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一《列傳第十一》

卷四十一《列傳第十一》
魏舒李憙劉寔高光
魏舒, 字陽元, 任城樊人也。少孤, 為外家寧氏所養。寧氏起宅, 相宅者云:「當出貴甥。」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 意謂應之。舒曰:「當為外氏成此宅相。」久乃別居。身長八尺二寸, 姿望秀偉, 飲酒石餘, 而遲鈍質朴, 不為鄉親所重。從叔父吏部郎衡, 有名當世, 亦不之知, 使守水碓, 每歎曰:「舒堪數百戶長, 我願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修常人之節, 不為皎歷之事, 每欲容才長物, 終不顯人之短。性好騎射, 著韋衣。入山澤, 以漁獵為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為台輔, 然今未能令妻子免飢寒, 吾當助卿營之。」常振其匱乏, 舒受而不辭。舒嘗詣野王, 主人妻夜產, 俄而聞車馬之聲, 相問曰:「男也, 女也?」曰:「男, 書之, 十五以兵死。」復問:「寢者為誰?」曰:「魏公舒。」後十五載, 詣主人, 問所生兒何在, 曰:「因條桑為斧傷而死。」舒自知當為公矣。
年四十餘, 郡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業, 勸令不就, 可以為高耳。舒曰:「若試而不中, 其負在我, 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為己榮乎!」於是自課。百日習一經, 因而對策升第。除澠池長, 遷浚儀令, 入為尚書郎。時欲沙汰郎官。非其才者罷之。舒曰:「吾即其人也。」襆被而出。同僚素無清論者咸有愧色, 談者稱之。
累遷後將軍鐘毓長史, 毓每與參佐射, 舒常為畫籌而已。後遇朋人不足, 以舒滿數。毓初不知其善射。舒容範閑雅, 發無不中, 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嘆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 有如此射矣, 豈一事哉!」轉相國參軍, 封劇陽子。府朝碎務, 未嘗見是非;至於廢興大事, 眾人莫能斷者, 舒徐為籌之, 多出眾議之表。文帝深器重之, 每朝會坐罷, 目送之曰:「魏舒堂堂, 人之領袖也。」遷宜陽、滎陽二郡太守, 甚有聲稱。徵拜散騎常侍。出為冀州刺史, 在州三年, 以簡惠稱。入為侍中。武帝以舒清素, 特賜絹百匹。遷尚書, 以公事當免官, 詔以贖論。舒三娶妻皆亡, 是歲自表乞假還本郡葬妻, 詔賜葬地一頃, 錢五十萬。
太康初, 拜右僕射。舒與衛瓘、山濤、張華等以六合混一, 宜用古典封禪東嶽, 前後累陳其事, 帝謙讓不許。以舒為左僕射, 領吏部。舒上言:「今選六宮, 聘以玉帛, 而舊使御府丞奉聘, 宣成嘉禮, 贄重使輕。以為拜三夫人宜使卿, 九嬪使五官中郎將, 美人、良人使謁者, 於典制為弘。」有詔詳之, 眾議異同, 遂寢。加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及山濤薨, 以舒領司徒, 有頃即真。舒有威重德望, 祿賜散之九族, 家無餘財。陳留周震累為諸府所辟, 辟書既下, 公輒喪亡, 僉號震為殺公掾, 莫有辟者。舒乃命之, 而竟無患, 識者以此稱其達命。以年老, 每稱疾遜位。中復暫起, 署兗州中正, 尋又稱疾。尚書左丞郤詵與舒書曰:「公久疾小差, 視事是也, 唯上所念。何竟起訖還臥, 曲身迴法, 甚失具瞻之望。公少立巍巍, 一旦棄之, 可不惜哉!」舒稱疾如初。後以災異遜位, 帝不聽。後因正旦朝罷還第, 表送章綬。帝手詔敦勉。而舒執意彌固, 乃下詔曰:「司徒、劇陽子舒, 體道弘粹, 思量經遠, 忠肅居正, 在公盡規。入管銓衡, 官人允敘;出贊袞職, 敷弘五教。惠訓播流, 德聲茂著, 可謂朝之俊乂者也。而屢執沖讓, 辭旨懇誠, 申覽反覆, 省用憮然。蓋成人之美, 先典所與, 難違至情。今聽其所執, 以劇陽子就第, 位同三司, 祿賜如前。几杖不朝, 賜錢百萬, 床帳簟褥自副。以舍人四人為劇陽子舍人, 置官騎十人。使光祿勳奉策, 主者詳案典禮, 令皆如舊制。」於是賜安車駟馬, 門施行馬。舒為事必先行而後言, 遜位之際, 莫有知者。時論以為晉興以來, 三公能辭榮善終者, 未之有也。司空衛瓘與舒書曰:「每與足下共論此事, 日日未果, 可謂瞻之在前, 忽焉在後矣。」太熙元年薨, 時年八十二。帝甚傷悼, 賵賻優厚, 謚曰康。
