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七《列傳第五十七》

卷八十七《列傳第五十七》
涼武昭王子士業
武昭王諱暠, 字玄盛, 小字長生, 隴西成紀人, 姓李氏, 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也。廣曾祖仲翔, 漢初為將軍, 討叛羌于素昌, 素昌即狄道也, 眾寡不敵, 死之。仲翔子伯考奔喪, 因葬于狄道之東川, 遂家焉, 世為西州右姓。高祖雍, 曾祖柔, 仕晉並歷位郡守。祖弇, 仕張軌為武衛將軍、安世亭侯。父昶, 幼有令名, 早卒, 遺腹生玄盛。少而好學, 性沈敏寬和, 美器度, 通涉經史, 尤善文義。及長, 頗習武藝, 誦孫吳兵法。嘗與呂光太史令郭黁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 黁起謂繇曰:「君當位極人臣, 李君有國土之分, 家有騧草馬生白額駒, 此其時也。」
呂光末, 京兆段業自稱涼州牧, 以敦煌太守趙郡孟敏為沙州刺史, 署玄盛效穀令。敏尋卒, 敦煌護軍馮翊郭謙、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溫毅有惠政, 推為寧朔將軍、敦煌太守。玄盛初難之, 會宋繇仕於業, 告歸敦煌, 言於玄盛曰:「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額駒今已生矣。」玄盛乃從之。尋進號冠軍, 稱籓於業。業以玄盛為安西將軍、敦煌太守, 領護西胡校尉。
及業僭稱涼王, 其右衛將軍索嗣構玄盛於業, 乃以嗣為敦煌太守, 率騎五百而西, 未至二十里, 移玄盛使迫己。玄盛驚疑, 將出迎之, 效穀令經邈及宋繇止之曰:「呂氏政衰, 段業闇弱, 正是英豪有為之日, 將軍處一國成資, 奈何束手於人!索嗣自以本邦, 謂人情附己, 不虞將軍卒能距之, 可一戰而擒矣。」宋繇亦曰:「大丈夫已為世所推, 今日便授首於嗣, 豈不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傑, 有雄霸之風, 張王之業不足繼也。」玄盛曰:「吾少無風雲之志, 因官至此, 不圖此郡士人忽爾見推。向言出迎者, 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覘嗣。繇見嗣, 啖以甘言, 還謂玄盛曰:「嗣志驕兵弱, 易擒耳。」於是遣其二子士業、讓與邈、繇及以司馬尹建興等逆戰, 破之, 嗣奔還張掖。玄盛素與嗣善, 結為刎頸交, 反為所構, 故深恨之, 乃罪狀嗣於段業。業將且渠男又惡嗣, 至是, 因勸除之。業乃殺嗣, 遣使謝玄盛, 分敦煌之涼興、烏澤、晉昌之宜禾三縣為涼興郡, 進玄盛持節、都督涼興已西諸軍事、鎮西將軍, 領護西夷校尉。時有赤氣起于玄盛後園, 龍跡見于小城。
隆安四年, 晉昌太守唐瑤移檄六郡, 推玄盛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內, 建年為庚子, 追尊祖弇曰涼景公, 父昶涼簡公。以唐瑤為征東將軍, 郭謙為軍諮祭酒, 索仙為左長史, 張邈為右長史, 尹建興為左司馬, 張體順為右司馬, 張條為牧府左長史, 令狐溢為右長史, 張林為太府主簿, 宋繇、張謖為從事中郎, 繇加折衝將軍, 謖加揚武將軍, 索承明為牧府右司馬, 令狐遷為武衛將軍、晉興太守, 氾德瑜為寧遠將軍、西郡太守, 張靖為折衝將軍、河湟太守, 索訓為威遠將軍, 西平太守, 趙開為騂馬護軍、大夏太守, 索慈為廣武太守, 陰亮為西安太守, 令狐赫為武威太守, 索術為武興太守, 以招懷東夏。又遣宋繇東伐涼興, 並擊玉門已西諸城, 皆下之, 遂屯玉門、陽關, 廣田積穀, 為東伐之資。
