華曰:「自古帝王, 為道不同, 權譎之理, 會於功成。故老子曰:『將欲取之, 必先與之。』今總章西入, 必由余東歸, 禍福之驗, 此其兆乎!」興怒曰:「昔齊、楚競辯, 二國連師。卿小國之臣, 何敢抗衡朝士!」華遜辭曰:「奉使之始, 實願交歡上國, 上國既遺小國之臣, 辱及寡君社稷, 臣亦何心, 而不仰酬!」興善之, 於是還超母妻。
義熙三年, 追尊其父為穆皇帝, 立其母段氏為皇太后, 妻呼延氏為皇后。祀南郊, 將登壇, 有獸大如馬, 狀類鼠而色赤, 集於圓丘之側, 俄而不知所在。須臾大風暴起, 天地晝昏, 其行宮習儀皆振裂。超懼, 密問其太史令成公綏, 對曰:「陛下信用姦臣, 誅戮賢良, 賦斂繁多, 事役殷苦所致也。」超懼而大赦, 譴責公孫五樓等。俄而復之。是歲廣固地震, 天齊水湧, 井水溢, 女水竭, 河、濟凍合, 而澠水不冰。
超正旦朝群臣於東陽殿, 聞樂作, 歎音佾不備, 悔送伎於姚興, 遂議入寇。其領軍韓言卓諫曰:「先帝以舊京傾沒, 輯翼三齊, 茍時運未可, 上智輟謀。今陛下嗣守成規, 宜閉關養士, 以待賦釁, 不可結怨南鄰, 廣樹仇隙。」超曰:「我計已定, 不與卿言。」於是遣其將斛穀提、公孫歸等率騎寇宿豫, 陷之, 執陽平太守劉千載、濟陰太守徐阮, 大掠而去。簡男女二千五百, 付太樂教之。
時公孫五樓為侍中、尚書, 領左衛將軍, 專總朝政, 兄歸為冠軍、常山公, 叔父頹為武衛、興樂公。五樓宗親皆夾輔左右, 王公內外無不憚之。
超論宿豫之功, 封斛穀提等並為郡、縣公。慕容鎮諫曰:「臣聞縣賞待勳, 非功不侯, 今公孫歸結禍延兵, 殘賊百姓, 陛下封之, 得無不可乎!夫忠言逆耳, 非親不發。臣雖庸朽, 忝國戚籓, 輒盡愚款, 惟陛下圖之。」超怒, 不答, 自是百僚杜口, 莫敢開言。
尚書都令史王儼諂事五樓, 遷尚書郎, 出為濟南太守, 入為尚書左丞, 時人為之語曰:「欲得侯, 事五樓。」
又遣公孫歸等率騎三千入寇濟南, 執太守趙元, 略男女千餘人而去。劉裕率師將討之, 超引見群臣于節陽殿, 議距王師。公孫五樓曰:「吳兵輕果, 所利在戰, 初鋒勇銳, 不可爭也。宜據大峴, 使不得入, 曠日延時, 沮其銳氣。可徐簡精騎二千, 循海而南。絕其糧運, 別敕段暉率兗州之軍, 緣山東下。腹背擊之, 上策也。各命守宰, 依險自固, 校其資儲之外, 餘悉焚蕩, 芟除粟苗, 使敵無所資。堅壁清野, 以待其釁, 中策也。縱賊入峴, 出城逆戰, 下策也。」超曰:「京都殷盛, 戶口眾多, 非可一時入守。青苗布野, 非可卒芟。設使芟苗城守, 以全性命, 朕所不能。今據五州之彊, 帶山河之固, 戰車萬乘, 鐵馬萬群, 縱令過峴, 至於平地, 徐以精騎踐之, 此成擒也。」賀賴盧苦諫, 不從, 退謂五樓曰:「上不用吾計, 亡無日矣。」慕容鎮曰:「若如聖旨, 必須平原用馬為便, 宜出峴逆戰, 戰而不勝, 猶可退守。不宜縱敵入峴, 自貽窘逼。昔成安君不守井陘之關, 終屈於韓信;諸葛瞻不據束馬之險, 卒擒於鄧艾。臣以為天時不如地利, 阻守大峴, 策之上也。」超不從。鎮出, 謂韓言卓曰:「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險, 又不肯徙人逃寇, 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 吾必死之, 卿等中華之士, 復為文身矣。」超聞而大怒, 收鎮下獄。乃攝莒、梁父二戍, 脩城隍, 簡士馬, 畜銳以待之。
