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帝紀第二》

卷二《帝紀第二》
景帝文帝
景皇帝諱師, 字子元, 宣帝長子也。雅有風彩, 沈毅多大略。少流美譽, 與夏侯玄、何晏齊名。晏常稱曰:「惟幾也能成天下之務, 司馬子元是也。」魏景初中, 拜散騎常侍, 累遷中護軍。為選用之法, 舉不越功, 吏無私焉。宣穆皇后崩, 居喪以至孝聞。宣帝之將誅曹爽, 深謀祕策, 獨與帝潛畫, 文帝弗之知也。將發夕乃告之, 既而使人覘之, 帝寢如常, 而文帝不能安席。晨會兵司馬門, 鎮靜內外, 置陣甚整。宣帝曰:「此子竟可也。」初, 帝陰養死士三千, 散在人間, 至是一朝而集, 眾莫知所出也。事平, 以功封長平鄉侯, 食邑千戶, 尋加衛將軍。及宣帝薨, 議者咸云「伊尹既卒, 伊陟嗣事」, 天子命帝以撫軍大將軍輔政。魏嘉平四年春正月, 遷大將軍, 加侍中, 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命百官舉賢才, 明少長, 恤窮獨, 理廢滯。諸葛誕、毌丘儉、王昶、陳泰、胡遵都督四方, 王基、州泰、鄧艾、石苞典州郡, 盧毓、李豐裳選舉, 傅嘏、虞松參計謀, 鐘會、夏侯玄、王肅、陳本、孟康、趙酆、張緝預朝議, 四海傾注, 朝野肅然。或有請改易制度者, 帝曰:「『不識不知, 順帝之則』, 詩人之美也。三祖典制, 所宜遵奉;自非軍事, 不得妄有改革。」
五年夏五月, 吳太傅諸葛恪圍新城, 朝議慮其分兵以寇淮泗, 欲戍諸水口。帝曰:「諸葛恪新得政於吳, 欲徼一時之利, 并兵合肥, 以冀萬一, 不暇復為青徐患也。且水口非一, 多戍則用兵眾, 少戍則不足以禦寇。」恪果并力合肥, 卒如所度。帝於是使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等距之。儉、欽請戰, 帝曰:「恪卷甲深入, 投兵死地, 其鋒未易當。且新城小而固, 攻之未可拔。」遂命諸將高壘以弊之。相持數月, 恪攻城力屈, 死傷太半。帝乃敕欽督銳卒趨合榆, 要其歸路, 儉帥諸將以為後繼。恪懼而遁, 欽逆擊, 大破之, 斬首萬餘級。
正元元年春正月, 天子與中書令李豐、后父光祿大夫張緝、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冗從僕射劉寶賢等謀以太常夏侯玄代帝輔政。帝密知之, 使舍人王羨以車迎豐。豐見迫, 隨羨而至, 帝數之。豐知禍及, 因肆惡言。帝怒, 遣勇士以刀鐶築殺之。逮捕玄、緝等, 皆夷三族。三月, 乃諷天子廢皇后張氏, 因下詔曰:「姦臣李豐等靖譖庸回, 陰構凶慝。大將軍糾虔天刑, 致之誅辟。周勃之克呂氏, 霍光之擒上官, 曷以過之。其增邑九千戶, 并前四萬。」帝讓不受。天子以玄、緝之誅, 深不自安。而帝亦慮難作, 潛謀廢立, 乃密諷魏永寧太后。秋九月甲戌, 太后下令曰:「皇帝春秋已長, 不親萬機, 耽淫內寵, 沈嫚女德, 日近倡優, 縱其醜虐, 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 毀人倫之敘, 亂男女之節。又為群小所迫, 將危社稷, 不可承奉宗廟。」帝召群臣會議, 流涕曰:「太后令如是, 諸君其如王室何?」咸曰:「伊尹放太甲以寧殷, 霍光廢昌邑以安漢, 權定社稷, 以清四海。