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一《載記第二十一 李雄李班李期李壽李勢》

卷一百二十一《載記第二十一 李雄李班李期李壽李勢》
李雄李班李期李壽李勢
李雄, 字仲俊, 特第三子也。母羅氏, 夢雙虹自門升天, 一虹中斷, 既而生蕩。後羅氏因汲水, 忽然如寐, 又夢大蛇繞其身, 遂有孕, 十四月而生雄。常言吾二子若有先亡, 在者必大貴。蕩竟前死。雄身長八尺三寸, 美容貌。少以烈氣聞, 每周旋鄉里, 識達之士皆器重之。有劉化者, 道術士也, 每謂人曰:「關、隴之士皆當南移, 李氏子中惟仲俊有奇表, 終為人主。」
特起兵於蜀, 承制, 以雄為前將軍。流死, 雄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 都於郫城。羅尚遣將攻雄, 雄擊走之。李驤攻犍為, 斷尚運道, 尚軍大餒, 攻之又急, 遂留牙門羅特固守, 尚委城夜遁。特開門內雄, 遂剋成都。於時雄軍飢甚, 乃率眾就穀於郪, 掘野芋而食之。蜀人流散, 東下江陽, 南入七郡。雄以西山范長生巖居穴處, 求道養志, 欲迎立為君而臣之。長生固辭。雄乃深自挹損, 不敢稱制, 事無巨細, 皆決于李國、李離兄弟。國等事雄彌謹。
諸將固請雄即尊位, 以永興元年僭稱成都王, 赦其境內, 建元為建興, 除晉法, 約法七章。以其叔父驤為太傅, 兄始為太保, 折衝李離為太尉, 建威李雲為司徙, 翊軍李璜為司空, 材官李國為太宰, 其餘拜授各有差。追尊其曾祖武曰巴郡桓公, 祖慕隴西襄王, 父特成都景王, 母羅氏曰王太后。范長生自西山乘素輿詣成都, 雄迎之於門, 執版延坐, 拜丞相, 尊曰范賢。長生勸雄稱尊號, 雄於是僭即帝位, 赦其境內, 改年曰太武。追尊父特曰景帝, 廟號始祖, 母羅氏為太后。加范長生為天地太師, 封西山侯, 復其部曲不豫軍征, 租稅一入其家。雄時建國草創, 素無法式, 諸將恃恩, 各爭班位。其尚書令閻式上疏曰:「夫為國制法, 勳尚仍舊。漢、晉故事, 惟太尉、大司馬執兵, 太傅、太保父兄之官, 論道之職, 司徙、司空掌五教九土之差。秦置丞相, 總領萬機。漢武之末, 越以大將軍統政。今國業初建, 凡百末備, 諸公大將班位有差, 降而兢請施置, 不與典故相應, 宜立制度以為楷式。」雄從之。
遣李國、李雲等率眾二萬寇漢中, 梁州刺史張殷奔于長安。國等陷南鄭, 盡徙漢中人於蜀。
先是, 南土頻歲饑疫, 死者十萬計。南夷校尉李毅固守不降, 雄誘建寧夷使討之。毅病卒, 城陷, 殺壯士三千餘人, 送婦女千口於成都。
時李離據梓潼, 其部將羅羕、張金茍等殺離及閻式, 以梓潼歸于羅尚。尚遣其將向奮屯安漢之宜福以逼雄, 雄率眾攻奮, 不剋。時李國鎮巴西, 其帳下文碩又殺國, 以巴西降尚。雄乃引還, 遣其將張寶襲梓潼, 陷之。會羅尚卒, 巴郡亂, 李驤攻涪, 又陷之, 執梓潼太守譙登, 遂乘勝進軍討文碩, 害之。雄大悅, 赦其境內, 改元曰玉衡。
雄母羅氏死, 雄信巫覡者之言, 多有忌諱, 至欲不葬。其司空趙肅諫, 雄乃從之。雄欲申三年之禮, 群臣固諫, 雄弗許。李驤謂司空上官惇曰:「今方難未弭, 吾欲固諫, 不聽主上終諒闇, 君以為何如?」惇曰:「三年之喪, 自天子達於庶人, 故孔子曰:『何必高宗, 古之人皆然。』但漢、魏以來, 天下多難, 宗廟至重, 不可久曠, 故釋衰絰, 至哀而已。」驤曰:「任回方至, 此人決於行事, 且上常難達違言, 待其至, 當與俱請。」及回至, 驤與回俱見雄。驤免冠流涕, 固請公除。雄號泣不許。回跪而進曰:「今王業初建, 凡百草創, 一日無主, 天下惶惶。昔武王素甲觀兵, 晉襄墨絰從戎, 豈所願哉?為天下屈己故也。願陛下割情從權, 永隆天保。」遂彊扶雄起, 釋服親政。
