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卷五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夏侯湛弟淳淳子承潘岳從子尼張載弟協協弟亢
夏侯湛, 字孝若, 譙國譙人也。祖威, 魏兗州刺史。父莊, 淮南太守。湛幼有盛才, 文章宏富, 善構新詞, 而美容觀, 與潘岳友善, 每行止同輿接茵, 京都謂之「連璧」。
少為太尉掾。泰始中, 舉賢良, 對策中第, 拜郎中, 累年不調, 乃作《抵疑》以自廣。其辭曰:
當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謂之曰:「吾聞有其才而不遇者, 時也;有其時而不遇者, 命也。吾子童幼而岐立, 弱冠而著德, 少而流聲, 長而垂名。拔萃始立, 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 而受卿尹之舉。盪典籍之華, 談先王之言。入閶闔, 躡丹墀, 染彤管, 吐洪煇, 乾當世之務, 觸人主之威, 有效矣。而官不過散郎, 舉不過賢良。鳳棲五期, 龍蟠六年, 英耀禿落, 羽儀摧殘。而獨雍容藝文, 蕩駘儒林, 志不轟著述之業, 口不釋《雅》《頌》之音, 徒費情而耗力, 勞神而苦心, 此術亦以薄矣。而終莫之辯, 宜吾子之陸沈也。且以言乎才, 則吾子優矣。以言乎時, 則子之所與二三公者, 義則骨肉之固, 交則明道之觀也。富於德, 貴於官, 其所發明, 雖叩牛操築之客, 傭賃拘關之隸, 負俗懷譏之士, 猶將登為大夫, 顯為卿尹。於何有寶咳唾之音, 愛錙銖之力?向若垂一鱗, 迴一翼, 令吾子攀其飛騰之勢, 挂其羽翼之末, 猶奮迅於雲霄之際, 騰驤於四極之外。今乃金口玉音, 漠然沈默。使吾子棲遲窮巷, 守此困極, 心有窮志, 貌有饑色。吝江河之流, 不以濯舟船之畔;惜東壁之光, 不以寓貧婦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賢也, 實吾子之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 有過, 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飾之太矣。斟酌之喻, 非小醜之所堪也。然過承古人之誨, 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 敢布其腹心, 豈能隱几以覽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聽。」
夏侯子曰:「吾聞先大夫孔聖之言:『德之不修, 學之不講, 聞義不能徙, 不善不能改, 是吾憂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 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諸己, 小人求諸人。僕也承門戶之業, 受過庭之訓, 是以得接冠帶之末, 充乎士大夫之列, 頗窺《六經》之文, 覽百家之學。弱年而入公朝, 蒙蔽而當顯舉, 進不能拔群出萃, 卻不能抗排當世, 志則乍顯乍昧, 文則乍幽乍蔚。知之者則謂之欲逍遙以養生, 不知之者則謂之欲遑遑以求達, 此皆未是僕之所匱也。