二代行之於古, 明公當之於今, 今日之事, 惟命是從。」帝曰:「諸君見望者重, 安敢避之?」乃與群公卿士共奏太后曰:「臣聞天子者, 所以濟育群生, 永安萬國。皇帝春秋已長, 未親萬機, 日使小優郭懷、袁信等裸袒淫戲。又於廣望觀下作遼東妖婦, 道路行人莫不掩目。清商令令狐景諫帝, 帝燒鐵炙之。太后遭合陽君喪, 帝嬉樂自若。清商丞龐熙諫帝, 帝弗聽。太后還北宮, 殺張美人, 帝甚恚望。熙諫, 帝怒, 復以彈彈熙。每文書入, 帝不省視。太后令帝在式乾殿講學, 帝又不從。不可以承天序。臣請依漢霍光故事, 收皇帝璽綬, 以齊王歸籓。」奏可, 於是有司以太牢策告宗廟, 王就乘輿副車, 群臣從至西掖門。帝泣曰:「先臣受歷世殊遇, 先帝臨崩, 託以遣詔。臣復忝重任, 不能獻可替否。群公卿士, 遠翟舊典, 為社稷深計, 寧負聖躬, 使宗廟血食。」於是使使者持節衛送, 舍河內之重門, 誅郭懷、袁信等。是日, 與群臣議所立。帝曰:「方今宇宙未清, 二虜爭衡, 四海之主, 惟在賢哲。彭城王據, 太祖之子, 以賢, 則仁聖明允;以年, 則皇室之長。天位至重, 不得其才, 不足以寧濟六合。」乃興群公奏太后。太后以彭城王先帝諸父, 於昭穆之序為不次, 則烈祖之世永無承嗣。東海定王, 明帝之弟, 欲立其子高貴鄉公髦。帝固爭不獲, 乃從太后令, 遣使迎高貴鄉公於元城而立之, 改元曰正元。天子受璽惰, 舉趾高, 帝聞而憂之。及將大會, 帝訓於天了曰:「夫聖王重始, 正本敬初, 古人所慎也。明當大會, 萬眾瞻穆穆之容, 公卿聽玉振之音。詩云:『示人不佻, 是則是效。』易曰:『出其言善, 則千里之外應之』。雖禮儀周備, 猶宜加之以祗恪, 以副四海顒顒式仰。」癸巳, 天子詔曰:「朕聞創業之君, 必須股肱之臣;守文之主, 亦賴匡佐之輔。是故文武以呂召彰受命之功, 宣王倚山甫享中興之業。大將軍世載明德, 應期作輔。遭天降險, 帝室多難, 齊王蒞政, 不迪率典。公履義執忠, 以寧區夏, 式是百辟, 總齊庶事。內摧寇虐, 外靜姦宄, 日昃憂勤, 劬勞夙夜。德聲光于上下, 勳烈施于四方。深惟大議, 首建明策, 權定社稷, 援立朕躬, 宗廟獲安, 億兆慶賴。伊摯之保乂殷邦, 公旦之綏寧周室, 蔑以尚焉。朕甚嘉之。夫德茂者位尊, 庸大者祿厚, 古今之通義也。其登位相國, 增邑九千, 并前四萬戶;進號大都督、假黃鉞, 入朝不趨, 奏事不名, 劍履上殿;賜錢五百萬, 帛五千匹, 以彰元勳。」帝固辭相國。又上書訓于天子曰:「荊山之璞雖美, 不琢不成其寶;顏冉之才雖茂, 不學不弘其量。仲尼有云:『予非生而知之者, 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仰觀黃軒五代之主, 莫不有所稟則, 顓頊受學於綠圖, 高辛問道於柏招。逮至周成, 旦望作輔, 故能離經辯志, 安道樂業。夫然, 故君道明於上, 兆庶順於下。刑措之隆, 實由於此。宜遵先王下問之義, 使講誦之業屢聞於聽, 典謨之言日陳於側也。」時天子頗修華飾, 帝又諫曰:「履端初政, 宜崇玄樸。」並敬納焉。十一月, 有白氣經天。
