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列傳第四十九》

卷七十九《列傳第四十九》
謝尚 謝安 子琰 琰子混 安兄奕 奕子玄 安弟萬 萬弟石 石兄子朗 朗弟子邈
謝尚, 字仁祖, 豫章太守鯤之子也。幼有至性。七歲喪兄, 哀慟過禮, 親戚異之。八歲神悟夙成。鯤嘗攜之送客, 或曰:「此兒一坐之顏回也。」尚應聲答曰:「坐無尼父, 焉別顏回!」席賓莫不歎異。十餘歲, 遭父憂, 丹陽尹溫嶠弔之, 尚號咷極哀。既而收涕告訴, 舉止有異常童, 嶠甚奇之。及長, 開率穎秀, 辨悟絕倫, 脫略細行, 不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褲, 諸父責之, 而因自改, 遂知名。善音樂, 博綜眾藝。司徒王導深器之, 比之王戎, 常呼為「小安豐」, 辟為掾。襲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通謁, 導以其有勝會, 謂曰:「聞君能作鴝鵒舞, 一坐傾想, 寧有此理不?」尚曰:「佳。」便著衣幘而舞, 導令坐者撫掌擊節, 尚俯仰在中, 傍若無人, 其率詣如此。
轉西曹屬, 時有遭亂與父母乖離, 議者或以進仕理王事, 婚姻繼百世, 於理非嫌。尚議曰:「典禮之興, 皆因循情理, 開通弘勝。如運有屯夷, 要當斷之以大義。夫無後之罪, 三千所不過, 今婚姻將以繼百世, 崇宗緒, 此固不可塞也。然至於天屬生離之哀, 父子乖絕之痛, 痛之深者, 莫深於茲。夫以一體之小患, 猶或忘思慮, 損聽察, 況於抱傷心之巨痛, 懷忉恆之至戚, 方寸既亂, 豈能綜理時務哉!有心之人, 決不冒榮茍進。冒榮茍進之疇, 必非所求之旨, 徒開偷薄之門而長流弊之路。或有執志丘園、守心不革者, 猶當崇其操業以弘風尚, 而況含艱履戚之人, 勉之以榮貴邪?」
遷會稽王友, 入補給事黃門侍郎, 出為建武將軍、歷陽太守, 轉督江夏義陽隨三郡軍事、江夏相, 將軍如故。時安西將軍庾翼鎮武昌, 尚數詣翼咨謀軍事。嘗與翼共射, 翼曰:「卿若破的, 當以鼓吹相賞。」尚應聲中之, 翼即以其副鼓吹給之。尚為政清簡, 始到官, 郡府以布四十匹為尚造烏布帳。尚壞之, 以為軍士褚襦褲。建元二年, 詔曰:「尚往以戎戍事要, 故輟黃散, 以授軍旅。所處險要, 宜崇其威望。今以為南中郎將, 餘官如故。」會庾冰薨, 復以本號督豫州四郡, 領江州刺史。俄而復轉西中郎將、督揚州之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假節, 鎮歷陽。
大司馬桓溫欲有事中原, 使尚率眾向壽春, 進號安西將軍。初, 苻健將張遇降尚, 尚不能綏懷之。遇怒, 據許昌叛。尚討之, 為遇所敗, 收付廷尉。時康獻皇后臨朝, 即尚之甥也, 特令降號為建威將軍。初, 尚之行也, 使建武將軍、濮陽太守戴施據枋頭。會冉閔之子智與其大將蔣幹來附, 復遣行人劉猗詣尚請救。施止猗, 求傳國璽, 猗歸, 以告幹。乾謂尚已敗, 慮不能救己, 猶豫不許。施遣參軍何融率壯士百入鄴, 登三臺助戍, 譎之曰:「今且可出璽付我。凶寇在外, 道路梗澀, 亦未敢送璽, 當遣單使馳白。天子聞璽已在吾許, 知卿等至誠, 必遣重軍相救, 並厚相餉。」幹乃出璽付融, 融齎璽馳還枋頭。尚遣振武將軍胡彬率騎三百迎璽致諸京師。時苻健將楊平戍許昌, 尚遣兵襲破之, 徵授給事中, 賜軺車、鼓吹, 戍石頭。
永和中, 拜尚書僕射, 出為都督江西淮南諸軍事、前將軍、豫州刺史, 給事中、僕射如故, 鎮歷陽, 加都督豫州揚州之五郡軍事, 在任有政績。上表求入朝, 因留京師, 署僕射事。尋進號鎮西將軍, 鎮壽陽。尚於是採拾樂人, 並制石磬, 以備太樂。江表有鐘石之樂, 自尚始也。
桓溫北平洛陽, 上疏請尚為都督司州諸軍事。將鎮洛陽, 以疾病不行。升平初, 又進都督豫、冀、幽、并四州。病篤, 徵拜衛將軍, 加散騎常侍, 未至, 卒於歷陽, 時年五十。詔贈散騎常侍、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謚曰簡。
無子, 從弟奕以子康襲爵, 早卒。康弟靜復以子肅嗣, 又無子。靜子虔以子靈祐繼鯤後。