, 呂光之稱王也, 遣使市六璽玉於于闐, 至是, 玉至敦煌, 納之郡府。仍於南門外臨水起堂, 名曰靖恭之堂, 以議朝政, 閱武事。圖贊自古聖帝明王、忠臣孝子、烈士貞女, 玄盛親為序頌, 以明鑒戒之義, 當時文武群僚亦皆圖焉。有白雀翔於靖恭堂, 玄盛觀之大悅。又立泮宮, 增高門學生五百人。起嘉納堂於後園, 以圖贊所志。
義熙元年, 玄盛改元為建初, 遣舍人黃始、梁興間行奉表詣闕曰:
昔漢運將終, 三國鼎峙, 鈞天之歷, 數鐘皇晉。高祖闡鴻基, 景文弘帝業, 嗣武受終, 要荒率服, 六合同風, 宇宙齊貫。而惠皇失馭, 權臣亂紀, 懷愍屯邅, 蒙塵于外, 懸象上分, 九眼下裂, 眷言顧之, 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紹命, 遷幸江表, 荊揚蒙弘覆之矜, 五都為荒榛之藪。故太尉、西平武公軌當元康之初, 屬擾攘之際, 受命典方, 出撫此州, 威略所振, 聲蓋海內。明盛繼統, 不損前志, 長旌所指, 仍闢三秦, 義立兵強, 拓境萬里。文桓嗣位, 奕葉載德, 囊括關西, 化被崐裔, 遐邇款籓, 世修職貢。晉德之遠揚, 翳此州是賴。大都督、大將軍天錫以英挺之姿, 承七世之業, 志匡時難, 剋隆先勳, 而中年降災, 兵寇侵境, 皇威遐邈, 同獎弗及, 以一方之師抗七州之眾, 兵孤力屈, 社稷以喪。
臣聞歷數相推, 歸餘於終, 帝王之興, 必有閏位。是以共工亂象於黃農之間, 秦項篡竊於周漢之際, 皆機不轉踵, 覆束成凶。自戎狄陵華, 已涉百齡, 五胡僭襲, 期運將杪, 四海顒顒, 懸心象魏。故師次東關, 趙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 三方欣然引領。伏惟陛下道協少康, 德侔光武, 繼天統位, 志清函夏。至如此州, 世篤忠義, 臣之群僚以臣高祖東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寵前朝, 參忝時務, 伯祖龍驤將軍、廣晉太守、長寧侯卓, 亡祖武衛將軍、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涼州, 著功秦隴, 殊寵之隆, 勒於天府, 妄臣無庸, 輒依竇融故事, 迫臣以義, 上臣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臣以為荊楚替貢。齊桓興召陵之師, 諸侯不恭, 晉文起城濮之役, 用能勛光踐土, 業隆一匡, 九域賴其弘猷, 《春為》恕其專命。功冠當時, 美垂幹祀。況今帝居未復, 諸夏昏墊, 大禹所經, 奄為戎墟, 五嶽神山, 狄汙其三, 九州名都, 夷穢其七, 辛有所言, 於茲而驗。微臣所以叩心絕氣, 忘寢與食, 彫肝焦慮, 不遑寧息者也。江涼雖遼, 義誠密邇, 風雲茍通, 實如脣齒。臣雖名未結於天臺, 量未著於海內, 然憑賴累祖寵光餘烈, 義不細辭, 以稽大務, 輒順群議, 亡身即事。轅弱任重, 懼忝威命。昔在春秋, 諸侯宗周, 國皆稱元, 以布時令。今天臺邈遠, 正朔未加, 發號旋令, 無以紀數。輒年冠建初, 以崇國憲。冀杖寵靈, 全制一方, 使義誠著於所天, 玄風扇于九壤, 殉命灰身, 隕越慷慨。
