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列傳第四十》

卷七十《列傳第四十》
應詹甘卓鄧騫卞壼從父兄敦劉超鐘雅
應詹, 字思遠, 汝南南頓人, 魏侍中璩之孫也。詹幼孤, 為祖母所養。年十餘歲, 祖母又終, 居喪毀頓, 杖而後起, 遂以孝聞。家富於財, 年又稚弱, 乃請族人共居, 委以資產, 情若至親, 世以此異焉。弱冠知名, 性質素弘雅, 物雖犯而弗之校, 以學藝文章稱。司徒何劭見之曰:「君子哉若人!」
初辟公府, 為太子舍人。趙王倫以為征東長史。倫誅, 坐免。成都王穎辟為掾。時驃騎從事中郎諸葛玫委長沙王乂奔鄴, 盛稱乂之非。玫浮躁有才辯, 臨漳人士無不詣之。詹與玫有舊, 歎曰:「諸葛成林, 何與樂毅之相詭乎!」卒不見之。玫聞甚愧。鎮南大將軍劉弘, 詹之祖舅也, 請為長史, 謂之曰:「君器識弘深, 後當代老子於荊南矣。」仍委以軍政。弘著績漢南, 詹之力也。遷南平太守。
王澄為荊州, 假詹督南平、天門、武陵三郡軍事。及洛陽傾覆, 詹攘袂流涕, 勸澄赴援。澄使詹為檄, 詹下筆便成, 辭義壯烈, 見者慷慨, 然竟不能從也。天門、武陵谿蠻並反, 詹討降之。時政令不一, 諸蠻怨望, 並謀背叛。詹召蠻酋, 破銅券與盟, 由是懷詹, 數郡無虞。其後天下大亂, 詹境獨全。百姓歌之曰:「亂離既普, 殆為灰朽。僥倖之運, 賴茲應后。歲寒不凋, 孤境獨守。拯我塗炭, 惠隆丘阜。潤同江海, 恩猶父母。」鎮南將軍山簡復假詹督五郡軍事。會蜀賊杜疇作亂, 來攻詹郡, 力戰摧之。尋與陶侃破杜弢於長沙, 賊中金寶溢目, 詹一無所取, 唯收圖書, 莫不歎之。元帝假詹建武將軍, 王敦又上詹監巴東五郡軍事, 賜爵潁陽鄉侯。陳人王沖擁眾荊州, 素服詹名, 迎為刺史。詹以沖等無賴, 棄還南平, 沖亦不怨。其得人情如此。遷益州刺史, 領巴東監軍。詹之出郡也, 士庶攀車號泣, 若戀所生。
俄拜後軍將軍。詹上疏陳便宜, 曰:「先王設官, 使君有常尊, 臣有定卑, 上無茍且之志, 下無覬覦之心。下至亡奏, 罷侯置守, 本替末陵, 綱紀廢絕。漢興, 雖未能興復舊典, 猶雜建侯守, 故能享年享世, 殆參古迹。今大荒之後, 制度改創, 宜因斯會, 釐正憲則, 先舉盛德元功以為封首, 則聖世之化比隆唐虞矣。」又曰:「性相近, 習相遠, 訓導之風, 宜慎所好。魏正始之間, 蔚為文林。元康以來, 賤經尚道, 以玄虛宏放為夷達, 以儒術清儉為鄙俗。永嘉之弊, 未必不由此也。今雖有儒官, 教養未備, 非所以長育人才, 納之軌物也。宜修辟雍, 崇明教義, 先令國子受訓, 然後皇儲親臨釋奠, 則普天尚德, 率土知方矣。」元帝雅重其才, 深納之。
頃之, 出補吳國內史, 以公事免。鎮北將軍劉隗出鎮, 以詹為軍司。加散騎常侍, 累遷光祿勳。詹以王敦專制自樹, 故優游諷詠, 無所標明。及敦作逆, 明帝問詹計將安出。詹厲然慷慨曰:「陛下宜奮赫斯之威, 臣等當得負戈前驅, 庶憑宗廟之靈, 有征無戰。如其不然, 王室必危。」帝以詹為都督前鋒軍事、護軍將軍、假節, 都督朱雀橋南。賊從竹格渡江, 詹與建威將軍趙胤等擊敗之, 斬賊率杜發, 梟首數千級。賊平, 封觀陽縣侯, 食邑一千六百戶, 賜絹五千匹。上疏讓曰:「臣聞開國承家, 光啟土宇, 唯令德元功乃宜封錫。臣雖忝當一隊, 策無微略, 勞不汗馬。猥以疏賤, 倫亞親密, 暫廁被練, 列勤司勛。乞迴謬恩, 聽其所守。」不許。
遷使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平南將軍、江州刺史。詹將行, 上疏曰:
夫欲用天下之智力者, 莫若使天下信之也。商鞅移木, 豈禮也哉?有由而然。自經荒弊, 綱紀頹陵, 清直之風既澆, 糟秕之俗猶在, 誠宜濯以滄浪之流, 漉以吞舟之網, 則幽顯明別, 於變時雍矣。弘濟茲務, 在乎官人。今南北雜錯, 屬託者無保負之累, 而輕舉所知, 此博采所以未精, 職理所以多闕。今凡有所用, 宜隨其能否而與舉主同乎褒貶, 則人有慎舉之恭, 官無廢職之吝。昔冀缺有功, 胥臣蒙先茅之賞;子玉敗軍, 子文受蒍賈之責。古既有之, 今亦宜然。漢朝使刺史行部, 乘傳奏事, 猶恐不足以辨彰幽明, 弘宣政道, 故復有繡衣直指。今之艱弊, 過於往昔, 宜分遣黃、散若中書郎等循行天下, 觀採得失, 舉善彈違, 斷截茍且, 則入不敢為非矣。