其夏, 王師次東莞, 超遣其左軍段暉、輔國賀賴盧等六將步騎五萬, 進據臨朐。俄而王師度峴, 超懼, 率卒四萬就暉等于臨朐, 謂公孫五樓曰:「宜進據川源, 晉軍至而失水, 亦不能戰矣。」五樓馳騎據之。劉裕前驅將軍孟龍符已至川源, 五樓戰敗而返。裕遣諮議參軍檀韶率銳卒攻破臨朐, 超大懼, 單騎奔段暉於城南。暉眾又戰敗, 裕軍人斬暉。超又奔還廣固, 徙郭內人入保小城, 使其尚書郎張綱乞師于姚興。赦慕容鎮, 進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群臣, 謝之曰:「朕嗣奉成業, 不能委賢任善, 而專固自由, 覆水不收, 悔將何及!智士逞謀, 必在事危, 忠臣立節, 亦在臨難, 諸君其勉思六奇, 共濟艱運。」鎮進曰:「百姓之心, 係於一人。陛下既躬率六軍, 身先奔敗, 群臣解心, 士庶喪氣, 內外之情, 不可復恃。如聞西秦自有內難, 恐不暇分兵救人, 正當更決一戰, 以爭天命。今散卒還者, 猶有數萬, 可悉出金帛、宮女, 餌令一戰。天若相我, 足以破賊。如其不濟, 死尚為美, 不可閉門坐受圍擊。」司徒慕容惠曰:「不然。今晉軍乘勝, 有陵人之氣, 敗軍之將, 何以禦之!秦雖與勃勃相持, 不足為患。且二國連橫, 勢成脣齒, 今有寇難, 秦必救我。但自古乞援, 不遣大臣則不致重兵, 是以趙隸三請, 楚師不出;平原一使, 援至從成。尚書令韓範德望具瞻, 燕秦所重, 宜遣乞援, 以濟時難。」於是遣範與王蒲乞師于姚興。
未幾, 裕師圍城, 四面皆合。人有竊告裕軍曰:「若得張綱為攻具者, 城乃可得耳。」是月, 綱自長安歸, 遂奔于裕。裕令綱周城大呼曰:「勃勃大破秦軍, 無兵相救。」超怒, 伏弩射之, 乃退。右僕射張華、中丞封愷並為裕軍所獲。裕令華、愷與超書, 勸令早降。超乃遺裕書, 請為籓臣, 以大峴為界, 并獻馬千區, 以通和好, 裕弗許。江南繼兵相尋而至。尚書張俊自長安還, 又降于裕, 說容曰:「今燕人所以固守者, 外杖韓範, 冀得秦援。範既時望, 又與姚興舊暱, 若勃勃敗後, 秦必救燕, 宜密信誘範, 啖以重利, 範來則燕人絕望, 自然降矣。」裕從之, 表範為散騎常侍, 遺範書以招之。時姚興乃遣其將姚彊率步騎一萬, 隨範就其將姚紹于洛陽, 並兵來援。會赫連勃勃大破秦軍, 興追彊還長安。範歎曰:「天其滅燕乎!」會得裕書, 遂降於裕。裕謂範曰:「卿欲立申包胥之功, 何以虛還也?」範曰:「自亡祖司空世荷燕寵, 故泣血秦庭, 冀匡禍難。屬西朝多故, 丹誠無效, 可謂天喪弊邑而贊明公。智者見機而作, 敢不至乎!」翌日, 裕將範循城, 由是人情離駭, 無復固志, 裕謂範曰:「卿宜至城下, 告以禍福。」範曰:「雖蒙殊寵, 猶未忍謀燕。」裕嘉而不彊, 左右勸超誅範家, 以止後叛。超知敗在旦夕, 又弟言卓盡忠無貳, 故不罪焉。是歲東萊雨血, 廣固城門鬼夜哭。