二年春正月, 有彗星見于吳楚之分, 西北竟天。鎮東大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舉兵作亂, 矯太后令移檄郡國, 為壇盟于西門之外, 各遣子四人質于吳以請救。二月, 儉、欽帥眾六萬, 渡淮而西。帝會公卿謀征討計, 朝議多謂可遣諸將擊之, 王肅及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鐘會勸帝自行。戊午, 帝統中軍步騎十餘萬以征之。倍道兼行, 召三方兵, 大會于陳許之郊。甲申, 次于隱橋, 儉將史招、李績相次來降。儉、欽移入項城, 帝遣荊州刺史王基進據南頓以逼儉。帝深壁高壘, 以待東軍之集。諸將請進軍攻其城, 帝曰:「諸君得其一, 未知其二。淮南將士本無反志。且儉、欽欲蹈縱橫之迹, 習儀秦之說, 謂遠近必應。而事起之日, 淮北不從, 史招、李績前後瓦解。內乖外叛, 自知必敗, 困獸思鬥, 速戰更合其志。雖云必克, 傷人亦多。且儉等欺誑將士, 詭變萬端, 小與持久, 詐情自露, 此不戰而克之也。」乃遣諸葛誕督豫州諸軍自安風向壽春, 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譙宋之間, 絕其歸路。帝屯汝陽, 遣競州刺史鄧艾督太山諸軍進屯樂嘉, 示弱以誘之。欽進軍將攻艾, 帝潛軍銜枚, 輕造樂嘉, 與欽相遇。欽子鴦, 年十八, 勇冠三軍, 謂欽曰:「及其未定, 請登城鼓噪, 擊之可破也。」既謀而行, 三噪而欽不能應, 鴦退, 相與引而東。帝謂諸將曰:「欽走矣。」命發銳軍以追之。諸將皆曰:「欽舊將, 鴦少而銳, 引軍內入, 未有失利, 必不走也。」帝曰:「一鼓作氣, 再而衰, 三而竭。鴦三鼓, 欽不應, 其勢已屈, 不走何待?」欽將遁, 鴦曰:「不先折其勢, 不得去也。」乃與驍騎十餘摧鋒陷陣, 所向皆披靡, 遂引去。帝遣左長史司馬璉督驍騎八千翼而追之, 使將軍樂林等督步兵繼其後。比至沙陽, 頻陷欽陣, 弩矢雨下, 欽蒙盾而馳。大破其軍。眾皆投戈而降, 欽父子與麾下走保項。儉聞欽敗, 棄眾宵遁淮南。安風津都尉追儉, 斬之, 傳首京都。欽遂奔吳, 淮南平。
, 帝目有瘤疾, 使醫割之。鴦之來攻也, 驚而目出。懼六軍之恐, 蒙之以被, 痛甚, 齧被敗而左右莫知焉。閏月疾篤, 使文帝總統諸軍。辛亥, 崩于許昌, 時年四十八。二月, 帝之喪至自許昌, 天子素服臨弔, 詔曰:「公有濟世寧國之勳, 剋定禍亂之功, 重之以死王事, 宜加殊禮。其令公卿議制。」有司議以為忠安社稷, 功濟宇內, 宜依霍光故事, 追加大司馬之號以冠大將軍, 增邑五萬戶, 謚曰武公。文帝表讓曰:「臣亡父不敢受丞相相國九命之禮, 亡兄不敢受相國之位, 誠以太祖常所階歷也。今謚與二祖同, 必所祗懼。昔蕭何、張良、霍光咸有匡佐之功, 何謚文終, 良謚文成, 光謚宣成。。必以文武為謚, 請依何等就加。」詔許之, 謚曰忠武。晉國既建, 追尊曰景王。武帝受禪, 上尊號曰景皇帝, 陵曰峻平, 廟稱世宗。
文皇帝諱昭, 字子上, 景帝之母弟也。魏景初二年, 封新城鄉侯。正始初, 為洛陽典農中郎將。值魏明奢侈之後, 帝蠲除苛碎, 不奪農時, 百姓大悅。轉散騎常侍。大將軍曹爽之伐蜀也, 以帝為征蜀將軍, 副夏侯玄出駱谷, 次於興勢。蜀將王林夜襲帝營, 帝堅臥不動。林退, 帝謂玄曰:「費禕以據險距守, 進不獲戰, 攻之不可, 宜亟旋軍, 以為後圖。」爽等引旋, 禕果馳兵趣三嶺, 爭險乃得過。遂還, 拜議郎。及誅曹爽, 帥眾衛二宮, 以功增邑千戶。蜀將姜維之寇隴右也, 征西將軍郭淮自長安距之。進帝位安西將軍、持節, 屯關中, 為諸軍節度。