僕又聞, 世有道, 則士無所執其節;黜陟明, 則下不在量其力。是以當舉而不辭, 入朝而酬問。僕, 東野之鄙人, 頑直之陋生也。不識當世之便, 不達朝廷之情, 不能倚靡容悅, 出入崎傾, 逐巧點妍, 嘔喁辯佞。隨群班之次, 伏簡墨之後。當此之時, 若失水之魚, 喪家之狗, 行不勝衣, 言不出口, 安能幹當世之務, 觸人主之威, 適足以露狂簡而增塵垢。縱使心有至言, 言有偏直, 此委巷之誠, 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臨天下, 以八方六合為四境, 海內無虞, 萬國玄靜, 九夷之從王化, 猶洪聲之收清響;黎苗之樂函夏, 若遊形之招惠景。鄉曲之徒, 一介之士, 曾諷《急就》、習甲子者, 皆奮筆揚文, 議制論道。出草苗, 起林藪, 御青瑣, 入金墉者, 無日不有。充三臺之寺, 盈中書之閣。有司不能竟其文, 當年不能編其籍, 此執政之所厭聞也。若乃群公百辟, 卿士常伯, 被朱佩紫, 耀金帶白, 坐而論道者, 又充路盈寢, 黃幄玉階之內, 飽其尺牘矣。若僕之言, 皆糞土之說, 消磨灰爛, 垢辱招穢, 適可充衛士之爨, 盈掃除之器。譬猶投盈寸之膠, 而欲使江海易色;燒一羽之毛, 而欲令大爐增勢。若燎原之煙, 彌天之雲, 噓之不益其熱, 翕之不減其氣。今子見僕入朝暫對, 便欲坐望高位, 吐言數百, 謂陵曾一世, 何吾子之失評也!僕固脂車以須放, 秣馬以待卻, 反耕於枳落, 歸志乎渦瀨, 從容乎農夫, 優游乎卒歲矣。
古者天子畫土以封群后, 群后受國以臨其邦, 懸大賞以樂其成, 列九伐以討其違, 興衰相形, 安危相傾。故在位者以求賢為務, 受任者以進才為急。今也則九州為一家, 萬國為百郡, 政有常道, 法有恒訓, 因循而禮樂自定, 揖讓而天下大順。夫道學之貴游, 閭邑之搢紳, 皆高門之子, 世臣之胤, 弘風長譽, 推成而進, 悠悠者皆天下之彥也。諷詁訓, 傳《詩》《書》, 講儒墨, 說玄虛, 僕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簡僕於凡庸之肆, 顯僕於細猥之中, 則為功也重矣;時而清談, 則為親也周矣。且古之君子, 不知士, 則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 對食而肴乾。今也則否。居位者以善身為靜, 以寡交為慎, 以弱斷為重, 以怯言為信。不知士者無公誹, 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呂、周、召之倫, 叔豹、仲熊之儔, 稽古則踰黃、唐, 經緯則越虞、夏, 蔑昆吾之功, 嗤桓文之勳, 抵管仲, 蹉雹晏嬰。其遠則欲升鼎湖, 近則欲超太平。方將保保重嗇神, 獨善其身, 玄白沖虛, 仡爾養真。雖力挾太山, 將不舉一羽;揚波萬里, 將不濯一鱗。咳唾成珠玉, 揮袂出風雲。豈肯𧾷𧾷薜鄙事, 取才進人, 此又吾子之失言也。子獨不聞夫神人乎!噏風飲露, 不食五穀。登太清, 遊山嶽, 靡芝草, 弄白玉。不因而獨備, 無假而自足。不與人路同嗜欲, 不與世務齊榮辱。故能入無窮之門, 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 何待進賢!」