玄盛謂群僚曰:「昔河右分崩, 群豪競起, 吾以寡德為眾賢所推, 何嘗不忘寢與食, 思濟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雲騎, 東殄不庭, 軍之所至, 莫不賓下。今惟蒙遜鴟跱一城。自張掖已東, 晉之遺黎雖為戎虜所制, 至於向義思風, 過於殷人之望西伯。大業須定, 不可安寢, 吾將遷都酒泉, 漸逼寇穴, 諸君以為何如?」張邈贊成其議, 玄盛大悅曰:「二人同心, 其利斷金。張長史與孤同矣, 夫復何疑!」乃以張體順為寧遠將軍、建康太守, 鎮樂涫, 徵宋繇為右將軍, 領敦煌護軍, 與其子敦煌太守讓鎮敦煌, 遂遷居于酒泉。手令誡其諸子曰:
吾自立身, 不營世利;經涉累朝, 通否任時;初不役智, 有所要求, 今日之舉, 非本願也。然事會相驅, 遂荷州土, 憂責不輕, 門戶事重。雖詳人事, 未知天心, 登車理轡, 百慮填胸。後事付汝等, 粗舉旦夕近事數條, 遭意便言, 不能次比。至於杜漸防萌, 深識情變, 此當任汝所見深淺, 非吾敕誡所益也。汝等雖年未至大, 若能剋己纂修, 比之古人, 亦可以當事業矣。茍其不然, 雖至白首, 亦復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節酒慎言, 喜怒必思, 愛而知惡, 憎而知善, 動念寬恕, 審而後舉。眾之所惡, 勿輕承信, 詳審人, 核真偽, 遠佞諛, 近忠正。蠲刑獄, 忍煩擾, 存高年, 恤喪病, 勤省案, 聽訟訴。刑法所應, 和顏任理, 慎勿以情輕加聲色。賞勿漏疏, 罰勿容親。耳目人間, 知外患苦。禁禦左右, 無作威福。勿伐善施勞, 逆詐億必, 以示己明。廣加諮詢, 無自專用, 從善如順流, 去惡如探湯。富貴而不驕者至難也, 念此貫心, 勿忘須臾。僚佐邑宿, 盡禮承敬, 宴饗饌食, 事事留懷。古今成敗, 不可不知, 退朝之暇, 念觀典籍, 面牆而立, 不成人也。
此郡世篤忠厚, 人物郭雅, 天下全盛時, 海內猶稱之, 況復今日, 實是名邦, 正為五百年鄉黨婚親相連, 至於公理, 時有小小頗迴, 為當隨宜斟酌。吾臨蒞五年, 兵難騷動, 未得休眾息役, 惠康士庶。至於掩瑕藏疾, 滌除疵垢, 朝為寇仇, 夕委心膂, 雖未足希準古人, 粗亦無負於新舊。事任公平, 坦然無類, 初不容懷, 有所損益, 計近便為少, 經遠如有餘, 亦無愧於前志也。
, 玄盛之西也, 留女敬愛養於外祖尹文。文既東遷, 玄盛從姑梁褒之母養之。其後禿髮傉檀假道於北山。鮮卑遣褒送敬愛于酒泉, 并通和好。玄盛遣使報聘, 贈以方物。玄盛親率騎二萬, 略地至於建東, 鄯善前部王遣使貢其方物, 且渠蒙遜來侵, 至於建康, 掠三千餘戶而歸。玄盛大怒, 率騎追之, 及于彌安, 大敗之, 盡收所掠之戶。
, 苻堅建元之末, 徙江漢之人萬餘戶于郭煌, 中州之人有田疇不闢者, 亦徙七千餘戶。郭黁之寇武威, 武威、張掖已東人西奔敦煌、晉昌者數千戶。及玄盛東遷。皆徙之於酒泉, 分南人五千戶置會稽郡, 中州人五千戶置廣夏郡, 餘萬三千戶分置武威、武興、張掖三郡, 築城於敦煌南子亭, 以威南虜, 又以前表未報, 復遣沙門法泉間行奉表, 曰:
江山悠隔, 朝宗無階, 延首雲極, 翹企遐方。伏惟陛下應期踐位, 景福自天, 臣去乙巳歲順從群議, 假統方城, 時遣舍人黃始奉表通誠, 遙途險曠, 未知達不?吳涼懸邈, 蜂蠆充衢, 方珍貢使, 無由展御, 謹副寫前章, 或希簡達。
臣以其歲進師酒泉, 戒戎廣平, 庶攘茨穢, 而黠虜恣睢, 未率威教, 憑守巢穴, 阻臣前路。竊以諸事草創, 倉帑未盈, 故息兵按甲, 務農養士。時移節邁, 荏苒三年, 撫劍歎憤, 以日成歲。今資儲已足, 器械已充, 西招城郭之兵, 北引丁零之眾, 冀憑國威席卷河隴, 揚旌秦川, 承望詔旨, 盡節竭誠, 隕越為效。
又臣州界回遠, 勍寇未除, 當順鎮副為行留部分, 輒假臣世子士業監前鋒諸軍事、撫軍將軍、護羌校尉, 督攝前軍, 為臣先驅。又敦煌郡大眾殷, 制御西域, 管轄萬里, 為軍國之本, 輒以次子讓為寧朔將軍、西夷校尉、敦煌太守, 統攝昆裔, 輯寧殊方。自餘諸子, 皆在戎間, 率先士伍, 臣總督大綱, 畢在輸力, 臨機制命, 動靖續聞。
玄盛既遷酒泉, 乃敦勸稼穡。郡僚以年穀頻登, 百姓樂業, 請勒銘酒泉, 玄盛許之。於是使儒林祭酒劉彥明為文, 刻石頌德。既而蒙遜每年侵寇不止, 玄盛志在以德撫其境內, 但與通和立盟, 弗之校也。是時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鳩皆棲其園囿, 其群下以為白祥金精所誕, 皆應時邕而至, 又有神光、甘露、連理、嘉禾眾瑞, 請史官記其事, 玄盛從之。尋而蒙遜背盟來侵, 玄盛遣世子士業要擊敗之, 獲其將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宴于曲水, 命群僚賦詩。而親為之序。於是寫諸葛亮訓誡以勖諸子曰:「吾負荷艱難, 寧濟之勳未建, 雖外總良能, 憑股肱之力, 而戎務孔殷, 坐而待旦。以維城之固, 宜兼親賢, 故使汝等未及師保之訓, 皆弱年受任。常懼弗剋, 以貽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 茍近而可師, 何必遠也。覽諸葛亮訓勵, 應璩奏諫, 尋其終始, 周孔之教盡在中矣。為國足以致安, 立身足以成名, 質略易通, 寓目則了, 雖言發往人, 道師於此。且經史道德如採菽中原, 勤之者則功多, 汝等可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舊塞東西二圍, 以防北虜之患, 築敦煌舊塞西南二圍, 以威南虜。
玄盛以緯世之量, 當呂氏之末, 為群雄所奉, 遂啟霸圖, 兵無血刃, 坐定千里, 謂張氏之業指期而成, 河西十郡歲月而一。既而禿髮傉檀入據姑臧, 且渠蒙遜基宇稍廣, 於是慨然著《述志賦》焉, 其辭曰:
涉至虛以誕駕, 乘有輿於本無, 稟玄元而陶衍, 承景靈之冥符。蔭朝雲之庵藹, 仰朗日之照煦。既敷既載, 以育以成。幼希顏子曲肱之榮, 游心上典, 玩禮敦經。蔑玄冕於朱門, 羨漆園之傲生;尚漁父於滄浪, 善沮溺之耦耕, 穢鵄鳶之籠哧, 欽飛鳳于太清;杜世競於方寸, 絕時譽之嘉聲。超霄吟於崇嶺。奇秀木之陵霜;挺修幹之青葱, 經歲寒而彌芳。情遙遙以遠寄, 想四老軍光;將戢繁榮於常衢, 控雲轡而高驤;攀瓊枝於玄圃, 漱華泉之淥漿;和吟鳳之逸響, 應鳴鸞于南岡。