淮攻維別將句安於麴, 久而不決。帝乃進據長城, 南趣駱谷以疑之。維懼, 退保南鄭, 安軍絕援, 帥眾來降。轉安東將軍、持節, 鎮許昌。及大軍討王凌, 帝督淮北諸軍事, 帥師會于項。增邑三百戶, 假金印紫綬。尋進號都督, 統征東將軍胡遵、鎮東將軍諸葛誕伐吳, 戰于東關。二軍敗績, 坐失侯。蜀將姜維又寇隴右, 揚聲欲攻狄道。以帝行征西將軍, 次長安。雍州刺史陳泰欲先賊據狄道, 帝曰:「姜維攻羌, 收其質任, 聚穀作邸閣訖, 而復轉行至此, 正欲了塞外諸羌, 為後年之資耳。若實向狄道, 安肯宣露, 令外人知?今揚聲言出, 此欲歸也。」維果燒營而去。會新平羌胡叛, 帝擊破之, 遂耀兵靈州, 北虜震讋, 叛者悉降。以功復封新城鄉侯。高貴鄉公之立也, 以參定策, 進封高都侯, 增封二千戶。毌丘儉、文欽之亂, 大軍東征, 帝兼中領軍, 留鎮洛陽。及景帝疾篤, 帝自京都省疾, 拜衛將軍。景帝崩, 天子命帝鎮許昌, 尚書傅嘏帥六軍還京師。帝用嘏及鐘會策, 自帥軍而還。至洛陽, 進位大將軍加侍中, 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輔政, 劍履上殿。帝固辭不受。
甘露元年春正月, 加大都督, 奏事不名。夏六月, 進封高都公, 地方七百里, 加之九錫, 假斧鉞, 進號大都督, 劍履上殿。又固辭不受。秋八月庚申, 加假黃鉞, 增封三縣。
二年夏五月辛未, 鎮東大將軍諸葛誕殺揚州刺史樂綝, 以淮南作亂, 遣子靚為質於吳以請救。議者請速伐之, 帝曰:「誕以毌丘儉輕疾傾覆, 今必外連吳寇, 此為變大而遲。吾當與四方同力, 以全勝制之。」乃表曰:「昔黥布叛逆, 漢祖親征;隗囂違戾, 光武西伐;烈祖明皇帝乘輿仍出:皆所以奮揚赫斯, 震耀威武也。陛下宜暫臨戎, 使將士得憑天威。今諸軍可五十萬, 以眾擊寡, 蔑不剋矣。」秋七月, 奉天子及皇太后東征, 徵兵青、徐、荊、豫, 分取關中遊軍, 皆會淮北。師次于項, 假廷尉何楨節, 使淮南, 宣慰將士, 申明逆順, 示以誅賞。甲戌, 帝進軍丘頭。吳使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三萬餘人來救誕, 諸將逆擊, 不能禦。將軍李廣臨敵不進, 泰山太守常時稱疾不出, 並斬之以徇。八月, 吳將朱異帥兵萬餘人, 留輜重於都陸, 輕兵至黎漿。監軍石苞、袞州刺史州泰禦之, 異退。泰山太守胡烈以奇兵襲都陸, 焚其糧運。苞、泰復進擊異, 大破之。異之餘卒餒甚, 食葛葉而遁, 吳人殺異。帝曰:「異不得至壽春, 非其罪也, 而吳人殺之, 適以謝壽春而堅誕意, 使其猶望救耳。若其不爾, 彼當突圍, 決一旦之命。或謂大軍不能久, 省食減口, 冀有他變。料賊之情, 不出此三者。今當多方以亂之, 備其越逸, 此勝計也。」因命合圍, 分遣羸疾就穀淮北, 稟軍士大豆, 人三升。欽聞之, 果喜。帝愈羸形以示之, 多縱反間, 揚言吳救方至。誕等益寬恣食, 俄而城中乏糧。石苞、王基並請攻之, 帝曰:「誕之逆謀, 非一朝一夕也, 聚糧完守, 外結吳人, 自謂足據淮南。欽既同惡相濟, 必不便走。今若急攻之, 損游軍之力。外寇卒至, 表裏受敵, 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 天其或者將使同戮。吾當以長策縻之, 但堅守三面。若賊陸道而來, 軍糧必少, 吾以游兵輕騎絕其轉輸, 可不戰而破外賊。外賊破, 欽等必成擒矣。」全懌母, 孫權女也, 得罪於吳, 全端兄子禕及儀奉其母來奔。儀兄靜時在壽春, 用鐘會計, 作禕、儀書以譎靜。靜兄弟五人帥其眾來降, 城中大駭。