是時南得漢嘉、涪陵, 遠人繼至, 雄於是下寬大之令, 降附者皆假復除。虛己愛人, 授用皆得其才, 益州遂定。偽立其妻任氏為皇后。氐王楊難敵兄弟為劉曜所破, 奔葭萌, 遣子入質。隴西賊帥陳安又附之。
遣李驤征越巂, 太守李釗降。驤進軍由小會攻寧州刺史王遜, 遜使其將姚岳悉眾距戰。驤軍不利, 又遇霖雨, 驤引軍還, 爭濟瀘水, 士眾多死。釗到成都, 雄待遇甚厚, 朝遷儀式, 喪紀之禮, 皆決於釗。
楊難敵之奔葭萌也, 雄安北李稚厚撫之, 縱其兄弟還武都, 難敵遂恃險多為不法, 稚請討之。雄遣中領軍琀及將軍樂次、費他、李乾等由白水橋攻下辯, 征東李壽督琀弟玝攻陰平。難敵遣軍距之, 壽不得進, 而琀、稚長驅至武街。難敵遣兵斷其歸道, 四面攻之, 獲琀、稚, 死者數千人。琀、稚, 雄兄蕩之子也。雄深悼之, 不食者數日, 言則流涕, 深自咎責焉。
其後將立蕩子班為太子。雄有子十餘人, 群臣咸欲立雄所生。雄曰:「起兵之初, 舉手扞頭, 本不希帝王之業也。值天下喪亂, 晉氏播蕩, 群情義舉, 志濟塗炭, 而諸君遂見推逼, 處王公之上。本之基業, 功由先帝。吾兄嫡統, 丕祚所歸, 恢懿明睿, 殆天報命, 大事垂剋, 薨于戎戰。班姿性仁孝, 好學夙成, 必為名器。」李驤與司徒王達諫曰:「先王樹冢嫡者, 所以防篡奪之萌, 不可不慎。吳子捨其子而立其弟, 所以有專諸之禍;宋宣不立與夷而立穆公, 卒有宋督之變。猶子之言, 豈若子也?深願陛下思之。」雄不從, 竟立班, 驤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
張駿遣使遺雄書, 勸去尊號, 稱籓於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 然本無心於帝王也, 進思為晉室元功之臣, 退思共為守籓之將, 掃除氛埃, 以康帝宇。而晉室陵遲, 德聲不振, 引領東望, 有年月矣。會獲來貺, 情在闇室, 有何已已。知欲遠遵楚、漢, 尊崇義帝, 《春秋》之義, 於斯莫大。」駿重其言, 使聘相繼。巴郡嘗告急, 云有東軍。雄曰:「吾嘗慮石勒跋扈, 侵逼瑯邪, 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 使人欣然。」雄之雅譚, 多如此類。
雄以中原喪亂, 乃頻遣使朝貢, 與晉穆帝分天下。張駿領秦、梁, 先是, 遣傅穎假道于蜀, 通表京師, 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籓于蜀, 託以假道。雄大悅, 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 土險兵彊, 何不自稱帝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世濟忠良, 未能雪天下之恥, 解眾人之倒懸, 日昃忘食, 枕戈待旦。以瑯邪中興江東, 故萬里翼戴, 將成桓文之事, 何言自取邪!」雄有慚色, 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 往與六郡避難此地, 為同盟所推, 遂有今日。瑯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夏, 亦當率眾輔之。」淳還, 通表京師, 天子嘉之。