漢宣帝時, 二千石有居職修明者, 則入為公卿;其不稱職免官者, 皆還為平人。懲勸必行, 故歷世長久。中間以來, 遷不足競, 免不足懼。或有進而失意, 退而得分。蒞官雖美, 當以素論降替;在職實劣, 直以舊望登敘。校游談為多少, 不以實事為先後。以此責成, 臣未見其兆也。今宜峻左降舊制, 可二千石免官, 三年乃得敘用, 長史六年, 戶口折半, 道里倍之。此法必明, 便天下知官難得而易失, 必人慎其職, 朝無惰官矣。都督可課佃二十頃, 州十頃, 郡五頃, 縣三頃。皆取文武吏醫卜, 不得撓亂百姓。三臺九府, 中外諸軍, 有可減損, 皆令附農。市息末伎, 道無游人, 不過一熟, 豐穰可必。然後重居職之俸, 使祿足以代耕。頃大事之後, 遐邇皆想宏略, 而寂然未副, 宜早振綱領, 肅起群望。
時王敦新平, 人情未安, 詹撫而懷之, 莫不得其歡心, 百姓賴之。
疾篤, 與陶侃書曰:「每憶密計, 自沔入湘, 頡頏繾綣, 齊好斷金。子南我東, 忽然一紀, 其間事故, 何所不有。足下建功嶠南, 旋鎮舊楚。吾承乏幸會, 來忝此州, 圖與足下進共竭節本朝, 報恩幼主, 退以申尋平生, 纏綿舊好。豈悟時不我與, 長即幽冥, 永言莫從, 能不慨悵!今神州未夷, 四方多難, 足下年德並隆, 功名俱盛, 宜務建洪範, 雖休勿休, 至公至平, 至謙至順, 即自天祐之, 吉無不利。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 足下察吾此誠。」以咸和六年卒, 時年五十三。冊贈鎮南大將軍、儀同三司, 謚曰烈, 祠以太牢。子玄嗣, 位至散騎侍郎。玄弟誕, 有器幹, 歷六郡太守、龍驤將軍, 追贈冀州刺史。
, 京兆韋泓喪亂之際, 親屬遇飢疫並盡, 客遊洛陽, 素聞詹名, 遂依託之。詹與分甘共苦, 情若弟兄。遂隨從積年, 為營伉儷, 置居宅, 並薦之於元帝曰:「自遭喪亂, 人士易操, 至乃任運固窮, 耿介守節者鮮矣。伏見議郎韋泓, 年三十八, 字元量, 執心清沖, 才識備濟, 躬耕隴畝, 不煩人役, 靜默居常, 不豫政事。昔年流移, 來在詹境, 經寇喪資, 一身特立, 短褐不掩形, 菜蔬不充朝, 而抗志彌厲, 不遊非類。顏回稱不改其樂, 泓有其分。明公輔亮皇室, 恢維宇宙, 四門開闢, 英彥鳧藻, 收春華於京輦, 採秋實於巖藪。而泓抱璞荊山, 未剖和璧。若蒙銓召, 付以列曹, 必能協隆鼎味, 緝熙庶績者也。」帝即辟之。自後位至少府卿。既受詹生成之惠, 詹卒, 遂製朋友之服, 哭止宿草, 追趙氏祀程嬰、杵臼之義, 祭詹終身。
甘卓, 字季思, 丹陽人, 秦丞相茂之後也。曾祖寧, 為吳將。祖述, 仕吳為尚書。父昌, 太子太傅。吳平, 卓退居自守。郡命主簿、功曹, 察孝謙, 州舉秀才, 為吳王常侍。討石冰, 以功賜爵都亭侯。東海王越引為參軍, 出補離狐令。卓見天下大亂, 棄官東歸, 前至歷陽, 與陳敏相遇。敏甚悅, 共圖縱橫之計, 遂為其子景娶卓女, 共相結託。會周唱義, 密使錢廣攻敏弟昶, 敏遣卓討廣, 頓朱雀橋南。會廣殺昶, 告丹陽太守顧榮共邀說卓。卓素敬服榮, 且以昶死懷懼, 良久乃從之。遂詐疾迎女, 斷橋, 收船南岸, 共滅敏, 傳首於京都。
元帝初渡江, 授卓前鋒都督、揚威將軍、歷陽內史。其後討周馥, 征杜弢, 屢經苦戰, 多所擒獲。以前後功, 進爵南鄉侯, 拜豫章太守。尋遷湘州刺史, 將軍如故。復進爵於湖侯。
中興初, 以邊寇未靜, 學校陵遲, 特聽不試孝廉, 而秀才猶依舊策試。卓上疏以為:「答問損益, 當須博通古令, 明達政體, 必求諸墳索, 乃堪其舉。臣所忝州往遭寇亂, 學校久替, 人士流播, 不得比之餘州。策試之由, 當藉學功, 謂宜同孝廉例, 申與期限。」疏奏, 朝議不許。卓於是精加隱括, 備禮舉桂陽谷儉為秀才。儉辭不獲命, 州厚禮遣之。諸州秀才聞當考試, 皆憚不行, 惟儉一人到臺, 遂不復策試。儉恥其州少士, 乃表求試, 以高第除中郎。儉少有志行, 寒苦自立, 博涉經史。于時南土凋荒, 經籍道息, 儉不能遠求師友, 唯在家研精。雖所得實深, 未有名譽, 又恥衒耀取達, 遂歸, 終身不仕, 卒於家。
卓尋遷安南將軍、梁州刺史、假節、督沔北諸軍, 鎮襄陽。卓外柔內剛, 為政簡惠, 善於綏撫, 估稅悉除, 市無二價。州境所有魚池, 先恒責稅, 卓不收其利, 皆給貧民, 西土稱為惠政。