三年春正月壬寅, 誕、欽等出攻長圍, 諸軍逆擊, 走之。初, 誕、欽內不相協, 及至窮蹙, 轉相疑貳。會欽計事與誕忤, 誕手刃殺欽。欽子鴦攻誕, 不克, 踰城降。以為將軍, 封侯, 使鴦巡城而呼。帝見城上持弓者不發, 謂諸將曰:「可攻矣!」二月乙酉, 攻而拔之, 斬誕, 夷三族。吳將唐咨、孫彌、徐韶等帥其屬皆降, 表加爵位, 稟其餒疾。或言吳兵必不為用, 請坑之。帝曰:「就令亡還, 適見中國之弘耳。」於是徙之三河。夏四月, 歸于京師, 魏帝命改丘頭曰武丘, 以旌武功。五月, 天子以并州之太原上黨西河樂平新興鴈門、司州之河東平陽八郡, 地方七百里, 封帝為晉公, 加九錫, 進位相國, 晉國置官司焉。九讓, 乃止。於是增邑萬戶, 食三縣, 諸子之無爵者皆封列侯。秋七月, 奏錄先世名臣元功大勳之子了, 隨才敘用。
四年夏六月, 分荊州置二都督, 王基鎮新野, 州泰鎮襄陽。使石苞都督揚州, 陳騫都督豫州, 鐘毓都督徐州, 宋鈞監青州諸軍事。
景元元年夏四月, 天子復命帝爵秩如前, 又讓不受。天子既以帝三世宰輔, 政非己出, 情不能安, 又慮廢辱, 將臨軒召百僚而行放黜。五月戊子夜, 使冗從僕射李昭等發甲於陵雲臺, 召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 出懷中黃素詔示之, 戒嚴俟旦。沈、業馳告于帝, 帝召護軍賈充等為之備。天子知事泄, 帥左右攻相府, 稱有所討, 敢有動者族誅。相府兵將止不敢戰, 賈充叱諸將曰:「公畜養汝輩, 正為今日耳!」太子舍人成濟抽戈犯蹕, 刺之, 刃出於背, 天子崩于車中。帝召百僚謀其故, 僕射陳泰不至。帝遣其舅荀顗輿致之, 延於曲室, 謂曰:「玄伯, 天下其如我何?」泰曰:「惟腰斬賈充, 微以謝天下。」帝曰:「卿更思其次。」泰曰:「但見其上。不見其次。」於是歸罪成濟而斬之。太后令曰:「昔漢昌邑王以罪發為庶人, 此兒亦宜以庶人禮葬之, 使外內咸知其所行也。」殺尚書王經, 貳於我也。庚寅, 帝奏曰:「故高貴鄉公帥從駕人兵, 拔刃鳴鼓向臣所, 臣懼兵刃相接, 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 違令者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入兵陣, 傷公至隕。臣聞人臣之節, 有死無貳, 事上之義, 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 禍同發機, 誠欲委身守死, 惟命所裁。然惟本謀, 乃欲上危皇太后, 傾覆宗廟。臣忝當元輔, 義在安國, 即駱驛申敕, 不得迫近輿輦。而濟妄入陣間, 以致大變, 哀怛痛恨, 五內摧裂。濟干國亂紀, 罪不容誅, 輒收濟家屬, 付廷尉。」太后從之, 夷濟三族。與公卿議, 立燕王宇之子常道鄉公璜為帝。六月, 改元。丙辰, 天子進帝為相國, 封晉公, 增十郡, 加九錫如初, 群從子弟未侯者封亭侯, 賜錢千萬, 帛萬匹。固讓, 乃止。冬十一月, 吳吉陽督蕭慎以書詣鎮東將軍石苞偽降, 求迎。帝知其詐也, 使苞外示迎之, 而內為之備。