時弗獲青彡, 心往形留, 眷駕陽林, 宛首一丘;衝風沐雨, 載沈載浮。利害繽紛以交錯, 嘆感循環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閉, 天地絕津而無舟;悼貞信之道薄, 謝慚德於圜流。遂乃去玄覽, 慶世賓, 肇弱巾於東宮, 並羽儀於英倫, 踐宣德之秘庭, 翼明后於紫宸。赫赫謙光, 崇明奕奕, 岌岌王居, 詵詵百辟, 君希虞夏, 臣庶夔益。
張王頹巖, 梁后墜壑, 淳風杪莽以永喪, 搢紳淪胥而覆溺。呂發釁於閨牆, 厥構摧以傾顛;疾風飄於高木, 回湯沸於重泉;飛塵翕以蔽日, 大火炎其燎原;名都幽然影絕, 千邑闃而無煙。斯乃百六之恒數, 起滅相因而迭然。於是人希逐鹿之圖, 家有雄霸之想, 闇王命而不尋, 邀非分於無象。故覆車接路而繼軌, 膏生靈於土壤。哀餘類之忪懞, 邈靡依而靡仰;求欲專而失逾遠, 寄玄珠於罔象。
悠悠涼道。鞠焉荒凶, 杪杪余躬, 迢迢西邦, 非相期之所會, 諒冥契而來同。跨弱水以建基, 躡昆墟以為墉, 總奔駟之駭轡, 接摧轅於峻峰。崇崖崨嶪, 重險萬尋, 玄邃窈窕, 磐紆嶔岑, 榛棘交橫, 河廣水深, 狐狸夾路, 鴞鵄群吟, 挺非我以為用, 任至當如影響;執同心以御物, 懷自彼於握掌;匪矯情而任荒, 乃冥合而一往, 華德是用來庭, 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時英, 茂哉雋哲, 庶罩網以遠籠, 豈徒射鉤與斬袂!或脫梏而纓蕤, 或後至而先列, 採殊才於巖陸, 拔翹彥於無際。思留侯之神遇, 振高浪以蕩穢;想孔明於草廬, 運玄籌之罔滯;洪操槃而慷慨, 起三軍以激銳。詠群豪之高軌, 嘉關張之飄傑, 誓報曹而歸劉, 何義勇之超出!據斷橋而橫矛, 亦雄姿之壯發。輝輝南珍, 英英周魯, 挺奇荊吳, 昭文烈武, 建策烏林, 龍驤江浦。摧堂堂之勁陣, 鬱風翔而雲舉, 紹攀韓之遠蹤, 侔徽猷於召武, 非劉孫之鴻度, 孰能臻茲大祜!信乾坤之相成, 庶物希風而潤雨。
崏益既蕩, 三江已清, 穆穆盛勳, 濟濟隆平, 御群龍而奮策, 彌萬載以飛榮, 仰遺塵於絕代, 企高山而景行。將建朱旗以啟路, 驅長轂而迅征, 靡商風以抗旆, 拂招搖之華旌, 資神兆於皇極, 協五緯之所寧。赳赳干城, 翼翼上粥, 恣馘奔鯨, 截彼醜類。且灑遊塵於當陽, 拯涼德於已墜。間昌寓之驂乘, 暨襄城而按轡。知去害之在茲, 體牧童之所述, 審機動之至微, 思遺餐而忘寐, 表略韻於紈素, 託精誠于白日。
玄盛寢疾, 顧命宋繇曰:「吾少離荼毒, 百艱備嘗, 於喪亂之際, 遂為此方所推, 才弱智淺, 不能一同河右。今氣力惙然, 當不復起矣。死者大理, 吾不悲之, 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 宜深誡危殆之機。吾終之後, 世子猶卿子也, 善相輔導, 述吾平生, 勿令居人之上, 專驕自任。軍國之宜, 委之於卿, 無使籌略乖衷, 失成敗之要。」十三年, , 時年六十七。國人上謚曰武昭王, 墓曰建世陵, 廟號太祖。
先是, 河右不生楸、槐、柏、漆, 張駿之世, 取於秦隴而植之, 終於皆死, 而酒泉宮之西北隅有槐樹生焉, 玄盛又著《槐樹賦》以寄情, 蓋歎僻陋遐方, 立功非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劉彥明等並作文。感兵難繁興, 時俗喧競, 乃著《大酒容賦》以表恬豁之懷。與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 景等歸晉, 遇害江南, 玄盛聞而弔之。玄盛前妻, 同郡辛納女, 貞順有婦儀, 先卒, 玄盛親為之誄。自餘詩賦數十篇。世子譚早卒, 第二子士業嗣。