謝安, 字安石, 尚從弟也。父裒, 太常卿。安年四歲時, 譙郡桓彞見而歎曰:「此兒風神秀徹, 後當不減王東海。」及總角, 神識沈敏, 風宇條暢, 善行書。弱冠, 詣王蒙, 清言良久, 既去, 蒙子脩曰:「向客何如大人?」蒙曰:「此客亹亹, 為來逼人。」王導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初辟司徒府, 除佐著作郎, 並以疾辭。寓居會稽, 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游處, 出則漁弋山水, 入則言詠屬文, 無處世意。揚州刺史庾冰就以安有重名, 必欲致之, 累下郡縣敦逼, 不得已赴召, 月餘告歸。復除尚書郎、琅邪王友, 並不起。吏部尚書范汪舉安為吏部郎, 安以書距絕之。有司奏安被召, 歷年不至, 禁錮終身, 遂棲遲東土。嘗往臨安山中, 坐石室, 臨濬谷, 悠然歎曰:「此去伯夷何遠!」嘗與孫綽等泛海, 風起浪湧, 諸人並懼, 安吟嘯自若。舟人以安為悅, 猶去不止。風轉急, 安徐曰:「如此將何歸邪?」舟人承言即回。眾咸服其雅量。安雖放情丘壑, 然每游賞, 必以妓女從。既累辟不就, 簡文帝時為相, 曰:「安石既與人同樂, 必不得不與人同憂, 召之必至。」時安弟萬為西中郎將, 總籓任之重。安雖處衡門, 其名猶出萬之右, 自然有公輔之望, 處家常以儀範訓子弟。安妻, 劉惔妹也, 既見家門富貴, 而安獨靜退, 乃謂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萬黜廢, 安始有仕進志, 時年已四十餘矣。
征西大將軍桓溫請為司馬, 將發新亭, 朝士咸送, 中丞高崧戲之曰:「卿累違朝旨, 高臥東山, 諸人每相與言, 安石不肯出, 將如蒼生何!蒼生今亦將如卿何!」安甚有媿色。既到, 溫甚喜, 言生平, 歡笑竟日。既出, 溫問左右:「頗嘗見我有如此客不?」溫後詣安, 值其理髮。安性遲緩, 久而方罷, 使取幘。溫見, 留之曰:「令司馬著帽進。」其見重如此。溫當北征, 會萬病卒, 安投箋求歸。尋除吳興太守。在官無當時譽, 去後為人所思。頃之徵拜侍中, 遷吏部尚書、中護軍。
簡文帝疾篤, 溫上疏薦安宜受顧命。及帝崩, 溫入赴山陵, 止新亭, 大陳兵衛, 將移晉室, 呼安及王坦之, 欲於坐害之。坦之甚懼, 問計於安。安神色不變, 曰:「晉祚存亡, 在此一行。」既見溫, 坦之流汗沾衣, 倒執手版。安從容就席, 坐定, 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 守在四鄰, 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耳。」遂笑語移日。坦之與安初齊名, 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溫嘗以安所作簡文帝謚議以示坐賓, 曰:「此謝安石碎金也。」
時孝武帝富於春秋, 政不自己, 溫威振內外, 人情噂沓, 互生同異。安與坦之盡忠匡翼, 終能輯穆。及溫病篤, 諷朝廷加九錫, 使袁宏具草。安見, 輒改之, 由是歷旬不就。會溫薨, 錫命遂寢。
尋為尚書僕射, 領吏部, 加後將軍。及中書令王坦之出為徐州刺史, 詔安總關中書事。安義存輔導, 雖會稽王道子亦賴弼諧之益。時彊敵寇境, 邊書續至, 梁益不守, 樊鄧陷沒, 安每鎮以和靖, 御以長算。德政既行, 文武用命, 不存小察, 弘以大綱, 威懷外著, 人皆比之王導, 謂文雅過之。嘗與王羲之登冶城, 悠然遐想, 有高世之志。羲之謂曰:「夏禹勤王, 手足胼胝;文王旰食, 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 宜思自效, 而虛談廢務, 浮文妨要, 恐非當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 二世而亡, 豈清言致患邪?」
是時宮室毀壞, 安欲繕之。尚書令王彪之等以外寇為諫, 安不從, 竟獨決之。宮室用成, 皆仰模玄象, 合體辰極, 而役無勞怨。又領揚州刺史, 詔以甲仗百人入殿。時帝始親萬機, 進安中書監、驃騎將軍、錄尚書事, 固讓軍號。於時懸象失度, 亢旱彌年, 安奏興滅繼絕, 求晉初佐命功臣後而封之。頃之, 加司徒, 後軍文武盡配大府, 又讓不拜。復加侍中、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幽州之燕國諸軍事、假節。