王敦稱兵, 遣使告卓。卓乃偽許, 而心不同之。及敦升舟, 而卓不赴, 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聞雙言, 大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 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邪?吾今下唯除姦凶耳。卿還言之, 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 卓不能決。或說卓且偽許敦, 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 吾亦先從後圖, 而論者謂懼逼面謀之。雖吾情本不爾, 而事實有似, 心恒愧之。今若復爾, 誰能明我!」時湘州刺史譙王承遣主簿鄧騫說卓曰:「劉大連雖乘權寵, 非有害於天下也。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象魏, 雖託討亂之名, 實失天下之望, 此忠臣義士匡救之時也。昔魯連匹夫, 猶懷蹈海之志, 況受任方伯, 位同體國者乎!今若因天人之心, 唱桓文之舉, 杖大順以掃逆節, 擁義兵以勤王室, 斯千載之運, 不可失也。」卓笑曰:「桓文之事, 豈吾所能。至於盡力國難, 乃其心也。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亂隴右, 竇融保河西以歸光武, 今日之事, 有似於此。將軍有重名於天下, 但當推亡固存, 坐而待之。使大將軍勝, 方當崇將軍以方面之重;如其不勝, 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 而釋此廟勝, 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創業, 中國未平, 故隗囂斷隴右, 竇融兼河西, 各據一方, 鼎足之勢, 故得文服天子, 從容顧望。及海內已定, 君臣正位, 終於隴右傾覆, 河西入朝。何則?向之文服, 義所不容也。今將軍之於本朝, 非竇融之喻也。襄陽之於大府, 非河西之固也。且人臣之義, 安忍國難而不陳力, 何以北面於天子邪!使大將軍平劉隗, 還武昌, 增石城之守, 絕荊湘之粟, 將軍安歸乎?勢在人手, 而曰我處廟勝, 未之聞也。」卓尚持疑未決, 騫又謂卓曰:「今既不義舉, 又不承大將軍檄, 此必至之禍, 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 以彼彊我弱, 是不量虛實者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 其留者不能五千, 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將軍威名天下所聞也, 此府精銳, 戰勝之兵也。擁彊眾, 藉威名, 杖節而行, 豈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眾, 勢不自救, 將軍之舉武昌, 若摧枯拉朽, 何所顧慮乎!武昌既定, 據其軍實, 鎮撫二州, 施惠士卒, 使還者如歸, 此呂蒙所以剋敵也。如是, 大將軍可不戰而自潰。今釋必勝之策, 安坐以待危亡, 不可言知計矣。願將軍熟慮之。」
時敦以卓不至, 慮在後為變, 遣參軍樂道融苦要卓俱下。道融本欲背敦, 因說卓襲之, 語在融傳。卓既素不欲從敦, 得道融說, 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十餘人, 俱露檄遠近, 陳敦肆逆, 率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讚、孫雙奉表詣臺, 參軍羅英至廣州, 與陶侃剋期, 參軍鄧騫、虞沖至長沙, 令譙王承堅守。征西將軍戴若思在江西, 先得卓書, 表上之, 臺內皆稱萬歲。武昌驚, 傳卓軍至, 人皆奔散。詔書遷卓為鎮南大將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荊州牧, 梁州刺史如故, 陶侃得卓信, 即遣參軍高寶率兵下。