涼後主諱歆, 字士業。玄盛薨時, 府僚奉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涼州牧、護羌校尉, 大赦境內, 改年為嘉興。尊母尹氏為太后, 以宋繇為武衛將軍、廣夏太守、軍諮祭酒、錄三府事, 索仙為征虜將軍、張掖太守。
且渠蒙遜遣其張掖太守且渠廣宗祚降誘士業, 士業遣武衛溫宜等赴之, 親勒大軍為之後繼。蒙遜率眾三萬, 設伏于蓼泉。士業聞, 引兵還, 為遜所逼。士業親貫甲先登, 大敗之, 追奔百餘里, 俘斬七千餘級。明年, 蒙遜又伐士業, 士業將出距之, 左長史張體順固諫, 乃止。蒙遜大芟秋稼而還。是歲, 朝廷以士業為持節、都督七郡諸軍事、鎮西大將軍、護羌校尉、酒泉公。
士業用刑頗嚴, 又繕築不止, 從事中郎張顯上疏諫曰:「入歲已來, 陰陽失序, 屢有賊風暴雨, 犯傷和氣。今區域三分, 勢不久並, 並兼之本, 實在農戰, 懷遠之略, 事歸寬簡。而更繁刑峻法, 宮室是務, 人力凋殘, 百姓愁悴。致災之咎, 實此之由。」主簿氾稱又上疏諫曰:
臣聞天之子愛人后, 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 則垂災譴以戒之。改者雖危必昌, 宋景是也;其不改者, 雖安必亡, 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 敦煌謙德堂陷;八月, 效穀地烈;二年元日, 昏霧四塞;四月, 日赤無光, 二旬乃復;十一月, 狐上南門;今茲春夏地頗五震;六月, 隕星於建康。臣雖學不稽古, 敏謝仲舒, 頗亦聞道于先師, 且行年五十有九, 請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聞見, 不復能遠論書傳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 西平地烈, 狐入謙光殿前, 俄而秦師奄至, 都城不守。梁熙既為涼州, 藉秦氏兵亂, 規有全涼之地, 外有撫百姓, 內多聚斂, 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門崩, 隕石於閑豫堂, 二十年而呂光東反, 子敗於前, 身戮於後。段業因群胡創亂, 遂稱制此方, 三年之中, 地震五十餘所, 既而先王龍興瓜州, 蒙遜殺之張掖。此皆目前之成事, 亦殿下之所聞知。效穀, 先王鴻漸之始, 謙德, 即尊之室, 基陷地裂, 大凶之徵也。日者太陽之精, 中國之象, 赤而無光, 中國將為胡夷之所陵滅。諺曰:「野獸入家, 主人將去。」今狐上南門, 亦災之大也。又狐者胡也, 天意若曰將有胡人居於此城, 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 星隕于宋, 襄公卒為楚所擒。地者至陰, 胡夷之象, 當靜而動, 反亂天常, 天意若曰胡夷將震動中國, 中國若不修德, 將有宋襄之禍。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 輒自同子弟之親, 是以不避忤上之誅, 昧死而進愚款。願殿下親仁善鄰, 養威觀釁, 罷宮室之務, 止游畋之娛。後宮嬪妃、諸夷子女, 躬受分田, 身勸蠶績, 以清儉素德為榮, 息茲奢靡之費, 百姓租稅, 專擬軍國。虛衿下士, 廣招英雋, 修秦氏之術, 以強國富俗。待國有數年之積, 庭盈文武之士, 然後命韓白為前驅, 納子房之妙算, 一鼓而姑臧可平, 長驅可以飲馬涇渭, 方江面而爭天下, 豈蒙遜之足憂!不然, 臣恐宗廟之危必不出紀。