子混, 字延廣, 清惠有才行, 為太子舍人。年二十七, 先舒卒, 朝野咸為舒悲惜。舒每哀慟, 退而歎曰:「吾不及莊生遠矣, 豈以無益自損乎!」於是終服不復哭。詔曰:「舒惟一子, 薄命短折。舒告老之年, 處窮獨之苦, 每念怛然, 為之嗟悼。思所以散愁養氣, 可更增滋味品物。仍給賜陽燧四望繐窗戶皁輪車牛一乘, 庶出入觀望, 或足散憂也。」以庶孫融嗣。又早卒, 從孫晃嗣。
李憙, 字季和, 上黨銅鞮人也。父牷, 漢大鴻臚。憙少有高行, 博學研精, 與北海管寧以賢良徵, 不行。累辟三府, 不就。宣帝復辟憙為太傅屬, 固辭疾, 郡縣扶輿上道, 時憙母疾篤, 乃竊踰泫氏城而徒還, 遂遭母喪, 論者嘉其志節。後為并州別駕, 時驍騎將軍秦朗過并州, 州將畢軌敬焉。令乘車至閣。憙固諫以為不可, 軌不得已從之。
景帝輔政, 命憙為大將軍從事中郎, 憙到, 引見, 謂憙曰:「昔先公辟君而君不應, 今孤命君而君至, 何也?」對曰:「先君以禮見待, 憙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 憙畏法而至。」帝甚重之。轉司馬, 尋拜右長史。從討毌丘儉還, 遷御史中丞。當官正色, 不憚強御, 百僚震肅焉。薦樂安孫璞, 亦以道德顯, 時人稱為知人。尋遷大司馬, 以公事免。
司馬伷為寧北將軍, 鎮鄴, 以憙為軍司。頃之, 除涼州刺史, 加揚威將軍、假節, 領護羌校尉, 綏御華夷, 甚有聲績。羌虜犯塞, 憙因其隙會, 不及啟聞, 輒以便宜出軍深入, 遂大剋獲, 以功重免譴, 時人比之漢朝馮、甘焉。於是請還, 許之。居家月餘, 拜冀州刺史, 累遷司隸校尉。及魏帝告禪于晉, 憙以本官行司徒事, 副太尉鄭沖奉策。泰始初, 封祁侯。
憙上言:「故立進令劉友、前尚書山濤、中山王睦、故尚書僕射武陔各占官三更稻田, 請免濤、睦等官。陔已亡, 請貶謚。」詔曰:「法者, 天下取正, 不避親貴, 然後行耳, 吾豈將枉縱其間哉!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 侵剝百姓, 以繆惑朝士。姦吏乃敢作此, 其考竟友以懲邪佞。濤等不貳其過者, 皆勿有所問。《易》稱『王臣蹇蹇, 匪躬之故』。今憙亢志在公, 當官而行, 可謂『邦之司直』者矣。光武有云:『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豈其然乎!其申敕群僚, 各慎所司, 寬宥之恩, 不可數遇也。」憙為二代司隸, 朝野稱之。以公事免。
其年, 皇太子立, 以憙為太子太傅。自魏明帝以後, 久曠東宮, 制度廢闕, 官司不具, 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諸官並未置, 唯置衛率令典兵, 二傅并攝眾事。憙在位累年, 訓道盡規。遷尚書僕射, 拜特進、光祿大夫, 以年老遜位。詔曰:「光祿大夫、特進李憙, 杖德居義, 當升台司。毗亮朕躬, 而以年尊致仕。雖優游無為, 可以頤神, 而虛心之望, 能不憮然!其因光祿之號, 改假金紫, 置官騎十人, 賜錢五十萬, 祿賜班禮, 一如三司, 門施行馬。」
, 憙為僕射時, 涼州虜寇邊, 憙唱義遣軍討之。朝士謂出兵不易, 虜未足為患, 竟不從之。後虜果大縱逸, 涼州覆沒, 朝廷深悔焉。以憙清素貧儉, 賜絹百匹。及齊王攸出鎮, 憙上疏諫爭, 辭甚懇切。憙自歷仕, 雖清非異眾, 而家無儲積, 親舊故人乃至分衣共食, 未嘗私以王官。及卒, 追贈太保, 謚曰成。子贊嗣。
少子儉, 字仲約, 歷左積弩將軍、屯騎校尉。儉子弘字世彥, 少有清節, 永嘉末, 歷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
劉寔, 字子真, 平原高唐人也。漢濟北惠王壽之後也, 父廣, 斥丘令。寔少貧苦, 賣牛衣以自給。然好學, 手約繩, 口誦書, 博通古今。清身潔己, 行無瑕玷。郡察孝廉, 州舉秀才, 皆不行。以計吏入洛, 調為河南尹丞, 遷尚書郎、廷尉正。後歷吏部郎, 參文帝相國軍事, 封循陽子。
鐘會、鄧艾之伐蜀也, 有客問寔曰:「二將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 而皆不還。」客問其故, 笑而不答, 竟如其言。寔之先見, 皆此類也。
以世多進趣, 廉遜道闕, 乃著《崇讓論》以矯之。其辭曰:
古之聖王之化天下, 所以貴讓者, 欲以出賢才, 息爭競也。夫人情莫不欲已之賢也, 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也, 豈假讓不賢哉!故讓道興, 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 至公之舉自立矣, 百官之副亦豫具矣。一官缺, 擇眾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 審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讓於上, 草廬之人咸皆化之, 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為一國所讓, 則一國士也;天下所共推, 則天下士也。推讓之風行, 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此道之行, 在上者無所用其心, 因成清議, 隨之而已。故曰, 蕩蕩乎堯之為君, 莫之能名。言天下自安矣, 不見堯所以化之, 故不能名也。又曰, 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 無為而化者其舜也歟。賢人相讓於朝, 大才之人恆在大官, 小人不爭於野, 天下無事矣。以賢才化無事, 至道興矣。已仰其成, 復何與焉!故可以歌《南風》之詩, 彈五弦之琴也。成此功者非有他, 崇讓之所致耳。孔子曰, 能以禮讓為國, 則不難也。
在朝之人不務相讓久矣, 天下化之。自魏代以來, 登進辟命之士, 及在職之吏, 臨見受敘, 雖自辭不能, 終莫肯讓有勝己者。夫推讓之風息, 爭競之心生。孔子曰, 上興讓則下不爭, 明讓不興下必爭也。推讓之道興, 則賢能之人日見推舉;爭競之心生, 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夫爭者之欲自先, 甚惡能者之先, 不能無毀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謗己, 況不及孔墨者乎!議者僉然言, 世少高名之才, 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為大官者。山澤人小官吏亦復云, 朝廷之士雖有大官名德, 皆不及往時人也。餘以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時獨乏賢也, 時不貴讓。一人有先眾之譽, 毀必隨之, 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存, 亦不復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 優劣不分, 士無素定之價, 官職有缺, 主選之吏不知所用, 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 非勢家之子, 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賢, 因其先用之資, 而復遷之無已。遷之無已, 不勝其任之病發矣。觀在官之人, 政績無聞, 自非勢家之子, 率多因資次而進也。
向令天下貴讓, 士必由於見讓而後名成, 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諸名行不立之人, 在官無政績之稱, 讓之者必矣, 官無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見用不息者, 由讓道廢, 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漢魏以來, 時開大舉, 令眾官各舉所知, 唯才所任, 不限階次, 如此者甚數矣。其所舉必有當者, 不聞時有擢用, 不知何誰最賢故也。所舉必有不當, 而罪不加, 不知何誰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 由當時之人莫肯相推, 賢愚之名不別, 令其如此。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 故敢漫舉而進之。或舉所賢, 因及所念, 一頓而至, 人數猥多, 各言所舉者賢, 加之高狀, 相似如一, 難得而分矣。參錯相亂, 真偽同貫, 更復由此而甚。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 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 令其爾也。昔齊王好聽竽聲, 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後聽之, 廩以數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 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 因請為王吹竽, 虛食數人之俸。嗣王覺而改之, 難彰先王之過。乃下令曰:「吾之好聞竽聲有甚於先王, 欲一一列而聽之。」先生於此逃矣。推賢之風不立, 濫舉之法不改, 則南郭先生之徒盈於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 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 弗能禁矣。