卓雖懷義正, 而性不果毅, 且年老多疑, 計慮猶豫, 軍次豬口, 累旬不前。敦大懼, 遣卓兄子行參軍仰求和, 謝卓曰:「君此自是臣節, 不相責也。吾家計急, 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 當更結好。」時王師敗績, 敦求臺騶虞幡駐卓。卓聞周顗、戴若思遇害, 流涕謂仰曰:「吾之所憂, 正謂今日。每得朝廷人書, 常以胡寇為先, 不悟忽有蕭牆之禍。且使聖上元吉, 太子無恙, 吾臨敦上流, 亦未敢便危社稷。吾適徑據武昌, 敦勢逼, 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 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說卓曰:「今分兵取敦不難, 但斷彭澤, 上下不得相赴, 自然離散, 可一戰擒也。將軍既有忠節, 中道而廢, 更為敗軍將, 恐將軍之下亦各便求西還, 不可得守也。」卓不能從。樂道融亦日夜勸卓速下。卓性先寬和, 忽便彊塞, 徑還襄陽, 意氣騷擾, 舉動失常, 自照鏡不見其頭, 視庭樹而頭在樹上, 心甚惡之。其家金櫃鳴, 聲似槌鏡, 清而悲。巫云:「金櫃將離, 是以悲鳴。」主簿何無忌及家人皆勸令自警。卓轉更很愎, 聞諫輒怒。方散兵使大佃, 而不為備。功曹榮建固諫, 不納。襄陽太守周慮等密承敦意, 知卓無備, 詐言湖中多魚, 勸卓遣左右皆捕魚, 乃襲害卓于寢, 傳首於敦。四子散騎郎蕃等皆被害。太寧中, 追贈驃騎將軍, 謚曰敬。
鄧騫, 子長真, 長沙人。少有志氣, 為鄉鄰所重。常推誠行己, 能以正直全於多難之時。刺史譙王承命為主簿, 便說甘卓。卓留為參軍, 欲與同行, 以母老辭卓而反。承為魏乂所敗, 以虞悝兄弟為承黨, 乂盡誅之, 而求騫甚急。鄉人皆為之懼, 騫笑曰:「欲用我耳。彼新得州, 多殺忠良, 是其求賢之時, 豈以行人為罪!」乃往詣乂。乂喜曰:「君所謂古之解揚也。」以為別駕。騫有節操忠信, 兼識量弘遠, 善與人交, 久而益敬。太尉庾亮稱之, 以為長者。歷武陵、始興太守, 遷大司農, 卒於官。
卞壼, 字望之, 濟陰冤句人也。祖統, 琅邪內史。父粹, 以清辯鑒察稱。兄弟六人並登宰府, 世稱「卞氏六龍, 玄仁無雙」。玄仁, 粹字也。弟裒, 嘗忤其郡將, 郡將怒訐其門內之私, 粹遂以不訓見譏議, 陵遲積年。惠帝初, 為尚書郎。楊駿執政, 人多附會, 而粹正直不阿。及駿誅, 超拜右丞, 封成陽子, 稍遷至右軍將軍。張華之誅, 粹以華婿免官。齊王冏輔政, 為侍中、中書令, 進爵為公。及長沙王乂專權, 粹立朝正色, 乂忌而害之。初, 粹如廁, 見物若兩眼, 俄而難作。
壼弱冠有名譽, 司兗二州、齊王冏辟, 皆不就。遇家禍, 還鄉里。永嘉中, 除著作郎, 襲父爵。征東將軍周馥請為從事中郎, 不就。遭本州傾覆, 東依妻兄徐州刺史裴盾。盾以壼行廣陵相。元帝鎮建鄴, 召為從事中郎, 委以選舉, 甚見親杖。出為明帝東中郎長史。遭繼母憂, 既葬, 起復舊職, 累辭不就。元帝遣中使敦逼, 壼箋自陳曰:
壼天性狷狹, 不能和俗, 退以情事, 欲畢志家門。亡父往為中書令, 時壼蒙大例, 望門見辟, 信其所執, 得不祗就。門戶遇禍, 迸竄易名, 得存視息, 私志有素。加嬰極難, 流寄蘭陵, 為茍晞所召, 恐見逼迫, 依下邳裴盾, 又見假授, 思暫之郡, 規得托身。尋蒙見召, 為從事中郎, 豈曰貪榮, 直欲自致, 規暫恭命, 行當乞退。屬華軼之難, 不敢自陳。軼既梟懸, 壼亦嬰病, 具自歸聞, 未蒙恕遣。世子北征, 選寵顯望, 復以無施, 忝充元佐。榮則榮矣, 實非素懷。顧以命重人輕, 不敢辭憚。聞西臺召壼為尚書郎, 實欲因此以避賢路, 未及陳誠, 奄丁窮罰。
壼年九歲, 為先母弟表所見孤背。十二, 蒙亡母張所見覆育。壼以陋賤, 不能榮親, 家產屢空, 養道多闕, 存無歡娛, 終不備禮, 拊心永恨, 五內抽割。於公無效如彼, 私情艱苦如此, 實無情顏昧冒榮進。若廢壼一人, 江北便有傾危之慮, 壼居事之日功績以隆者, 誠不得私其身。今東中郎岐嶷自然, 神明日茂, 軍司馬、諸參佐並以明德宣力王事, 壼之去留, 會無損益。賀循、謝端、顧景、丁琛、傅晞等皆荷恩命, 高枕家門。壼委質二府, 漸冉五載, 考效則不能已彰, 論心則頻累恭順, 奈何哀孤之日不見愍恕哉!