時李驤死, 以其子壽為大將軍、西夷校尉, 督征南費黑、征東任巳攻陷巴東, 太守楊謙退保建平。壽別遣費黑寇建平, 晉巴東監軍毌丘奧退保宜都。雄遣李壽攻朱提, 以費黑、仰攀為前鋒, 又遣鎮南任回征木落, 分寧州之援。寧州刺史尹奉降, 遂有南中之地。雄於是赦其境內, 使班討平寧州夷, 以班為撫軍。
咸和八年, 雄生瘍於頭, 六日死, 時年六十一, 在位三十年。偽謚武帝, 廟曰太宗, 墓號安都陵。
雄性寬厚, 簡刑約法, 甚有名稱。氐苻成、隗文既降復叛, 手傷雄母, 及其來也, 咸釋其罪, 厚加待納。由是夷夏安之, 威震四土。時海內大亂, 而蜀獨無事, 故歸之者相尋。雄乃興學校, 置史官, 聽覽之暇, 手不釋卷。其賦男丁歲穀三斛, 女丁半之, 戶調絹不過數丈, 綿數兩。事少役稀, 百姓富貴, 閭門不閉, 無相侵盜。然雄意在招致遠方, 國用不足, 故諸將每進金銀珍寶, 多有以得官者。丞相楊褒諫曰:「陛下為天下主, 當網羅四海, 何有以官買金邪!」雄遜辭謝之。後雄嘗酒醉而推中書令, 杖太官令, 褒進曰:「天子穆穆, 諸侯皇皇, 安有天子而為酗也!」雄即捨之。雄無事小出, 褒於後持矛馳馬過雄。雄怪問之, 對曰:「夫統天下之重, 如臣乘惡馬而持矛也, 急之則慮自傷, 緩之則懼其失, 是以馬馳而不制也。」雄寤, 即還。雄為國無威儀, 官無祿秩, 班序不別, 君子小人服章不殊;行軍無號令, 用兵無部隊, 戰勝不相讓, 敗不相救, 攻城破邑動以虜獲為先。此其所以失也。
班字世文。初署平南將軍, 後立為太子。班謙虛博納, 敬愛儒賢, 自何點、李釗, 班皆師之, 又引名士王嘏及隴西董融、天水文夔等以為賓友。每謂融等曰:「觀周景王太子晉、魏太子丕、吳太子孫登, 文章鑒識, 超然卓絕, 未嘗不有慚色。何古賢之高朗, 後人之莫逮也!」為性汎愛, 動脩軌度。時諸李子弟皆尚奢靡, 而班常戒厲之。每朝有大議, 雄輒令豫之。班以古者墾田均平, 貧富獲所, 今貴者廣占荒田, 貧者種殖無地, 富者以己所餘而賣之, 此豈王者大均之義乎!雄納之。及雄寢疾, 班晝夜侍側。雄少數攻戰, 多被傷夷, 至是疾甚, 痕皆膿潰, 雄子越等惡而遠之。班為吮膿, 殊無難色, 每嘗藥流涕, 不脫衣冠, 其孝誠如此。
雄死, 嗣偽位, 以李壽錄尚書事輔政。班居中執喪禮, 政事皆委壽及司徒何點、尚書令王瑰等。越時鎮江陽, 以班非雄所生, 意甚不平。至此, 奔喪, 與其弟期密計圖之。李玝勸班遣越還江陽, 以期為梁州刺史, 鎮葭萌。班以未葬, 不忍遣, 推誠居厚, 心無纖芥。時有白氣二道帶天, 太史令韓豹奏:「宮中有陰謀兵氣, 戒在親戚。」班不悟。咸和九年, 班因夜哭, 越殺班於殯宮, 時年四十七, 在位一年, 遂立雄之子期嗣位焉。
期字世運, 雄第四子也。聰慧好學, 弱冠能屬文, 輕財好施, 虛心招納。初為建威將軍, 雄令諸子及宗室子弟以恩信合眾, 多者不至數百, 而期獨致千餘人。其所表薦, 雄多納之, 故長史列署頗出其門。