時苻堅強盛, 疆場多虞, 諸將敗退相繼。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應機征討, 所在剋捷。拜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封建昌縣公。堅後率眾, 號百萬, 次于淮肥, 京師震恐。加安征討大都督。玄入問計, 安夷然無懼色, 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復言, 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山墅, 親朋畢集, 方與玄圍棋賭別墅。安常棋劣於於玄, 是日懼, 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顧謂其甥羊曇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 至夜乃還, 指授將帥, 各當其任。玄等既破堅, 有驛書至, 安方對客圍棋, 看書既竟, 便攝放床上, 了無喜色, 棋如故。客問之, 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 還內, 過戶限, 心喜甚, 不覺屐齒之折, 其矯情鎮物如此。以總統功, 進拜太保。
安方欲混一文軌, 上疏求自北征, 乃進都督揚、江、荊、司、豫、徐、兗、青、冀、幽、并、寧、益、雍、梁十五州軍事, 加黃鉞, 其本官如故, 置從事中郎二人。安上疏讓太保及爵, 不許。是時桓沖既卒, 荊、江二州並缺, 物論以玄勳望, 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勳, 恐為朝廷所疑, 又懼桓氏失職, 桓石虔復有沔陽之功, 慮其驍猛, 在形勝之地, 終或難制, 乃以桓石民為荊州, 改桓伊於中流, 石虔為豫州。既以三桓據三州, 彼此無恐, 各得所任。其經遠無競, 類皆如此。
性好音樂, 自弟萬喪, 十年不聽音樂。及登台輔, 期喪不廢樂。王坦之書喻之, 不從, 衣冠效之, 遂以成俗。又於土山營墅, 樓館林竹甚盛, 每攜中外子姪往來游集, 肴饌亦屢費百金, 世頗以此譏焉, 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劉牢之既不可獨任, 又知王味之不宜專城。牢之既以亂終, 而味之亦以貪敗, 由是識者服其知人。
時會稽王道子專權, 而姦諂頗相扇構, 安出鎮廣陵之步丘, 築壘曰新城以避之。帝出祖于西池, 獻觴賦詩焉。安雖受朝寄, 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 每形於言色。及鎮新城, 盡室而行, 造泛海之裝, 欲須經略粗定, 自江道還東。雅志未就, 遂遇疾篤。上疏請量宜旋旆, 并召子征虜將軍琰解甲息徒, 命龍驤將軍朱序進據洛陽, 前鋒都督玄抗威彭沛, 委以董督。若二賊假延, 來年水生, 東西齊舉。詔遣侍中慰勞, 遂還都。聞當輿入西州門, 自以本志不遂, 深自慨失, 因悵然謂所親曰:「昔桓溫在時, 吾常懼不全。忽夢乘溫輿行十六里, 見一白雞而止。乘溫輿者, 代其位也。十六里, 止今十六年矣。白雞主酉, 今太歲在酉, 吾病殆不起乎!」乃上疏遜位, 詔遣侍中、尚書喻旨。先是, 安發石頭, 金鼓忽破, 又語未嘗謬, 而忽一誤, 眾亦怪異之。尋薨, 時年六十六。帝三日臨於朝堂, 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百萬、布千匹、蠟五百斤, 贈太傅, 謚曰文靖。以無下舍, 詔府中備凶儀。及葬, 加殊禮, 依大司馬桓溫故事。又以平苻堅勛, 更封廬陵郡公。
安少有盛名, 時多愛慕。鄉人有罷中宿縣者, 還詣安。安問其歸資, 答曰:「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其中者捉之, 京師士庶競市, 價增數倍。安本能為洛下書生詠, 有鼻疾, 故其音濁, 名流愛其詠而弗能及, 或手掩鼻以斅之。及至新城, 築埭於城北, 後人追思之, 名為召伯埭。