帝以其辭苦, 不奪其志。
服闋, 為世子師。壼前後居師佐之任, 盡匡輔之節, 一府貴而憚焉。中興建, 補太子中庶子, 轉散騎常侍, 侍講東宮。遷太子詹事, 以公事免。尋復職, 轉御史中丞。忠於事上, 權貴屏迹。
時淮南小中正王式繼母, 前夫終, 更適式父。式父終, 喪服訖, 議還前夫家。前夫家亦有繼子, 奉養至終, 遂合葬於前夫。式自云:「父臨終, 母求去, 父許諾。」於是制出母齊衰期。壼奏曰:「就如式父臨終許諾, 必也正名, 依禮為無所據。若夫有命, 須顯七出之責, 當存時棄之, 無緣以絕義之妻留家制服。若式父臨困謬亂, 使去留自由者, 此必為相要以非禮, 則存亡無所得從, 式宜正之以禮。魏顆父命不從其亂, 陳乾昔欲以二婢子殉, 其子以非禮不從, 《春秋》、《禮記》善之。並以妾勝, 猶正以禮, 況其母乎!式母於夫, 生事奉終, 非為既絕之妻。夫亡制服, 不為無義之婦。自云守節, 非為更嫁。離絕之斷, 在夫沒之後。夫之既沒, 是其從子之日, 而式以為出母, 此母以子出也。致使存無所容居, 沒無所託也。寄命於他人之門, 埋尸於無名之冢。若式父亡後, 母尋沒於式家, 必不以為出母明矣。許諾之命一耳, 以為母于同居之時, 至沒前子之門而不以為母, 此為制離絕於二居, 裁出否於意斷。離絕之斷, 非式而誰!假使二門之子皆此母之生, 母戀前子, 求去求絕, 非禮於後家, 還反又非禮於前門, 去不可去, 還不可還, 則為無寄之人也。式必內盡匡諫, 外極防閑, 不絕明矣。何至守不移於至親, 略情禮於假繼乎!繼母如母, 聖人之教。式為國士, 閏門之內犯禮違義, 開闢未有, 於父則無追亡之善, 於母則無孝敬之道, 存則去留自由, 亡則合葬路人, 可謂生事不以禮, 死葬不以禮者也。虧損世教, 不可以居人倫詮正之任。案侍中、司徒、臨潁公組敷宣五教, 實在任人, 而含容違禮, 曾不貶黜, 揚州大中正、侍中、平望亭侯曄, 淮南大中正、散騎侍郎弘, 顯執邦論, 朝野取信, 曾不能率禮正違, 崇孝敬之教, 並為不勝其任。請以見事免組、曄、弘官, 大鴻臚削爵土, 廷尉結罪。」疏奏, 詔特原組等, 式付鄉邑清議, 廢棄終身。壼遷吏部尚書。王含之難, 加中軍將軍。含滅, 以功封建興縣公, 尋遷領軍將軍。
明帝不豫, 領尚書令, 與王導等俱受顧命輔幼主。復拜右將軍, 加給事中、尚書令。帝崩, 成帝即位, 群臣進璽, 司徒王導以疾不至。壼正色於朝曰:「王公豈社稷之臣邪!大行大殯, 嗣皇未立, 寧是人臣辭疾之時!」導聞之, 乃輿疾而至。皇太后臨朝, 壼與庾亮對直省中, 共參機要。時召南陽樂謨為郡中正, 潁川庾怡為廷尉評。謨、怡各稱父命不就。壼奏曰:「人無非父而生, 職無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 居職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 此為王者無人, 職不軌物, 官不立政。如此則先聖之言廢, 五教之訓塞, 君臣之道散, 上下之化替矣。樂廣以平夷稱, 庾氏以忠篤顯, 受寵聖世, 身非己有, 況及後嗣而可專哉!所居之職若順夫群心, 則戰戍者之父母皆當以命子, 不以處也。若順謨父之意, 則人皆不為郡中正, 人倫廢矣。順怡父之意, 人皆不為獄官, 則刑辟息矣。凡如是者, 其可聽歟?若不可聽, 何以許謨、怡之得稱父命乎!此為謨以名父子可虧法, 怡是親戚可以自專。以此二途服人示世, 臣所未悟也。宜一切班下, 不得以私廢公。絕其表疏, 以為永制。」朝議以為然。謨、怡不得已, 各居所職。是時王導稱疾不朝, 而私送車騎將軍郗鑒, 壼奏以導虧法從私, 無大臣之節。御史中丞鐘雅阿撓王典, 不加準繩, 並請免官。雖事寢不行, 舉朝震肅。壼斷裁切直, 不畏彊禦, 皆此類也。