既殺班, 欲立越為主, 越以期雄妻任氏所養, 又多才藝, 乃讓位於期。於是僭即皇帝位, 大赦境內, 改元玉恒。誅班弟都。使李壽伐都弟玝於涪, 玝棄城降晉。封壽漢王, 拜梁州刺史、東羌校尉、中護軍、錄尚書事;封兄越建寧王, 拜相國、大將軍、錄尚書事。立妻閻氏為皇后。以其衛將軍尹奉為右丞相、驃騎將軍、尚書令, 王瑰為司徒。期自以謀大事既果, 輕諸舊臣, 外則信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褒無他才藝, 雄時勸立期, 故寵待甚厚。內則信宦豎許涪等。國之刑政, 希復關之卿相, 慶賞威刑, 皆決數人而已, 於是綱維紊矣。乃誣其尚書僕射、武陵公李載謀反, 下獄死。
先是, 晉建威將軍司馬勳屯漢中, 期遣李壽攻而陷之, 遂置守宰, 戍南鄭。
雄子霸、保並不病而死, 皆云期鴆殺之, 於是大臣懷懼, 人不自安。天雨大魚於宮中, 其色黃。又宮中豕犬交。期多所誅夷, 籍沒婦女資財以實後庭, 內外兇兇, 道路以目, 諫者獲罪, 人懷茍免。期又鴆殺其安北李攸。攸, 壽之養弟也。於是與越及景騫、田褒、姚華謀襲壽等, 欲因燒市橋而發兵。期又累遣中常侍許涪至壽所, 伺其動靜。及殺攸, 壽大懼, 又疑許涪往來之數也, 乃率步騎一萬, 自涪向成都, 表稱景騫、田褒亂政, 興晉陽之甲, 以除君側之惡。以李奕為先登。壽到成都, 期、越不虞其至, 素不備設, 壽遂取其城, 屯兵至門。期遣侍中勞壽, 壽奏相國、建寧王越, 尚書令、河南公景騫, 尚書田褒、姚華, 中常侍許涪, 征西將軍李遐及將軍李西等, 皆懷姦亂政, 謀傾社稷, 大逆不道, 罪合夷滅。期從之, 於是殺越、騫等。壽矯任氏令, 廢期為邛都縣公, 幽之別宮。期歎曰:「天下主乃當為小縣公, 不如死也!」咸康三年, 自縊而死, 時年二十五, 在位三年。謚曰幽公。及葬, 賜鸞輅九旒, 餘如王禮。雄之子皆為壽所殺。
壽字武考, 驤之子也。敏而好學, 雅量豁然, 少尚禮容, 異於李氏諸子。雄奇其才, 以為足荷重任, 拜前將軍、督巴西軍事, 遷征東將軍。時年十九, 聘處士譙秀以為賓客, 盡其讜言, 在巴西威惠甚著。驤死, 遷大將軍、大都督、侍中, 封扶風公, 錄尚書事。徵寧州, 攻圍百餘日, 悉平諸郡, 雄大悅, 封建寧王。雄死, 受遺輔政。期立, 改封漢王, 食梁州五郡, 領梁州刺史。
壽威名遠振, 深為李越、景騫等所憚, 壽深憂之。代李玝屯涪, 每應期朝覲, 常自陳邊疆寇警, 不可曠鎮, 故得不朝。壽又見期、越兄弟十餘人年方壯大, 而並有彊兵, 懼不自全, 乃數聘禮巴西龔壯。壯雖不應聘, 數往見壽。時岷山崩, 江水竭, 壽惡之, 每問壯以自安之術。壯以特殺其父及叔, 欲假手報仇, 未有其由, 因說壽曰:「節下若能捨小從大, 以危易安, 則開國裂土, 長為諸侯, 名高桓文, 勳流百代矣。」壽從之, 陰與長史略陽羅恒、巴西解思明共謀據成都, 稱籓歸順。乃誓文武, 得數千人, 襲成都, 剋之, 縱兵虜掠, 至乃姦略雄女及李氏諸婦, 多所殘害, 數日乃定。
恆與思明及李奕、王利等勸壽稱鎮西將軍、益州牧、成都王, 稱籓於晉, 而任調與司馬蔡興、侍中李艷及張烈等勸壽自立。壽命筮之, 占者曰:「可數年天子。」調喜曰:「一日尚為足, 而況數年乎!」思明曰:「數年天子, 孰與百世諸侯!」壽曰:「朝聞道, 夕死可矣。任侯之言, 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僭即偽位, 赦其境內, 改元為漢興。以董皎為相國, 羅恒、馬當為股肱, 李奕、任調、李閎為爪牙, 解思明為謀主。以安車束帛聘龔壯為太師, 壯固辭, 特聽縞巾素帶, 居師友之位。拔擢幽滯, 處之顯列。追尊父驤為獻帝, 母昝氏為太后, 立妻閻氏為皇后, 世子勢為太子。