客曰:「聖人有言曰:『邦有道, 貧且賤焉, 恥也。』今子值有道之世, 當太平之會, 不攘袂奮氣, 發謀出奇。使鳴鶴受和, 好爵見縻。抑乃沈身郎署, 約志勤卑, 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湯, 寧戚之迕桓公, 或投己鼎俎, 或庸身飯牛, 明廢興之機, 歌《白水》之流, 德入殷王, 義感齊侯。故伊尹起庖廚而登阿衡, 寧戚出車下而階大夫。外無微介, 內無請謁, 矯身擢手, 徑躡名位。吾子亦何不慕賢以自厲, 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嗚呼!是何言歟!富與貴是人之所欲, 非僕之所惡也。夫干將之劍, 陸斷狗馬, 水截蛟龍, 而金公刀不能入泥。騏驥驊騮之乘, 一日而致千里, 而駑蹇不能邁畝。百煉之監, 別鬚眉之數, 而壁土不見泰山。鴻鵠一舉, 橫四海之區, 出青雲之外, 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鈍之覺, 優劣之決也, 夫欲進其身者, 不過千萬乘, 而僕以上朝堂, 答世問, 不過顯所知。僕以竭心思, 盡才學, 意無雅正可準, 論無片言可採, 是以頓於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 僕何為其不自衒哉!子不嫌僕德之不劭, 而疑其位之不到, 是猶反鏡而索照, 登木而下釣, 僕未以此為不肖也。
若乃伊尹負鼎以干湯, 呂尚隱遊以徼文, 傅說操築以寤主, 寧戚擊角以要君, 此非僕所能也。莊周駘蕩以放言, 君平賣卜以自賢, 接輿陽狂以蔽身, 梅福棄家以求仙, 此又非僕之所安也。若乃季札抗節於延陵, 楊雄覃思於《太玄》, 伯玉和柔於人懷, 柳惠三絀於士官, 僕雖不敏, 竊頗仿佛其清塵。」
後選補太子舍人, 轉尚書郎, 出為野王令。以血阜隱為急, 而緩於公調。政清務閑, 優游多暇, 乃作《昆弟誥》。其辭曰:
惟正月才生魄, 湛若曰:「咨爾弟淳、琬、瑫、謨、總、瞻:古人有言, 『孝乎惟孝, 友于兄弟。』『死喪之戚, 兄弟孔懷。』又曰, 『周之有至德也, 莫如兄弟。』於戲!古之載于訓籍, 傳于《詩》《書》者, 厥乃不思, 不可不行。爾其專乃心, 一乃聽, 砥礪乃性, 以聽我之格言。」淳等拜手稽首。
湛若曰:「嗚呼!惟我皇乃祖滕公, 肇釐厥德厥功, 以左右漢祖, 弘濟于嗣君, 用垂祚于後。世世增敷前軌, 濟其好行美德。明允相繼, 冠冕胥及。以逮于皇曾祖愍侯, 寅亮魏祖, 用康乂厥世, 遂啟土宇, 以大綜厥勳于家。我皇祖穆侯, 崇厥基以允釐顯志, 用恢闡我令業。維我后府君侯, 祗服哲命, 欽明文思, 以熙柔我家道, 丕隆我先緒。欽若稽古訓, 用敷訓典籍, 乃綜其微言。嗚呼!自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圖緯六藝, 及百家眾流, 罔不探賾索隱, 鉤深致遠。《洪範》九疇, 彝倫攸敘。乃命世立言, 越用繼尼父之大業, 斯文在茲。且九齡而我王母薛妃登遐, 我后孝思罔極, 惟以奉于穆侯之繼室蔡姬, 以致其子道。蔡姬登遐, 隘于穆侯之命, 厥禮乃不得成, 用不祔于祖姑。惟乃用騁其永慕, 厥乃以疾辭位, 用遜于厥家, 布衣席稿, 以終于三載。厥乃古訓無文, 我后丕孝其心, 用假于厥制, 以穆于世父使君侯。惟伯后聰明睿智, 奕世載德, 用慈友于我后。我惟烝烝是虔, 罔不克承厥誨, 用增茂我敦篤, 以播休美于一世, 厥乃可不遵。惟我用夙夜匪懈, 日鑽其道, 而仰之彌高, 鑽之彌堅, 我用欲罷不敢。豈唯予躬是懼, 實令跡是奉。厥乃晝分而食, 夜分而寢。豈唯令跡是畏, 實爾猶是儀。嗚呼, 予其敬哉!俞!予聞之, 周之有至德, 有婦人焉。我母氏羊姬, 宣慈愷悌, 明粹篤誠, 以撫訓群子。厥乃我齔齒, 則受厥教於書學, 不遑惟寧。敦《詩》《書》禮樂, 孳孳弗倦。我有識惟與汝服厥誨, 惟仁義惟孝友是尚, 憂深思遠, 祗以防於微。翳義形於色, 厚愛平恕, 以濟其寬裕。用緝和我七子, 訓諧我五妹。惟我兄弟姊妹束修慎行, 用不辱於冠帶, 實母氏是憑。