二年秋八月甲寅, 天子使太尉高柔授帝相國印綬, 司空鄭沖致晉公茅土九錫, 固辭。
三年夏四月, 肅慎來獻楛矢、石砮、弓甲、貂皮等, 天子命歸於大將軍府。
四年春二月丁丑, 天子復命帝如前, 又固讓。三月, 詔大將軍府增置司馬一人, 從事中郎二人, 舍人十人。夏, 帝將伐蜀, 乃謀眾曰:「自定壽春已來, 息役六年, 治兵繕甲, 以擬二虜。略計取吳, 作戰船, 通水道, 當用千餘萬功, 此十萬人百數十日事也。又南土下溼, 必生疾疫。今宜先取蜀, 三年之後, 在巴蜀順流之勢, 水陸並進, 此滅虞定虢, 吞韓並魏之勢也。計蜀戰士九萬, 居守成都及備他郡不下四萬, 然則餘眾不過五萬。今絆姜維於沓中, 使不得東顧, 直指駱谷, 出其空虛之地, 以襲漢中。彼若嬰城守險, 兵勢必散, 首尾離絕。舉大眾以屠城, 散銳卒以略野, 劍閣不暇守險, 關頭不能自存。以劉禪之闇, 而邊城外破, 士女內震, 其亡可知也。」征西將軍鄧艾以為未有釁, 屢陳異議。帝患之, 使主簿師纂為艾司馬以喻之, 艾乃奉命。於是征四方之兵十八萬, 使鄧艾自狄道攻姜維於沓中, 雍州刺史諸葛緒自祁山軍于武街, 絕維歸路, 鎮西將軍鐘會帥前將軍李輔、征蜀護軍胡烈等自駱谷襲漢中。秋八月, 軍發洛陽, 大賚將士, 陳師誓眾。將軍鄧敦謂蜀未可討, 帝斬以徇。九月, 又使天水太守王頎攻維營, 隴西太守牽弘邀其前, 金城太守楊頎趣甘松。鐘會分為二隊, 入自斜谷, 使李輔圍王含於樂城, 又使步將易愷攻蔣斌於漢城。會直指陽安, 護軍胡烈攻陷關城。姜維聞之, 引還, 王頎追敗維於彊川。維與張翼、廖化合軍守劍閣, 鐘會攻之。冬十月, 天子以諸侯獻捷交至, 乃申前命曰:
朕以寡德, 獲承天序, 嗣我祖宗之洪烈。遭家多難, 不明于訓。曩者奸逆屢興, 方寇內侮, 大懼淪喪四海, 以墮三祖之弘業。惟公經德履哲, 明允廣深, 迪宣武文, 世作保傅, 以輔乂皇家。櫛風沐雨, 周旋征伐, 劬勞王室, 二十有餘載。毗翼前人, 乃斷大政, 克厭不端, 維安社稷。暨儉、欽之亂, 公綏援有眾, 分命興師, 統紀有方, 用緝寧淮浦。其後巴蜀屢侵, 西土不靖, 公奇畫指授, 制勝千里。是以段谷之戰, 乘釁大捷, 斬將搴旗, 效首萬計。孫峻猾夏, 致寇徐方, 戎車首路, 威靈先邁, 黃鉞未啟, 鯨鯢竄迹。孫壹構隙, 自相疑阻, 幽鑒遠照, 奇策洞微, 遠人歸命, 作籓南夏, 爰授銳卒, 畢力戎行。暨諸葛誕, 滔天作逆, 稱兵揚楚, 欽、咨逋罪, 同惡相濟, 帥其蝥賊, 以入壽春, 憑阻淮山, 敢距王命。公躬擐甲胄, 龔行在罰, 玄謀廟算, 遵養時晦。奇兵震擊, 而朱異摧破;神變應機, 而全琮稽服;取亂攻昧, 而高墉不守。兼九伐之弘略, 究五兵之正度, 用能戰不窮武, 而大敵殲潰;旗不再麾, 而元憝授首。收勍吳之雋臣, 係亡命之逋虜。交臂屈膝, 委命下吏, 俘馘十萬積尸成京。雪宗廟之滯恥, 拯兆庶之艱難。掃平區域, 信威吳會, 遂戢干戈, 靖我疆土, 天地鬼神, 罔不獲乂。乃者王室之難, 變起蕭墻, 賴公之靈, 弘濟艱險。宗廟危而獲安, 社稷墜而復寧。忠格皇天, 功濟六合。是用疇咨古訓, 稽諸典籍, 命公崇位相國, 加於群后, 啟土參墟, 封以晉域。所以方軌齊魯, 翰屏帝室。而公遠蹈謙損, 深履沖讓, 固辭策命, 至於八九。朕重違讓德, 抑禮虧制, 以彰公志, 於今四載。上闕在昔建侯之典, 下違兆庶具瞻之望。