羊曇者, 太山人, 知名士也, 為安所愛重。安薨後, 輟樂彌年, 行不由西州路。嘗因石頭大醉, 扶路唱樂, 不覺至州門。左右白曰:「此西州門。」曇悲感不已, 以馬策扣扉, 誦曹子建詩曰:「生存華屋處, 零落歸山丘。」慟哭而去。
安有二子:瑤、琰。瑤襲爵, 官至琅邪王友, 早卒。子該嗣, 終東陽太守。無子, 弟光祿勳模以子承伯嗣, 有罪, 國除。劉裕以安勛德濟世, 特更封該弟澹為柴桑侯, 邑千戶, 奉安祀。澹少歷顯位, 桓玄篡位, 以澹兼太尉, 與王謐俱齎冊到姑孰。元熙中, 為光祿大夫, 復兼太保, 持節奉冊禪宋。
琰字瑗度。弱冠以貞幹稱, 美風姿。與從兄護軍淡雖比居, 不往來, 宗中子弟惟與才令者數人相接。拜著作郎, 轉祕書丞, 累遷散騎常侍、侍中。苻堅之役, 安以琰有軍國才用, 出為輔國將軍, 以精卒八千, 與從兄玄俱陷陣破堅, 以勳封望蔡公, 尋遭父憂去官, 服闋, 除征虜將軍、會稽內史。頃之。徵為尚書右僕射, 領太子詹事, 加散騎常侍, 將軍如故。又遭母憂, 朝廷疑其葬禮。時議者云:「潘岳為賈充婦《宜城宣君誄》云:『昔在武侯, 喪禮殊倫。伉儷一體, 朝儀則均。』謂宜資給葬, 悉依太傅故事。」先是, 王珣娶萬女, 珣弟氏娶安女, 並不終, 由是與謝氏有隙。珣時為僕射, 猶以前憾緩其事。琰聞恥之, 遂自造轀輬車以葬, 議者譏之。
太元末, 為護軍將軍, 加右將軍。會稽王道子以為司馬, 右將軍如故。王恭舉兵, 假琰節, 都督前鋒軍事。恭平, 遷衛將軍、徐州刺史、假節。孫恩作亂, 加督吳興、義興二郡軍事, 討恩。至義興, 斬賊許允之, 迎太守魏鄢還郡。進討吳興賊丘尪, 破之。又詔琰與輔國將軍劉牢之俱討孫恩。恩逃於海島, 朝廷憂之, 以琰為會稽內史、都督五郡軍事, 本官並如故。琰既以資望鎮越土, 議者謂無復東顧之虞。及至郡, 無綏撫之能, 而不為武備。將帥皆諫曰:「強賊在海, 伺人形便, 宜振揚仁風, 開其自新之路。」琰曰:「苻堅百萬, 尚送死淮南, 況孫恩奔衄歸海, 何能復出!若其復至, 正是天不養國賊, 令速就戮耳。」遂不從其言。恩後果復寇浹口, 入餘姚, 破上虞, 進及邢浦, 去山陰北三十五里。琰遣參軍劉宣之距破恩。既而上黨太守張虔碩戰敗, 群賊銳進, 人情震駭, 咸以宜持重嚴備, 且列水軍於南湖, 分兵設伏以待之。琰不聽。賊既至, 尚未食, 琰曰:「要當先滅此寇而後食也。」跨馬而出。廣武將軍桓寶為前鋒, 摧鋒陷陣, 殺賊甚多, 而塘路迮狹, 琰軍魚貫而前, 賊於艦中傍射之, 前後斷絕。琰至千秋亭, 敗績。琰帳下都督張猛於後斫琰馬, 琰墮地, 與二子肇、峻俱被害, 寶亦死之。後劉裕左里之捷, 生擒猛, 送琰小子混, 混刳肝生食之。詔以琰父子隕於君親, 忠孝萃於一門, 贈琰侍中、司空, 謚曰忠肅。
三子:肇、峻、混。肇歷驃騎參軍, 峻以琰勛封建昌侯。及沒於賊, 詔贈肇散騎常侍, 峻散騎侍郎。
混字叔源。少有美譽, 善屬文。初, 孝武帝為晉陵公主求婿, 謂王珣曰:「主婿但如劉真長、王子敬便足。如王處仲、桓元子誠可, 才小富貴, 便豫人家事。」珣對曰:「謝混雖不及真長, 不減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幾, 帝崩, 袁山松欲以女妻之, 珣曰:「卿莫近禁臠。」初, 元帝始鎮建業, 公私窘罄, 每得一, 以為珍膳, 項上一臠尤美, 輒以薦帝, 群下未嘗敢食, 于時呼為「禁臠」, 故珣因以為戲。混竟尚主, 襲父爵。桓玄嘗欲以安宅為營, 混曰:「召伯之仁, 猶惠及甘棠;文靖之德, 更不保五畝之宅邪?」玄聞, 慚而止。歷中書令、中領軍、尚書左僕射、領選。以黨劉毅誅, 國除。及宋受禪, 謝晦謂劉裕曰:「陛下應天受命, 登壇日恨不得謝益壽奉璽紱。」裕亦歎曰:「吾甚恨之, 使後生不得見其風流!」益壽, 混小字也。