壼乾實當官, 以褒貶為己任, 勤於吏事, 欲軌正督世, 不肯茍同時好。然性不弘裕, 才不副意, 故為諸名士所少, 而無卓爾優譽。明帝深器之, 於諸大臣而最任職。阮孚每謂之曰;「卿恒無閑泰, 常如含瓦石, 不亦勞乎?」壼曰:「諸君以道德恢弘, 風流相尚, 執鄙吝者, 非壼而誰!」時貴遊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為達, 壼厲色於朝曰:「悖禮傷教, 罪莫斯甚!中朝傾覆, 實由於此。」欲奏推之。王導、庾亮不從, 乃止, 然而聞者莫不折節。時王導以勛德輔政, 成帝每幸其宅, 嘗拜導婦曹氏。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導聞之曰:「王茂弘駑痾耳, 若卞望之之巖巖, 刁玄亮之察察, 戴若思之峰岠, 當敢爾邪!」壼廉潔儉素, 居甚貧約。息當婚, 詔特賜錢五十萬, 固辭不受。後患面創, 累乞解職。
拜光祿大夫, 加散騎常侍。時庾亮將征蘇峻, 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 終必為亂。今日征之, 縱不順命, 為禍猶淺。若復經年, 為惡滋蔓, 不可復制。此是朝錯勸漢景帝早削七國事也。」當時議者無以易之。壼固爭, 謂亮曰:「峻擁彊兵, 多藏無賴, 且逼近京邑, 路不終朝, 一旦有變, 易為蹉跌。宜深思遠慮, 恐未可倉卒。」亮不納。壼知必敗, 與平南將軍溫嶠書曰:「元規召峻意定, 懷此於邑。溫生足下, 柰此事何!吾今所慮, 是國之大事, 且峻已出狂意, 而召之更速, 必縱其群惡以向朝廷。朝廷威力誠桓桓, 交須接鋒履刃, 尚不知便可即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 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為外籓任, 而今恨出足下在外。若卿在內俱諫, 必當相從。今內外戒嚴, 四方有備, 峻凶狂必無所至耳, 恐不能使無傷, 如何?」壼司馬任台勸壼宜畜良馬, 以備不虞。壼笑曰:「以順逆論之, 理無不濟。若萬一不然, 豈須馬哉!」峻果稱兵。壼復為尚書令、右將軍、領右衛將軍, 餘官如故。
峻至東陵口, 詔以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假節, 復加領軍將軍、給事中, 壼率郭默、趙胤等與峻大戰於西陵, 為峻所破。壼與鐘雅皆退還, 死傷者以千數。壼、雅並還節, 詣闕謝罪。峻進攻青溪, 壼與諸軍距擊, 不能禁。賊放火燒宮寺, 六軍敗績。壼時發背創, 猶未合, 力疾而戰, 率厲散眾及左右吏數百人, 攻賊麾下, 苦戰, 遂死之, 時年四十八。二子、盱見父沒, 相隨赴賊, 同時見害。
峻平, 朝議贈壼左光祿大夫, 加散騎常侍。尚書郎弘訥議以為「死事之臣古今所重, 卞令忠貞之節, 當書於竹帛。今之追贈, 實未副眾望, 謂宜加鼎司之號, 以旌忠烈之勳」。司徒王導見議, 進贈驃騎將軍, 加侍中。訥重議曰:「夫事親莫大於孝, 事君莫尚於忠。唯孝也, 故能盡敬竭誠;唯忠也, 故能見危授命。此在三之大節, 臣子之極行也。案壼委質三朝, 盡規翼亮, 遭世險難, 存亡以之。受顧託之重, 居端右之任, 擁衛至尊, 則有保傅之恩;正色在朝, 則有匪躬之節。賊峻造逆, 戮力致討, 身當矢KQ, 再對賊鋒, 父子并命, 可謂破家為國, 守死勤事。昔許男疾終, 猶蒙二等之贈, 況壼伏節國難者乎!夫賞疑從重, 況在不疑!謂可上準許穆, 下同嵇紹, 則允合典謨, 克厭眾望。」於是改贈壼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謚曰忠貞, 祠以太牢。贈世子散騎侍郎, 弟盱奉車都尉。珍母裴氏撫二子尸哭曰:「父為忠臣, 汝為孝子, 夫何恨乎!」徵士翟湯聞之歎曰:「父死於君, 子死於父, 忠孝之道, 萃于一門。」子誕嗣。
咸康六年, 成帝追思壼, 下詔曰:「壼立朝忠恪, 喪身兇寇, 所封懸遠, 租秩薄少, 妻息不瞻, 以為慨然!可給實口廩。」其後盜發壼墓, 尸僵, 鬢髮蒼白, 面如生, 兩手悉拳, 爪甲穿達手背。安帝詔給錢十萬, 以修塋兆。
壺第三子瞻, 位至廣州刺史。瞻弟眈, 尚書郎。