夫讓道不興之弊, 非徒賢人在下位, 不得時進也, 國之良臣荷重任者, 亦將以漸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為顏氏之子不貳過耳, 明非聖人皆有過。寵貴之地欲之者多矣, 惡賢能者塞其路, 其過而毀之者亦多矣。夫謗毀之生, 非徒空設, 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毀謗之言數聞, 在上者雖欲弗納, 不能不杖所聞, 因事之來而微察之也, 無以, 其驗至矣。得其驗, 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縱之, 王之威日衰, 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 受罪退者稍多, 大臣有不自固之心。夫賢才不進, 貴臣日疏, 此有國者之深憂也。《詩》曰:「受祿不讓, 至于已斯亡。」不讓之人憂亡不暇, 而望其益國朝, 不亦難乎!
竊以為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時在官之人, 雖雜有凡猥之才, 其中賢明者亦多矣, 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為貴邪!直以其時皆不讓, 習以成俗, 故遂不為耳。人臣初除, 皆通表上聞, 名之謝章, 所由來尚矣。原謝章之本意, 欲進賢能以謝國恩也。昔舜以禹為司空, 禹拜稽首, 讓于稷契及咎繇。使益為虞官, 讓于朱虎、熊、羆。使伯夷典三禮, 讓于夔龍。唐虞之時, 眾官初除, 莫不皆讓也。謝章之義, 蓋取於此。《書》記之者, 欲以永世作則。季世所用, 不賢不能讓賢, 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 習俗之失也。
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 其讓賢推能乃通, 其不能有所讓徒費簡紙者, 皆絕不通。人臣初除, 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 讓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 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一公缺, 三公已豫選之矣。且主選之吏, 不必任公而選三公, 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為詳也。四征缺, 擇四征所讓最多而用之, 此為一征缺, 四征已豫選之矣, 必詳於停缺而令主者選四征也。尚書缺, 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 此為八尚書共選一尚書, 詳於臨缺令主者選八尚書也。郡守缺, 擇眾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 詳於任主者令選百郡守也。
夫以眾官百郡之讓, 與主者共相比, 不可同歲而論也。雖復令三府參舉官, 本不委以舉選之任, 各不能以根其心也。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 但令主者案官次而舉之, 不用精也。賢愚皆讓, 百姓耳目盡為國耳目。夫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知, 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毀譽交錯, 優劣不分, 難得而讓也。時讓則賢智顯出, 能否之美歷歷相次, 不可得而亂也。當此時也, 能退身修已者, 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 不可得也。馳騖進趣而欲人見讓, 猶卻行而求前也。夫如此, 愚智咸知進身求通, 非修之於己則無由矣。游外求者, 於此相隨而歸矣。浮聲虛論, 不禁而自息矣。人人無所用其心, 任眾人之議, 而天下自化矣。不言之化行, 巍巍之美於此著矣。讓可以致此, 豈可不務之哉!