奕字無奕, 少有名譽。初為剡令, 有老人犯法, 奕以醇酒飲之, 醉猶未已。安時年七八歲, 在奕膝邊, 諫止之。奕為改容, 遣之。與桓溫善。溫辟為安西司馬, 猶推布衣好。在溫坐, 岸幘笑詠, 無異常日。桓溫曰:「我方外司馬。」奕每因酒, 無復朝廷禮, 嘗逼溫飲, 溫走入南康主門避之。主曰:「君若無狂司馬, 我何由得相見!」奕遂攜酒就聽事, 引溫一兵帥共飲, 曰:「失一老兵, 得一老兵, 亦何所怪。」溫不之責。從兄尚有德政, 既卒, 為西蕃所思, 朝議以奕立行有素, 必能嗣尚事, 乃遷都督豫司冀并四州軍事、安西將軍、豫州刺史、假節。未幾。卒官, 贈鎮西將軍。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譽, 歷義興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穎悟, 與從兄朗俱為叔父安所器重。安嘗戒約子姪, 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 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 欲使其生於庭階耳。」安悅。玄少好佩紫羅香囊, 安患之, 而不欲傷其意, 因戲賭取, 即焚之, 於此遂止。
及長, 有經國才略, 屢辟不起。後與王珣俱被桓溫辟為掾, 並禮重之。轉征西將軍桓豁司馬、領南郡相、監北征諸軍事。於時苻堅彊盛, 邊境數被侵寇, 朝廷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 安乃以玄應舉。中書郎郗超雖素與玄不善, 聞而歎之, 曰:「安違眾舉親, 明也。玄必不負舉, 才也。」時咸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 見其使才, 雖履屐間亦得其任, 所以知之。」於是徵還, 拜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
時苻堅遣軍圍襄陽, 車騎將軍桓沖禦之。詔玄發三州人丁, 遣彭城內史何謙游軍淮泗, 以為形援。襄陽既沒, 堅將彭超攻龍驤將軍戴逯於彭城。玄率東莞太守高衡、後軍將軍何謙次于泗口, 欲遣間使報逯, 令知救至, 其道無由。小將田泓請行, 乃沒水潛行, 將趣城, 為賊所獲。賊厚賂泓, 使云「南軍已敗」。泓偽許之。既而告城中曰:「南軍垂至, 我單行來報, 為賊所得, 勉之!」遂遇害。時彭超置輜重於留城, 玄乃揚聲遣謙等向留城。超聞之, 還保輜重。謙馳進, 解彭城圍。超復進軍南侵, 堅將句難、毛當自襄陽來會。超圍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 有眾六萬。詔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次涂中, 右衛將軍毛安之、游擊將軍河間王曇之、淮南太守楊廣、宣城內史丘準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 高密內史毛藻沒, 安之等軍人相驚, 遂各散退, 朝廷震動。玄於是自廣陵西討難等。何謙解田洛圍, 進據白馬, 與賊大戰, 破之, 斬其偽將都顏。因復進擊, 又破之。斬其偽將邵保。超、難引退。玄率何謙、戴逯、田洛追之, 戰于君川, 復大破之。玄參軍劉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 督護諸葛侃、單父令李都又破其運艦。難等相率北走, 僅以身免。於是罷彭城、下邳二戍。詔遣殿中將軍慰勞, 進號冠軍, 加領徐州刺史, 還于廣陵, 以功封東興縣侯。
及苻堅自率兵次于項城, 眾號百萬, 而涼州之師始達咸陽, 蜀漢順流, 幽并係至。先遣苻融、慕容、張蠔、苻方等至潁口, 梁成、王顯等屯洛澗。詔以玄為前鋒、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晉陵幽州之燕國諸軍事, 與叔父征虜將軍石、從弟輔國將軍琰、西中郎將桓伊、龍驤將軍檀玄、建威將軍戴熙、揚武將軍陶隱等距之, 眾凡八萬。玄先遣廣陵相劉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澗, 即斬梁成及成弟雲, 步騎崩潰, 爭赴淮水。牢之縱兵追之, 生擒堅偽將梁他、王顯、梁悌、慕容屈氏等, 收其軍實。堅進屯壽陽, 列陣臨肥水, 玄軍不得渡。玄使謂苻融曰:「君遠涉吾境, 而臨水為陣, 是不欲速戰。諸君稍卻, 令將士得周旋, 僕與諸君緩轡而觀之, 不亦樂乎!」堅眾皆曰:「宜阻肥水, 莫令得上。我眾彼寡, 勢必萬全。」堅曰:「但卻軍, 令得過, 而我以鐵騎數十萬向水, 逼而殺之。」融亦以為然, 遂麾使卻陣, 眾因亂不能止。於是玄與琰、伊等以精銳八千涉渡肥水。