惟公嚴虔王度, 闡濟大猷, 敦尚純樸, 省繇節用, 務穡勸分, 九野康乂。耆叟荷崇養之德, 鰥寡蒙矜恤之施, 仁風興於中夏, 流澤布於遐荒。是以東夷西戎, 南蠻北狄, 狂狡貪悍, 世為寇讎者, 皆感義懷惠, 款塞內附, 或委命納貢, 或求置官司。九服之外, 絕域之氓, 曠世所希至者, 咸浮海來享, 鼓舞王德, 前後至者八百七十餘萬口。海隅幽裔, 無思不服;雖西旅遠貢, 越裳九譯, 義無以踰。維翼朕躬, 下匡萬國, 思靖殊方, 寧濟八極。以庸蜀未賓, 蠻荊作猾, 潛謀獨斷, 整軍經武。簡練將帥, 授以成策, 始踐賊境, 應時摧陷。狂狡奔北, 首尾震潰, 禽其戎帥, 屠其城邑。巴漢震疊, 江源雲徹, 地平天成, 誠在斯舉。公有濟六合之勳, 加以茂德, 實總百揆, 允釐庶政。敦五品以崇仁, 恢六典以敷訓。而靖恭夙夜, 勞謙昧旦, 雖尚父之左右文武, 周公之勤勞王家, 罔以加焉。
昔先王選建明德, 光啟諸侯, 體國經野, 方制五等。所以籓翼王畿, 垂祚百世也。故齊魯之封, 於周為弘, 山川土田, 邦畿七百, 官司典策, 制殊群后。惠襄之難, 桓文以翼戴之勞, 猶受錫命之禮, 咸用光疇大德, 作範于後。惟公功邁於前烈, 而賞闕於舊式, 百辟於邑, 人神同恨焉, 豈可以公謙沖而久淹弘典哉?今以并州之太原上黨西河樂平新興雁門、司州之河東平陽弘農、雍州之馮翊凡十郡, 南至於華, 北至于陘, 東至于壺口, 西踰于河, 提封之數, 方七百里, 皆晉之故壤, 唐叔受之, 世作盟主, 實紀綱諸夏, 用率舊職。爰胙茲土, 封公為晉公。命使持節、兼司徒、司隸校尉陔即授印綬策書, 金獸符第一至第五, 竹使符第一至第十。錫茲玄土, 苴以白茅, 建爾國家, 以永籓魏室。
昔在周召, 並以公侯, 入作保傅。其在近代, 酂侯蕭何, 實以相國, 光尹漢朝。隨時之制, 禮亦宜之。今進公位為相國, 加綠綟綬。又加公九錫, 其敬聽後命。以公思弘大猷, 崇正典禮, 儀刑作範, 旁訓四方, 是用錫公大輅、戎輅各一, 玄牡二駟。公道和陰陽, 敬授人時, 嗇夫反本, 農殖維豐, 是用錫公袞冕之服, 赤舄副焉。公光敷顯德, 惠下以和, 敬信思順, 庶尹允諧, 是用錫公軒懸之樂、六佾之舞。公鎮靖宇宙, 翼播聲教, 海外懷服, 荒裔款附, 殊方馳義, 諸夏順軌, 是用錫公朱戶以居。公簡賢料材, 營求俊逸, 爰升多士, 置彼周行, 是用錫公納陛以登。公嚴恭寅畏, 底平四國, 式遏寇虐, 苛厲不作, 是用錫公武賁之士三百人。公明慎用刑, 簡恤大中, 章厥天威, 以糾不虔, 是用錫公鈇鉞各一。公爰整六軍, 典司征伐, 犯命凌正, 乃維誅殛, 是用錫公彤弓一、彤矢百, JF弓十、JF矢千。公饗祀蒸蒸, 孝思維則, 篤誠之至, 通于神明, 是用錫公秬鬯一卣, 珪瓚副焉。晉國置官司以下, 率由舊式。
往欽哉!祗服朕命, 弘敷訓典, 光澤庶方, 永終爾明德, 丕顯餘一人之休命。