士業並不納。
士業立四年而宋受禪, 士業將謀東伐, 張體順切諫, 乃止。士業聞蒙遜南伐禿髮傉檀, 命中外戒嚴, 將攻張掖, 尹氏固諫, 不聽, 宋繇又固諫, 士業並不從。繇退而歎曰:「大事去矣, 吾見師之出, 不見師之還也!」士業遂率步騎三萬東伐, 鎰于都瀆澗。蒙遜自浩亹來, 距戰于懷城, 為蒙遜所敗。左右勸士業還酒泉, 士業曰:「吾違太后明誨, 遠取敗辱, 不殺此胡, 復何面目以見母也!」勒眾復戰, 敗于蓼泉, 為蒙遜所害。士業諸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預、領羽林右監密、左將軍眺、右將軍亮等西奔敦煌, 蒙遜遂入于酒泉。士業之未敗也, 有大蛇從南門而入, 至于恭德殿前;有雙雉飛出宮內;通街大樹上有烏鵲爭巢, 鵲為烏所殺。又有敦煌父老令狐熾夢白頭公衣帢而謂熾曰:「南風動, 吹長木, 胡桐椎, 不中轂。」言訖忽然不見。士業小字桐椎, 至是而亡。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與諸子等棄敦煌, 奔於北山, 蒙遜以索嗣子遠緒行敦煌太守。元緒粗險好殺, 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張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數十騎入于敦煌, 元緒東奔涼興, 宋承等推恂為冠軍將軍、涼州刺史。蒙遜遣世子德政率眾攻恂, 恂閉門不戰, 蒙遜自率眾二萬攻這, 三面起堤, 以水灌城。恂遣壯士一千, 連版為橋, 潛欲決堤, 蒙遜勒兵逆戰, 屠其城。士業子重耳, 脫身奔于江左, 仕于宋。後歸魏, 為恒農太守。蒙遜徙翻子寶等于姑臧, 歲餘, 北奔伊吾, 後歸于魏, 獨尹氏及諸女死於伊吾。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 至宋少帝景平元年滅, 據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圖, 咸資世德, 猶混成之先大帝, 若一氣之生兩儀。是以中陽勃興, 資豢龍之構趾;景亳垂統, 本吞燕之開基。涼武昭王英姿傑出, 運陰陽而緯武, 應變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經天, 成物之功若歲。故能懷茺弭暴, 開國化家, 宅五郡以稱籓, 屈三分而奉順。若乃《詩》褒秦仲, 後嗣建削平之業;頌美公劉, 末孫興配天之祚。或發迹於汧渭, 或布化於邠岐, 覆簣創元天之基, 疏涓開環海之宅。彼既有漸, 此亦同符, 是知景命攸歸, 非一朝之可致, 累功積慶, 其所由來遠矣。

贊曰:武昭英睿, 忠勇霸世。王室雖微, 乃誠無替。遺黎飲德, 絕壤霑惠。積祉丕基, 克昌來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