石軍距張蠔, 小退。玄、琰仍進, 決戰肥水南。堅中流矢, 臨陣斬融。堅眾奔潰, 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勝計, 肥水為之不流。餘眾棄甲宵遁, 聞風聲鶴唳, 皆以為王師已至, 草行露宿, 重以飢凍, 死者十七八。獲堅乘輿雲母車, 儀服、器械、軍資、珍寶山積, 牛馬驢騾駱駝十萬餘。詔遣殿中將軍慰勞。進號前將軍、假節, 固讓不受。賜錢百萬, 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堅喪敗, 宜乘其釁會, 以玄為前鋒都督, 率冠軍將軍桓石虔徑造渦潁, 經略舊都。玄復率眾次于彭城, 遣參軍劉襲攻堅兗州刺史張崇於鄄城, 走之, 使劉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 玄患水道險澀, 糧運艱難, 用督護聞人奭謀, 堰呂梁水, 樹柵, 立七埭為派, 擁二岸之流, 以利運漕, 自此公私利便。又進伐青州, 故謂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廣固, 降堅青州刺史苻朗。又進伐冀州, 遣龍驤將軍劉牢之、濟北太守丁匡據碻磝, 濟陽太守郭滿據滑臺, 奮武將軍顏雄渡河立營。堅子丕遣將桑據屯黎陽。玄命劉襲夜襲據, 走之。丕惶遽欲降, 玄許之。丕告飢, 玄饋丕米二千斛。又遣晉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陽, 三魏皆降。以兗、青、司、豫平, 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軍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 幽冀宜須總督, 司州縣遠, 應統豫州。以勳封康樂縣公。玄請以先封東興侯賜兄子玩, 詔聽之, 更封玩豫寧伯。復遣寧遠將軍夭曰演伐申凱於魏郡, 破之。玄欲令豫州刺史朱序鎮梁國, 玄住彭城, 北固河上, 西援洛陽, 內籓朝廷。朝議以征役既久, 宜置戍而還, 使玄還鎮淮陰, 序鎮壽陽。會翟遼據黎陽反, 執滕恬之, 又泰山太守張願舉郡叛, 河北騷動, 玄自以處分失所, 上疏送節, 盡求解所職。詔慰勞, 令且還鎮淮陰, 以朱序代鎮彭城。
玄既還, 遇疾, 上疏解職, 詔書不許。玄又自陳, 既不堪攝職, 慮有曠廢, 詔又使移鎮東陽城。玄即路, 於道疾篤, 上疏曰:
臣以常人, 才不佐世, 忽蒙殊遇, 不復自量, 遂從戎政。驅馳十載, 不辭鳴鏑之險, 每有徵事, 輒請為軍鋒, 由恩厚忘軀, 甘死若生也。冀有毫釐, 上報榮寵。天祚大晉, 王威屢舉, 實由陛下神武英斷, 無思不服。亡叔臣安協贊雍熙, 以成天工。而雰霧尚翳, 六合未朗, 遺黎塗炭, 巢窟宜除, 復命臣荷戈前驅, 董司戎首。冀仰憑皇威, 宇宙寧一, 陛下致太平之化, 庸臣以塵露報恩, 然後從亡叔臣安退身東山, 以道養壽。此誠以形于文旨, 達於聖聽矣。臣所以區區家國, 實在於此, 不謂臣愆咎夙積, 罪鐘中年, 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 數月之間, 相係殂背, 下逮稚子, 尋復夭昏。哀毒兼纏, 痛百常情。臣不勝禍酷暴集, 每一慟殆弊。所以含哀忍悲, 期之必存者, 雖哲輔傾落, 聖明方融, 伊周嗣作, 人懷自厲, 猶欲申臣本志, 隆國保家, 故能豁其情滯, 同之無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遠圖, 逮問臣進止之宜。臣進不達事機, 以蹙境為恥, 退不自揆, 故欲順其宿心。豈謂經略不振, 自貽斯戾。是以奉送章節, 待罪有司, 執徇常儀, 實有愧心。而聖恩赦過, 黷法垂宥, 使抱罪之臣復得更名於所司。木石猶感, 而況臣乎!顧將身不良, 動與釁會, 謙德不著, 害盈是荷, 先疾既動, 便至委篤, 陛下體臣疢重, 使還籓淮側。甫欲休兵靜眾, 綏懷善撫, 兼苦自療, 冀日月漸瘳, 繕甲俟會, 思更奮迅。而所患沈頓, 有增無損。今者惙惙, 救命朝夕。臣之平日, 率其常矩, 加以匪懈, 猶不能令政理弘宣, 況今內外天隔, 永不復接, 寧可臥居重任, 以招患慮。