敦字仲仁。父俊, 清真有檢識, 以名理著稱。其鄉人傲郤詵恃才陵傲俊兄弟, 俊等亦以門盛輕詵, 相視如仇。詵以楊駿故吏被繫, 俊時為尚書郎, 案其獄, 詵懼不免, 俊平心斷決正之, 詵卒以免, 而猶不悛。後為左丞, 復奏陷卞氏。俊歷位汝南相、廷尉卿。
敦弱冠仕州郡, 辟司空府, 稍遷太子舍人、尚書郎, 朝士多稱之。東海王越聞, 召以為主簿。王彌逼洛, 敦及胡毋輔之勸越擊王彌, 而王衍、潘滔共執不聽, 敦庭爭苦至, 眾咸壯之。出補汝南內史。元帝之為鎮東, 請為軍諮祭酒, 不就。征南將軍山簡以為司馬。尋而王如、杜曾相繼為亂, 簡乃使敦監沔北七郡軍事、振威將軍、領江夏相, 戍夏口。敦攻討沔中皆平。既而杜弢寇湘中, 加敦征討大都督。伐弢有功, 賜爵安陵亭侯。鎮東大將軍王敦請為軍司。
中興建, 拜太子左衛率。時石勒侵逼淮泗, 帝備求良將可以式遏邊境者, 公卿舉敦, 除征虜將軍、徐州刺史, 鎮泗口。及勒寇彭城, 敦自度力不能支, 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 賊勢遂張, 淮北諸郡多為所陷, 竟以畏懦貶秩三等, 為鷹揚將軍。徵拜大司農。王敦表為征虜將軍、都督石頭軍事。明帝之討王敦也。以為鎮南將軍、假節。事平, 更拜尚書, 以功封益陽侯。徙光祿勛, 出為都督安南將軍、湘州刺史、假節。尋進征南將軍, 固辭不拜。
蘇峻反, 溫嶠、庾亮移檄征鎮同赴京師。敦擁兵不下, 又不給軍糧, 唯遣督護荀璲領數百人隨大軍而已。時朝野莫不怪歎, 獨陶侃亦切齒忿之。峻平, 侃奏敦阻軍顧望, 不赴國難, 無大臣之節, 請檻車收付廷尉。丞相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病不之職。徵為光祿大夫, 領少府。敦既不討蘇峻, 常懷愧恥, 名論自此虧矣。尋以憂卒, 追贈本官, 加散騎常侍, 謚曰敬。子滔嗣。
劉超, 字世瑜, 琅邪臨沂人, 漢城陽景王章之後也。章七世孫封臨沂縣慈鄉侯, 子孫因家焉。父和, 為琅邪國上軍將軍。超少有志尚, 為縣小吏, 稍遷琅邪國記室掾。以忠謹清慎為元帝所拔, 恒親侍左右, 遂從渡江, 轉安東府舍人, 專掌文檄。相府建, 又為舍人。于時天下擾亂, 伐叛討貳, 超自以職在近密, 而書跡與帝手筆相類, 乃絕不與人交書。時出休沐, 閉門不通賓客, 由是漸得親密。以左右勤勞, 賜爵原鄉亭侯, 食邑七百戶, 轉行參軍。
中興建, 為中書舍人, 拜騎都尉、奉朝請。時臺閣初建, 庶績未康, 超職典文翰, 而畏慎靜密, 彌見親待。加以處身清苦, 衣不重帛, 家無儋石之儲。每帝所賜, 皆固辭曰:「凡陋小臣, 橫竊賞賜, 無德而祿, 殃咎足懼。」帝嘉之, 不奪其志。尋出補句容令, 推誠於物, 為百姓所懷。常年賦稅, 主者常自四出詰評百姓家貲。至超, 但作大函, 村別付之, 使各自書家產, 投函中訖, 送還縣。百姓依實投上, 課輸所入, 有踰常年。入為中書通事郎。以父憂去官。既葬, 屬王敦稱兵, 詔超復職, 又領安東上將軍。尋六軍敗散, 唯超案兵直衛, 帝感之, 遣歸終喪禮。及錢鳳構禍, 超招合義士, 從明帝徵鳳。事平, 以功封零陵伯。超家貧, 妻子不贍, 帝手詔褒之, 賜以魚米, 超辭不受。超後須純色牛, 市不可得, 啟買官外廄牛, 詔便以賜之。出為義興太守。未幾, 徵拜中書侍郎。拜受往還, 朝廷莫有知者。會帝崩, 穆后臨朝, 遷射聲校尉。時軍校無兵, 義興人多義隨超, 因統其眾以宿衛, 號為「君子營」。咸和初, 遭母憂去官, 衰服不離身, 朝夕號泣, 朔望輒步至墓所, 哀感路人。
及蘇峻謀逆, 超代趙胤為左衛將軍。時京邑大亂, 朝士多遣家人入東避難。義興故吏欲迎超家, 而超不聽, 盡以妻孥入處宮內。及王師敗績, 王導以超為右衛將軍, 親侍成帝。屬太后崩, 軍衛禮章損闕, 超躬率將士奉營山陵。峻遷車駕石頭, 時天大雨, 道路沈陷, 超與侍中鐘雅步侍左右, 賊給馬不肯騎, 而悲哀慷慨。峻聞之, 甚不平, 然未敢加害, 而以其所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 外託宿衛, 內實防禦超等。時饑饉米貴, 峻等問遺, 一無所受, 繾綣朝夕, 臣節愈恭。