《春秋傳》曰:「范宣子之讓, 其下皆讓。欒黶雖汰, 弗敢違也。晉國以平, 數世賴之。」上世之化也, 君子尚能而讓其下, 小人力農以事其上, 上下有禮, 讒慝遠黜, 由不爭也。及其亂也, 國家之弊, 恒必由之。篤論了了如此。在朝君子典選大官, 能不以人廢言, 舉而行之, 各以讓賢舉能為先務, 則群才猥出, 能否殊別, 蓋世之功, 莫大於此。
泰始初, 進爵為伯, 累遷少府。咸寧中為太常。轉尚書。杜預之伐吳也, 寔以本官行鎮南軍司。
, 寔妻盧氏生子躋而卒, 華氏將以女妻之。寔弟智諫曰:「華家類貪, 必破門戶。」辭之不得, 竟婚華氏而生子夏。寔竟坐夏受賂, 免官。頃之為大司農, 又以夏罪免。
寔每還州里, 鄉人載酒肉以候之。寔難逆其意, 輒共啖而返其餘。或謂寔曰:「君行高一世, 而諸子不能遵。何不旦夕切磋, 使知過而自改邪!」寔曰:「吾之所行, 是所聞見, 不相祖習, 豈復教誨之所得乎!」世以寔言為當。
後起為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初封廣陵王, 高選師友, 以寔為師。元康初, 進爵為侯, 累遷太子太保, 加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領冀州都督。九年, 策拜司空, 遷太保, 轉太傅。太安初, 寔以老病遜位, 賜安車駟馬、錢百萬, 以侯就第。及長沙成都之相攻也, 寔為軍人所掠, 潛歸鄉里。
惠帝崩, 寔赴山陵。懷帝即位, 復授太尉。寔自陳年老, 固辭, 不許。左丞劉坦上言曰:「夫堂高級遠, 主尊相貴。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師其元臣, 崇養老之教, 訓示四海, 使少長有禮。七十致仕, 亦所以優異舊德, 厲廉高之風。太尉寔體清素之操, 執不渝之潔, 懸車告老, 二十餘年, 浩然之志, 老而彌篤。可謂國之碩老, 邦之宗模。臣聞老者不以筋力為禮, 寔年踰九十, 命在日制, 遂自扶輿, 冒險而至, 展哀山陵, 致敬闕庭, 大臣之節備矣。聖詔殷勤, 必使寔正位上台, 光飪鼎實, 斷章敦喻, 經涉二年。而寔頻上露板, 辭旨懇誠。臣以為古之養老, 以不事為優, 不以吏之為重, 謂宜聽寔所守。」
三年, 詔曰:「昔虞任五臣, 致垂拱之化, 漢相蕭何, 興寧一之譽, 故能光隆於當時, 垂裕于百代。朕紹天明命, 臨御萬邦, 所以崇顯政道者, 亦賴之於元臣庶尹, 畢力股肱, 以副至望。而君年耆告老, 確然難違。今聽君以侯就第, 位居三司之上, 秩祿準舊, 賜几杖不朝及宅一區。國之大政, 將就諮于君, 副朕意焉。」歲餘薨, 時年九十一, 謚曰元。