追尋前事, 可為寒心。臣之微身, 復何足惜, 區區血誠, 憂國實深。謹遣兼長史劉濟重奉送節蓋章傳。伏願陛下垂天地之仁, 拯將絕之氣, 時遣軍司鎮慰荒雜, 聽臣所乞, 盡醫藥消息, 歸誠道門, 冀神祇之祐。若此而不差, 修短命也。使臣得及視息, 瞻睹墳柏, 以此之盡, 公私真無恨矣, 伏枕悲慨, 不覺流涕。
詔遣高手醫一人, 令自消息, 又使還京口療疾。玄奉詔便還, 病久不差, 又上疏曰:「臣同生七人, 凋落相繼, 惟臣一己, 孑然獨存。在生荼酷, 無如臣比。所以含哀忍痛, 希延視息者, 欲報之德, 實懷罔極, 庶蒙一瘳, 申其此志。且臣孤遣滿目, 顧之惻然, 為欲極其求生之心, 未能自分於灰士。慺慺之情, 可哀可愍。伏願陛下矜其所訴, 霈然垂恕, 不令微臣銜恨泉壤。」表寢不報。前後表疏十餘上, 久之。乃轉授散騎常侍、左將軍、會稽內史。時吳興太守晉寧侯張玄之亦以才學顯, 自吏部尚書與玄同年之郡, 而玄之名亞於玄, 時人稱為「南北二玄」, 論者美之。玄既輿疾之郡, 十三年, 卒於官, 時年四十六。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謚曰獻武。
子瑍嗣, 祕書郎, 早卒。子靈運嗣。瑍少不惠, 而靈運文藻艷逸, 玄嘗稱曰:「我尚生瑍, 瑍那得生靈運!」永熙中, 為劉裕世子左衛率。
始從玄征伐者, 何謙字恭子, 東海人, 戴逯字安丘, 處士逵之弟, 並驍果多權略。逵厲操東山, 而逯以武勇顯。謝安嘗謂逯曰:「卿兄弟志業何殊?」逯曰:「下官不堪其憂, 家兄不改其樂。」逯以軍功封廣信侯, 位至大司農。
萬字萬石, 才器雋秀, 雖器量不及安, 而善自炫曜, 故早有時譽。工言論, 善屬文, 敘漁父、屈原、季主、賈誼、楚老、龔勝、孫登、嵇康四隱四顯為《八賢論》, 其旨以處者為優, 出者為劣, 以示孫綽。綽與往反, 以體公識遠者則出處同歸。嘗與蔡系送客于征虜亭, 與系爭言。系推萬落床, 冠帽傾脫。萬徐拂衣就席, 神意自若, 坐定, 謂系曰:「卿幾壞我面。」系曰:「本不為卿面計。」然俱不以介意, 時亦以此稱之。
弱冠, 辟司徒掾, 遷右西屬, 不就。簡文帝作相, 聞其名, 召為撫軍從事中郎。萬著白綸巾, 鶴氅裘, 履版而前。既見, 與帝共談移日。太原王述, 萬之妻父也, 為揚州刺史。萬嘗衣白綸巾, 乘平肩輿, 徑至聽事前, 謂述曰:「人言君侯癡, 君侯信自癡。」述曰:「非無此論, 但晚合耳。」萬再遷豫州刺史、領淮南太守、監司豫冀并四州軍事、假節。王羲之與桓溫箋曰:「謝萬才流經通, 處廊廟, 參諷議, 故是後來一器。而今屈其邁往之氣, 以俯順荒餘, 近是違才易務矣。」溫不從。
萬既受任北征, 矜豪傲物, 嘗以嘯詠自高, 未嘗撫眾。兄安深憂之, 自隊主將帥已下, 安無不慰勉。謂萬曰:「汝為元帥, 諸將宜數接對, 以悅其心, 豈有傲誕若斯而能濟事也!」萬乃召集諸將, 都無所說, 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諸將皆勁卒。」諸將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虜將軍劉建修治馬頭城池, 自率眾入渦潁, 以援洛陽。北中郎將郗曇以疾病退還彭城, 萬以為賊盛致退, 便引軍還, 眾遂潰散, 狼狽單歸, 廢為庶人。後復以為散騎常侍, 會卒, 時年四十二, 因以為贈。
子韶, 字穆度, 少有名。時謝氏憂彥秀者, 稱封、胡、羯、末。封謂韶, 胡謂主朗, 羯謂玄, 末謂川, 皆其小字也。韶、朗、川並早卒, 惟玄以功名終, 韶至車騎司馬。韶子恩, 字景伯, 宏達有遠略, 韶為黃門郎、武昌太守。恩三子、曜、弘微, 皆歷顯位。
朗字長度。父據, 早卒。朗善言玄理, 文義艷發, 名亞於玄。總角時, 病新起, 體甚贏, 未堪勞, 於叔父安前與沙門支遁朗論, 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令還, 安欲留, 使竟論, 王氏因出云:「新婦少遭艱難, 一生所寄惟在此兒。」遂流涕攜朗去。安謂坐客曰:「家嫂辭情慷慨, 恨不使朝士見之。」朗終於東陽太守。