帝時年八歲, 雖幽厄之中, 超猶啟授《孝經》、《論語》。溫嶠等至, 峻猜忌朝士, 而超為帝所親遇, 疑之尤甚。後王導出奔, 超與懷德令匡術、建康令管旆等密謀, 將欲奉帝而出。未及期, 事泄, 峻使任讓將兵入收超及鐘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任讓不奉詔, 因害之。及峻平, 任讓與陶侃有舊, 侃欲特不誅之, 乃請於帝。帝曰:「讓是殺我侍中、右衛者, 不可宥。」由是遂誅讓。及超將改葬, 帝痛念之不已, 詔遷高顯近地葬之, 使出入得瞻望其墓。追贈衛尉, 謚曰忠。超天性謙慎, 歷事三帝, 恒在機密, 並蒙親遇, 而不敢因寵驕諂, 故士人皆安而敬之。
子訥嗣, 謹飭有石慶之風, 歷中書侍郎、下邳內史。訥子享, 亦清慎, 為散騎郎。
鐘雅, 字彥胄, 潁川長社人也。父曄, 公府掾, 早終。雅少孤, 好學有才志, 舉四行, 除汝陽令, 入為佐著作郎。母憂去官, 服闋復職。東海王越請為參軍, 遷尚書郎。
避亂東渡, 元帝以為丞相記室參軍, 遷臨淮內史、振威將軍。頃之, 徵拜散騎侍郎, 轉尚書右丞。時有事於太廟, 雅奏曰:「陛下繼承世數, 於京兆府君為玄孫, 而今祝文稱曾孫, 恐此因循之失, 宜見改正。又禮, 祖之昆弟, 從祖父也。景皇帝自以功德為世宗, 不以伯祖而登廟, 亦宜除伯祖之文。」詔曰:「禮, 事宗廟, 自曾孫已下皆稱曾孫, 此非因循之失也。義取於重孫, 可歷世共其名, 無所改也。稱伯祖不安, 如所奏。」轉北軍中候。大將軍王敦請為從事中郎, 補宣城內史。錢鳳作逆, 加廣武將軍, 率眾屯青弋。時廣德縣人周為鳳起兵攻雅, 雅退據涇縣, 收合士庶, 討, 斬之。鳳平, 徵拜尚書左丞。
時帝崩, 遷御史中丞。時國喪未期, 而尚書梅陶私奏女妓, 雅劾奏曰:「臣聞放勛之殂, 八音遏密, 雖在凡庶, 猶能三載。自茲以來, 歷代所同。肅祖明皇帝崩背萬國, 當期來月。聖主縞素, 泣血臨朝, 百僚慘愴, 動無歡容。陶無大臣忠慕之節, 家庭侈靡, 聲妓紛葩, 絲竹之音, 流聞衢路, 宜加放黜, 以整王憲。請下司徒, 論正清議。」穆后臨朝, 特原不問。雅直法繩違, 百僚皆憚之。
北中郎將劉遐卒, 遐部曲作亂, 詔郭默討之, 以雅監征討軍事、假節。事平, 拜驍騎將軍。蘇峻之難, 詔雅為前鋒監軍、假節, 領精勇千人以距峻。雅以兵少, 不敢擊, 退還。拜侍中。尋王師敗績, 雅與劉超並侍衛天子。或謂雅曰:「見可而進, 知難而退, 古之道也。君性亮直, 必不容於寇仇, 何不隨時之宜而坐待其斃。」雅曰:「國亂不能匡, 君危不能濟, 各遜遁以求免, 吾懼董狐執簡而至矣。」庾亮臨去, 顧謂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 誰之責也。」亮曰:「今日之事, 不容復言, 卿當期剋復之效耳。」雅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及峻逼遷車駕幸石頭, 雅、超流涕步從。明年, 並為賊所害。賊平, 追贈光祿勳。其後以家貧, 詔賜布帛百匹。子誕, 位至中軍參軍, 早卒。
史臣曰:應詹行業聿修, 文史足用, 入居列位, 則嘉謀屢陳;出撫籓條, 則惠政斯洽。甘卓伐暴寧亂, 庸績克宣, 作鎮扞城, 威略具舉。及兇渠犯順, 志在勤王。既而人撓其謀, 天奪其鑒, 疑留不斷, 自取誅夷。卞壼束帶立朝, 以匡正為己任;褰裳衛主, 蹈忠義以成名。遂使臣死於君, 子死於父, 惟忠與孝, 萃其一門。古稱社稷之臣, 忠貞之謂矣。劉超勤肅奉上, 鐘雅正直當官。屬臣猾滔天, 幼君危逼, 乃崎嶇寇難, 契闊艱虞, 匪石為心, 寒松比操, 貞軌皆沒, 亮跡雙升。雖高赫在難彌恭, 荀息繼之以死, 方之二子, 曾何足雲!

贊曰:卓臨南服, 詹蒞西州。政刑克舉, 威惠兼修。應嗟運促, 甘斃疑留。望之徇義, 處死為易。惟子惟臣, 名節斯寄。鐘劉入仕, 忠貞攸履。竭其股肱, 繼之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