明年朔旦, 超登天門, 朝群臣于城上, 殺馬以饗將士, 文武皆有遷授。超幸姬魏夫人從超登城, 見王師之盛, 握超手而相對泣, 韓言卓諫曰:「陛下遭百六之會, 正是勉彊之秋, 而反對女子悲泣, 何其鄙也!」超拭目謝之。其尚書令董銳勸超出降, 超大怒, 繫之於獄。於是賀賴盧、公孫五樓為地道出戰王師, 不利。河間人玄文說裕曰:「昔趙攻曹嶷, 望氣者以為澠水帶城, 非可攻拔, 若塞五龍口, 城必自陷。石季龍從之, 而嶷請降。後慕容恪之圍段龕, 亦如之, 而龕降。降後無幾, 又震開之。今舊基猶在, 可塞之。」裕從其言。至是, 城中男女患腳弱病者太半。超輦而升城, 尚書悅壽言於超曰:「天地不仁, 助寇為虐, 戰士尪病, 日就凋隕, 守困窮城, 息望外援, 天時人事, 亦可知矣。茍歷運有終, 堯、舜降位, 轉禍為福, 聖達以先。宜追許、鄭之蹤, 以全宗廟之重。」超歎曰:「廢興, 命也。吾寧奮劍決死, 不能銜璧求生。」於是張綱為裕造衝車, 覆以版屋, 蒙之以皮, 並設諸奇巧, 城上火石弓矢無所施用;又為飛樓、懸梯、木幔之屬, 遙臨城上。超大怒, 懸其母而支解之。城中出降者相繼。裕四面進攻, 殺傷其眾, 悅壽遂開門以納王師。超與左右數十騎出亡, 為裕軍所執。裕數之以不降之狀, 超神色自若, 一無所言, 惟以母託劉敬宣而已。送建康市斬之, 時年二十六。在位六年。
德以安帝隆安四年僭位, 至超二世, 凡十一年, 以義熙六年滅。
慕容鐘, 字道明, 德從弟也。少有識量, 喜怒不形於色, 機神秀發, 言論清辯。至於臨難對敵, 智勇兼濟, 累進奇策, 德用之頗中。由是政無大小, 皆以委之, 遂為佐命無勳。後公孫五樓規挾威權, 慮鐘抑己, 因勸超誅之, 鐘遂謀反。事敗, 奔于姚興, 興拜始平太守、歸義侯。
封孚, 字處道, 渤海蓚人也。祖悛, 振威將軍。父放, 慕容暐之世吏部尚書。孚幼而聰敏和裕, 有士君子之稱。寶僭位, 累遷吏部尚書。及蘭汗之篡, 南奔辟閭渾, 渾表為渤海太守。德至莒城, 孚出降, 德曰:「朕平青州, 不以為慶, 喜於得卿也。」常外總機事, 內參密謀, 雖位任崇重, 謙虛博納, 甚有大臣之體。及超嗣位, 政出權嬖, 多違舊章, 軌憲日頹, 殘虐滋甚, 孚屢盡匡救, 超不能納也。後臨軒謂孚曰:「朕於百王可方誰?」孚對曰:「桀紂之主。」超大慚怒。孚徐步而出, 不為改容。司空鞠仲失色, 謂孚曰:「與天子言, 何其亢厲, 宜應還謝。」孚曰:「行年七十, 墓木已拱, 惟求死所耳。」竟不謝。以超三年死于家, 時年七十一。文筆多傳于世。
史臣曰:慕容德以季父之親, 居鄴中之重, 朝危未聞其節, 君存遽踐其位, 豈人理哉!然稟倜儻之雄姿, 韞縱橫之遠略, 屬分崩之運, 成角逐之資, 跨有全齊, 竊弄神器, 撫劍而爭衡秦、魏, 練甲而志靜荊、吳, 崇儒術以弘風, 延讜言而勵己, 觀其為國, 有足稱焉。
超繼已成之基, 居霸者之業, 政刑莫恤, 畋游是好, 杜忠良而讒佞進, 暗聽受而勛戚離, 先緒俄頹, 家聲莫振, 陷宿豫而貽禍, 啟大峴而延敵, 君臣就虜, 宗廟為墟。跡其人謀, 非不幸也。

贊曰:德實奸雄, 轉敗為功。奄有青土, 淫名域中。超承偽祚, 撓其國步。廟失良籌, 庭悲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