子重, 字景重, 明秀有才名, 為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嘗因侍坐, 于時月夜明凈, 道子歎以為佳。重率爾曰:「意謂乃不如微雲點綴。」道子因戲重曰:「卿居心不凈, 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子絢, 字宣映, 曾於公坐戲調, 無禮於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 謂曰:「汝父昔已輕舅, 汝今復來加我, 可謂世無渭陽情也。」絢父重, 即王胡之外孫, 與舅亦有不協之論, 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祕書郎, 累遷尚書僕射。征句難, 以勛封興平縣伯。淮肥之役, 詔石解僕射, 以將軍假節征討大都督, 與兄子玄、琰破苻堅。先是, 童謠云:「誰謂爾堅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 以邀功焉。堅之敗也, 雖功始牢之, 而成于玄、琰, 然石時實為都督焉。遷中軍將軍、尚書令, 更封南康郡公。於時學校陵遲, 石上疏請興復國學, 以訓胄子, 班下州郡, 普修鄉校。疏奏, 孝武帝納焉。
兄安薨, 石遷衛將軍, 加散騎常侍。以公事與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長, 恭甚忿恨, 自陳褊阨不允, 且疾源深固, 乞還私門。石亦上疏遜位。有司奏, 石輒去職, 免官。詔曰:「石以疾求退, 豈準之常制!其喻令還。」歲餘不起。表十餘上, 帝不許。石乞依故尚書令王彪之例, 於府綜攝, 詔聽之。疾篤, 進位開府儀同三司, 加鼓吹, 未拜, , 時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創, 療之莫愈, 乃自匿。夜有物來舐其瘡, 隨舐隨差, 舐處甚白, 故世呼為謝白面。石在職務存文刻, 既無他才望, 直以宰相弟兼有大才, 遂居清顯, 而聚斂無饜, 取譏當世。追贈司空, 禮官議謚, 博士范弘之議謚曰襄墨公, 語在弘之傳。朝議不從, 單謚曰襄。
子汪嗣, 早卒。汪從兄沖以子明慧嗣, 為孫恩所害。明慧從兄喻復以子暠嗣。宋受禪, 國除。
邈字茂度。父鐵, 永嘉太守。邈性剛鯁, 無所屈撓, 頗有理識。累遷侍中。時孝武帝觴樂之後多賜侍臣文詔, 辭義有不雅者, 邈輒焚毀之, 其他侍臣被詔者或宣揚之, 故論者以此多邈。後為吳興太守。孫恩之亂, 為賊胡桀、郜驃等所執, 害之。賊逼令北面, 邈厲聲曰:「我不得罪天子, 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郗氏, 甚妒。邈先娶妾, 郗氏怨懟, 與邈書告絕。邈以其書非婦人詞, 疑其門下生仇玄達為之作, 遂斥玄達。玄達怒, 遂投孫恩, 並害邈兄弟, 竟至滅門。
史臣曰:建元之後, 時政多虞, 巨猾陸梁, 權臣橫恣。其有兼將相於中外, 系存亡於社稷, 負扆資之以端拱, 鑿井賴之以晏安者, 其惟謝氏乎!簡侯任總中臺, 效彰分閫;正議云唱, 喪禮墮而復弘;遺音既補, 雅樂缺而還備。君子哉, 斯人也!文靖始居塵外, 高謝人間, 嘯詠山林, 浮泛江海, 當此之時, 蕭然有陵霞之致。暨于褫薜蘿而襲朱組, 去衡泌而踐丹墀, 庶績於是用康, 彞倫以之載穆。苻堅百萬之眾已瞰吳江, 桓溫九五之心將移晉鼎, 衣冠易慮, 遠邇崩心。從容而杜姦謀, 宴衎而清群寇, 宸居獲太山之固, 惟揚去累卵之危, 斯為盛矣。然激繁會於期服之辰, 敦一歡於百金之費, 廢禮於偷薄之俗, 崇侈於耕戰之秋, 雖欲混哀樂而同歸, 齊奢儉於一致, 而不知頹風已扇, 雅道日淪, 國之儀刑, 豈期若是!琰稱貞幹, 卒以忠勇垂名;混曰風流, 竟以文詞獲譽:並階時宰, 無墮家風。奕萬以放肆為高, 石奴以褊濁興累, 雖曰微纇, 猶稱名實。康樂才兼文武, 志存匡濟, 淮肥之役, 勍寇望之而土崩;渦潁之師, 中州應之而席卷。方欲西平鞏洛, 北定幽燕, 廟算有遺, 良圖不果, 降齡何促, 功敗垂成, 拊其遺文, 經綸遠矣。

贊曰:安西英爽, 才兼辯博。宣力方鎮, 流聲臺閣。太保沈浮, 曠若虛舟。任高百闢, 情惟一丘。琰邈忠壯, 奕萬虛放。為龍為光, 或卿或將。偉哉獻武, 功宣授斧。克翦兇渠, 幾清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