寔少貧窶, 杖策徒行, 每所憩止, 不累主人, 薪水之事, 皆自營給。及位望通顯, 每崇儉素, 不尚華麗。嘗詣石崇家, 如廁, 見有絳紋帳, 裀褥甚麗, 兩婢持香囊。寔便退, 笑謂崇曰:「誤入卿內。」崇曰:「是廁耳。」寔曰:「貧士未嘗得此。」乃更如他廁。雖處榮寵, 居無第宅, 所得俸祿, 贍恤親故。雖禮教陵遲, 而行己以正。喪妻為廬杖之制, 終喪不御內。輕薄者笑之, 寔不以介意。自少及老, 篤學不倦, 雖居職務, 卷弗離手。尤精《三傳》, 辨正《公羊》, 以為衛輒不應辭以王父命, 祭仲失為臣之節, 舉此二端以明臣子之體, 遂行於世。又撰《春秋條例》二十卷。
有二子, 躋、夏。躋字景雲, 官至散騎常侍。夏以貪污棄放於世。
弟智, 字子房, 貞素有兄風。少貧窶, 每負薪自給, 讀誦不輟, 竟以儒行稱。歷中書黃門吏部郎, 出為潁川太守。平原管輅嘗謂人曰:「吾與劉潁川兄弟語, 使人神思清發, 昏不假寐。自此之外, 殆白日欲寢矣。」入為秘書監, 領南陽王師, 加散騎常侍, 遷侍中、尚書、太常。著《喪服釋疑論》, 多所辨明。太康末卒, 謚曰成。
高光, 字宣茂, 陳留圉城人, 魏太尉柔之子也。光少習家業, 明練刑理。初以太子舍人累遷尚書郎, 出為幽州刺史、潁州太守。是時武帝置黃沙獄, 以典詔囚。以光歷世明法, 用為黃沙御史, 秩與中丞同, 遷廷尉。元康中, 拜尚書, 典三公曹。時趙王倫篡逆, 光於其際, 守道全貞。及倫賜死, 齊王冏輔政, 復以光為廷尉, 遷尚書, 加奉車都尉。後從駕討成都王穎有勳, 封延陵縣公, 邑千八百戶。於時朝廷咸推光明於用法, 故頻典理官。惠帝為張方所逼, 幸長安, 朝臣奔散, 莫有從者, 光獨侍帝而西。遷尚書左僕射, 加散騎常侍。光兄誕為上官巳等所用, 歷徐、雍二州刺史。誕性任放無倫次, 而決烈過人, 與光異操。常謂光小節, 恒輕侮之, 光事誕愈謹。帝既還洛陽, 時太弟新立, 重選傅訓, 以光為少傅, 加光祿大夫, 常侍如故。及懷帝即位, 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 與傅祗並見推崇。尋為尚書令, 本官如故。以疾卒, 贈司空、侍中。屬京洛傾覆, 竟未加謚。
子韜字子遠, 放佚無檢。光為廷尉時, 韜受貨賕, 有司奏案之, 而光不知。時人雖非光不能防閑其子, 以其用心有素, 不以為累。初, 光詣長安留臺, 以韜兼右衛將軍。韜與殿省小人交通, 及光卒, 仍於喪中往來不絕。時東海王越輔政, 不朝觀。韜知人心有望, 密與太傅參軍姜賾、京兆杜概等謀討越, 事泄伏誅。
史臣曰:下士競而文, 中庸靜而質, 不若進不足而退有餘也。魏舒、劉寔發慮精華, 結綬登槐, 覽止成務。季和切問近對, 當官正色。詩云「貪人敗類」, 豈劉夏之謂歟!

贊曰:舒言不矜, 憙對千乘。子真、宣茂, 雅志難陵。進忠能舉, 退讓攸興。皎皎瑚器, 來光玉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