有告廣漢太守李乾與大臣通謀, 欲廢壽者。壽令其子廣與大臣盟于前殿, 徙乾漢嘉太守。大風暴雨, 震其端門。壽深自悔責, 命群臣極盡忠言, 勿拘忌諱。
遣其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聘於石季龍。先是, 季龍遺壽書, 欲連橫入寇, 約分天下。壽大悅, 乃大修船艦, 嚴兵繕甲, 吏卒皆備候糧。以其尚書令馬當為六軍都督, 假節鉞, 營東場大閱, 軍士七萬餘人, 舟師溯江而上。過成都, 鼓噪盈江, 壽登城觀之。其群臣咸曰:「我國小眾寡, 吳、會險遠, 圖之未易。」解思明又切諫懇至, 壽於是命群臣陳其利害。龔壯諫曰:「陛下與胡通, 孰如與晉通?胡, 豺狼國也。晉既滅, 不得不北面事之。若與之爭天下, 則彊弱勢異。此虞、虢之成範, 已然之明戒, 願陛下熟慮之。」群臣以壯之言為然, 叩頭泣諫, 壽乃止, 士眾咸稱萬歲。
遣其鎮東大將軍李奕征牂柯, 太守謝恕保城距守者積日, 不拔。會奕糧盡, 引還。
壽以其太子勢領大將軍、錄尚書事。
壽承雄寬儉, 新行篡奪, 因循雄政, 未逞其志欲。會李閎、王嘏從鄴還, 盛稱季龍威強, 宮觀美麗, 鄴中殷實。壽又聞季龍虐用刑法, 王遜亦以殺罰御下, 並能控制邦域, 壽心欣慕, 人有小過, 輒殺以立威。又以郊甸未實, 都邑空虛, 工匠器械, 事未充盈, 乃徙旁郡戶三丁已上以實成都, 興尚方御府, 發州郡工巧以充之, 廣修宮室, 引水入城, 務於奢侈。又廣太學, 起宴殿。百姓疲於使役, 呼嗟滿道, 思亂者十室而九矣。其左僕射蔡興切諫, 壽以為誹謗, 誅之。右僕射李嶷數以直言懺旨, 壽積忿非一, 託以他罪, 下獄殺之。
壽疾篤, 常見李期、蔡興為祟。八年, 壽死, 時年四十四, 在位五年。偽謚昭文帝, 廟曰中宗, 墓曰安昌陵。
壽初為王, 好學愛士, 庶幾善道, 每覽良將賢相建功立事者, 未嘗不反覆誦之, 故能征伐四剋, 闢國千里。雄既垂心於上, 壽亦盡誠於下, 號為賢相。及即偽位之後, 改立宗廟, 以父驤為漢始祖廟, 特、雄為大成廟, 又下書言與期、越別族, 凡諸制度, 皆有改易。公卿以下, 率用己之僚佐, 雄時舊臣及六郡士人, 皆見廢黜。壽初病, 思明等復議奉王室, 壽不從。李演自越巂上書, 勸壽歸正返本, 釋帝稱王, 壽怒殺之, 以威龔壯、思明等。壯作詩七篇, 託言應璩以諷壽。壽報曰:「省詩知意, 若今人所作, 賢哲之話言也。古人所作, 死鬼之常辭耳!」動慕漢武、魏明之所為, 恥聞父兄時事, 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化, 自以己勝之也。
勢字子仁, 壽之長子也。初, 壽妻閻氏無子, 驤殺李鳳, 為壽納鳳女, 生勢。期愛勢姿貌, 拜翊軍將軍、漢王世子。勢身長七尺九寸, 腰帶十四圍, 善於俯仰, 時人異之。壽死, 勢嗣偽位, 赦其境內, 改元曰太和。尊母閻氏為太后, 妻李氏為皇后。
太史令韓皓奏熒惑守心, 以過廟禮廢, 勢命群臣議之。其相國董皎、侍中王嘏等以為景武昌業, 獻文承基, 至親不遠, 無宜疏絕。勢更令祭特、雄, 同號曰漢王。
勢弟大將軍、漢王廣以勢無子, 求為太弟, 勢弗許。馬當、解思明以勢兄弟不多, 若有所廢, 則益孤危, 固勸許之。勢疑當等與廣有謀, 遣其太保李奕襲廣於涪城, 命董皎收馬當、思明斬之, 夷其三族。貶廣為臨邛侯, 廣自殺。思明有計謀, 彊諫諍, 馬當甚得人心。自此之後, 無復紀綱及諫諍者。