公卿將校皆詣府喻旨, 帝以禮辭讓。司空鄭沖率群官勸進曰:「伏見嘉命顯至, 竊聞明公固讓, 沖等眷眷, 實有愚心。以為聖王作制, 百代同風, 褒德賞功, 有自來矣。昔伊尹, 有莘氏之媵臣耳, 一佐成湯, 遂荷阿衡之號。周公藉已成之勢, 據既安之業, 光宅曲阜, 奄有龜蒙。呂尚, 磻溪之漁者也, 一朝指麾, 乃封營丘。自是以來, 功薄而賞厚者, 不可勝數, 然賢哲之士, 猶以為美談。況自先相國以來, 世有明德, 翼輔魏室, 以綏天下, 朝無秕政, 人無謗言。前者明公西征靈州, 北臨沙漠, 榆中以西, 望風震服, 羌戎來馳, 回首內向, 東誅叛逆, 全軍獨克。禽闔閭之將, 虜輕銳之卒以萬萬計, 威加南海, 名懾三越, 宇內康寧, 苛慝不作。是以時俗畏懷, 東夷獻舞。故聖上覽乃昔以來禮典舊章, 開國光宅, 顯茲太原。明公宜承奉聖旨, 受茲介福, 允當天人。元功盛勛, 光光如彼;國土嘉祚, 巍巍如此。內外協同, 靡愆靡違。由斯征伐, 則可朝服濟江, 掃除吳會, 西塞江源, 望祀岷山。迴戈弭節, 以麾天下, 遠無不服, 邇無不肅。令大魏之德, 光于唐虞;明公盛勳, 超於桓文。然後臨滄海而謝支伯, 登箕山而揖許由, 豈不盛乎!至公至平, 誰與為鄰, 何必勤勤小讓也哉。」帝乃受命。十一月, 鄧艾帥萬餘人自陰平踰絕險至江由, 破蜀將諸葛瞻於綿竹, 斬瞻, 傳首。進軍雒縣, 劉禪降。天子命晉公以相國總百揆, 於是上節傳, 去侍中、大都督、錄尚書之號焉。表鄧艾為太尉, 鐘會為司徒。會潛謀叛逆, 因密使譖艾。
咸熙元年春正月, 檻車徵艾。乙丑, 帝奉天子西征, 次於長安。是時魏諸王侯悉在鄴城, 命從事中郎山濤行軍司事, 鎮於鄴, 遣護軍賈充持節、督諸軍, 據漢中。鐘會遂反於蜀, 監軍衛瓘、右將軍胡烈攻會, 斬之。初, 會之伐蜀也, 西曹屬邵悌言於帝曰:「鐘會難信, 不可令行。」帝笑曰:「取蜀如指掌, 而眾人皆言不可, 唯會與吾意同。滅蜀之後, 中國將士, 人自思歸, 蜀之遺黎, 猶懷震恐, 縱有異志, 無能為也。」卒如所量。丙辰, 帝至自長安。三月己卯, 進帝爵為王, 增封并前二十郡。夏五月癸未, 天子追加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 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秋七月, 帝奏司空荀顗定禮儀, 中護軍賈充正法律, 尚書僕射裴秀議官制, 太保鄭沖總而裁焉。始建五等爵。冬十月丁亥, 奏遣吳人相國參軍徐劭、散騎常侍水曹屬孫彧使吳, 喻孫皓以平蜀之事, 致馬錦等物, 以示威懷。丙午, 天子命中撫軍新昌鄉侯炎為晉世子。
二年春二月甲辰, 朐縣獻靈龜, 歸於相府。夏四月, 孫皓使紀陟來聘, 且獻方物。五月, 天子命帝冕十有二旒, 建天子旌旗, 出警入蹕, 乘金根車, 駕六馬, 備五時副車, 置旄頭雲罕, 樂舞八佾, 設鐘虡宮懸, 位在燕王上。進王妃為王后, 世子為太子, 王女王孫爵命之號皆如帝者之儀。諸禁網煩苛及法式不便於時者, 帝皆奏除之。晉國置御史大夫、侍中、常侍、尚書、中領軍、衛將軍官。
秋八月辛卯, 帝崩于露寢, 時年五十五。九月癸酉, 葬崇陽陵, 謚曰文王。武帝受禪, 追尊號曰文皇帝, 廟稱太祖。
史臣曰:世宗以睿略創基, 太祖以雄才成務。事殷之跡空存, 翦商之志彌遠, 三分天下, 功業在焉。及踰劍銷氛, 浮淮靜亂, 桐宮胥怨, 或所不堪。若乃體以名臣, 格之端揆, 周公流連於此歲, 魏武得意於茲日。軒懸之樂, 大啟南陽, 師摯之圖, 於焉北面。壯矣哉, 包舉天人者也!為帝之主, 不亦難乎。

贊曰:世宗繼文, 邦權未分。三千之士, 其從如雲。世祖無外, 靈關靜氛。反雖討賊, 終為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