李奕自晉壽舉兵反之, 蜀人多有從奕者, 眾至數萬。勢登城距戰。奕單騎突門, 門者射而殺之, 眾乃潰散。勢既誅奕, 大赦境內, 改年嘉寧。
, 蜀土無獠, 至此, 始從山而出, 北至犍為, 梓潼, 布在山谷, 十餘萬落, 不可禁制, 大為百姓之患。勢既驕吝, 而性愛財色, 常殺人而取其妻, 荒淫不恤國事。夷獠叛亂, 軍守離缺, 境宇日蹙。加之荒儉, 性多忌害, 誅殘大臣, 刑獄濫加, 人懷危懼。斥外父祖臣佐, 親任左右小人, 群小因行威福。又常居內, 少見公卿。史官屢陳災譴, 乃加董皎太師, 以名位優之, 實欲與分災眚。
大司馬桓溫率水軍伐勢。溫次青衣, 勢大發軍距守, 又遣李福與昝堅等數千人從山陽趣合水距溫。謂溫從步道而上, 諸將皆欲設伏於江南以待王師, 昝堅不從, 率諸軍從江北鴛鴦碕渡向犍為, 而溫從山陽出江南, 昝堅到犍為, 方知與溫異道, 乃迴從沙頭津北渡。及堅至, 溫已造成都之十里陌, 昝堅眾自潰。溫至城下, 縱火燒其大城諸門。勢眾惶懼, 無復固志, 其中書監王嘏、散騎常侍常璩等勸勢降。勢以問侍中馮孚, 孚言:「昔吳漢征蜀, 盡誅公孫氏。今晉下書, 不赦諸李, 雖降, 恐無全理。」勢乃夜出東門, 與昝堅走至晉壽, 然後送降文於溫曰:「偽嘉寧二年三月十七日, 略陽李勢叩頭死罪。伏惟大將軍節下, 先人播流, 恃險因釁, 竊自汶、蜀。勢以闇弱, 復統未緒, 偷安荏苒, 未能改圖。猥煩朱軒, 踐冒險阻。將士狂愚, 干犯天威。仰慚俯愧, 精魂飛散, 甘受斧鑕, 以釁軍鼓。伏惟大晉, 天網恢弘, 澤及四海, 恩過陽日。逼迫倉卒, 自投草野。即日到白水城, 謹遣私署散騎常侍王幼奉箋以聞, 并敕州郡投戈釋杖。窮池之魚, 待命漏刻。」勢尋輿櫬面縛軍門, 溫解其縛, 焚其櫬, 遷勢及弟福、從兄權親族十餘人于健康, 封勢歸義侯。升平五年, 死于建康。在位五年而敗。
, 李特以惠帝太安元年起兵, 至此六世, 凡四十六年, 以穆帝永和三年滅。
史臣曰:昔周德方隆, 古公切踰梁之患;漢祚斯永, 宣后興渡湟之師。是知戎狄亂華, 釁深自古, 況乎巴、濮雜種, 厥類實繁, 資剽竊以全生, 習獷悍而成俗。李特世傳兇狡, 早擅梟雄, 太息劍門, 志吞井絡。屬晉綱之落紐, 乘羅侯之無斷, 騁馬屬犍, 同聲雲集, 殲殄蜀、漢, 薦食巴、梁, 沃野無半菽之資, 華陽有析骸之釁。蓋上失其道, 覆敗之至於斯!
仲俊天挺英姿, 見稱奇偉, 摧鋒累載, 克隆霸業。蹈玄德之前基, 掩子陽之故地, 薄賦而綏弊俗, 約法而悅新邦, 擬於其倫, 實孫權之亞也。若夫立子以嫡, 往哲通訓, 繼體承基, 前脩茂範。而雄闇經國之遠圖, 蹈匹夫之小節, 傳大統於猶子。託彊兵於厥胤。遺骸莫斂, 尋戈之釁已深;星紀未周, 傾巢之釁便及。雖云天道, 抑亦人謀。
班以寬愛罹災, 期以暴戾速禍, 殊塗並失, 異術同亡。武考憑藉世資, 窮兵竊位, 罪百周帶, 毒甚楚圍, 獲保歸全, 何其幸也!子仁承緒, 繼傳昏虐, 驅率餘燼, 敢距大邦。授甲晨征, 則理均於困獸;斬關宵遁, 則義殊於前禽。宜其懸首國門, 以明大戮, 遂得禮同劉禪, 不亦優乎!

贊曰:晉圖馳馭, 百六斯鐘。天垂伏鱉, 野戰群龍。李特窺釁, 盜我巴、庸。世歷五朝, 年將四紀。篡殺移國, 昏狂繼軌。德之不修, 險亦難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