予其為政蕞爾, 惟母氏仁之不行是戚, 予其望色思寬。獄之不情, 教之不泰是訓, 予其納戒思詳。嗚呼!惟母氏信著于不言, 行感于神明。若夫恭事于蔡姬, 敦穆于九族, 乃高于古之人。古之人厥乃千里承師, 矧我惟父惟母世德之餘烈, 服膺之弗可及, 景仰之弗可階。汝其念哉!俾群弟天祚于我家, 俾爾咸休明是履。淳英哉文明柔順, 琬乃沈毅篤固, 惟瑫厥清粹平理, 謨茂哉人雋哲寅亮, 總其弘肅簡雅, 瞻乃純鑠惠和。惟我蒙蔽, 極否于義訓。嗟爾六弟, 汝其滋義洗心, 以補予之尤。予乃亦不敢忘汝之闕。嗚呼!小子瞻, 汝其見予之長於仁, 未見予之長於義也。」
瞻曰:「俞!以如何?」湛若曰:「我之肇于總角, 以逮于弱冠, 暨于今之二毛, 受學于先載, 納誨于嚴父慈母。予其敬忌于厥身, 而匡予之纖介, 翼予之小疵, 使予有過未曾不知, 予知之逌改, 惟沖子是賴。予親于心, 愛于中, 敬于貌。厥乃口無擇言, 柔惠且直, 廉而不劌, 肅而不厲, 厥其成予哉。用集我父母之訓, 庶明厲翼, 邇可遠在茲。」瞻拜手稽首曰:「俞!」湛曰:「都!在修身, 在愛人。」瞻曰:「吁!惟聖其難之。」湛曰:「都!厥不行惟難, 厥行惟易。」
淳曰:「俞!明而昧, 崇而卑, 沖而恒, 顯而賢, 同而疑, 厲而柔, 和而矜。」湛曰:「俞!乃言厥有道。」淳曰:「俞!祗服訓。」湛曰:「來!琬, 汝亦昌言。」琬曰:「俞!身不及於人, 不敢墮於勤, 厥故維新。」湛曰:「俞!瑫亦昌言。」瑫曰:「俞!滋敬于己, 不滋敬于己, 惟敬乃恃, 無忘有恥。」湛曰:「俞!謨亦昌言。」謨曰:「俞!無忘於不可不虞, 形貌以心, 訪心於虞。」湛曰:「俞!總亦昌言。」總曰:「俞!若憂厥憂以休。」湛曰:「俞!瞻亦昌言。」瞻曰:「俞!復外惟內, 取諸內, 不忘諸外。」湛曰:「俞!休哉」淳等拜手稽首, 湛亦拜手稽首。乃歌曰:「明德復哉, 家道休哉, 世祚悠哉, 百祿周哉!」又作歌曰:「訊德恭哉, 訓翼從哉, 內外康哉!」皆拜曰:「欽哉!」
居邑累年, 朝野多歎其屈。除中書侍郎, 出補南陽相。遷太子僕, 未就命, 而武帝崩。惠帝即位, 以為散騎常侍。元康初, , 年四十九。著論三十餘篇, 別為一家之言。
, 湛作《周詩》成, 以示潘岳。岳曰:「此文非徒溫雅, 乃別見孝弟之性。」岳因此遂作《家風詩》。
湛族為盛門, 性頗豪侈, 侯服玉食, 窮滋極珍。及將沒, 遺命小棺薄斂, 不修封樹。論者謂湛雖生不砥礪名節, 死則儉約令終, 是深達存亡之理。
淳字孝沖。亦有文藻, 與湛俱知名。官至弋陽太守。遭中原傾覆, 子姪多沒胡寇, 唯息承渡江。
承字文子。參安東軍事, 稍遷南平太守。太興末, 王敦舉兵內向, 承與梁州刺史甘卓、巴東監軍柳純、宜都太守譚該等, 並露檄遠近, 列敦罪狀。會甘卓懷疑不進, 王師敗績, 敦悉誅滅異己者, 收承, 欲殺之, 承外兄王暠苦請得免。尋為散騎常侍。
潘岳, 字安仁, 滎陽中牟人也。祖瑾, 安平太守。父芘, 瑯邪內史。岳少以才穎見稱, 鄉邑號為奇童, 謂終賈之儔也。早辟司空太尉府, 舉秀才。
泰始中, 武帝躬耕藉田, 岳作賦以美其事, 曰:
伊晉之四年正月丁未, 皇帝親率群后藉于千畝之甸, 禮也。於是乃使甸師清畿, 野廬掃路, 封人壝宮, 掌舍設枑。青壇鬱其嶽立兮, 翠幕黕以雲布。結崇基之靈阯兮, 啟四塗之廣阼。沃野墳腴, 膏壤平砥。清洛濁渠, 引流激水。遐阡繩直, 邇陌如矢。艸犗服于縹軛兮, 紺轅綴於黛耜。儼儲駕於廛左兮, 俟萬乘之躬履。百僚先置, 位以職分, 自上下下, 具惟命臣。襲春服之萋萋兮, 接游車之轔轔。微風生於輕幰兮, 纖埃起乎朱輪。森奉璋以階列兮, 望皇軒而肅震。若湛露之晞朝陽兮, 眾星之拱北辰也。
於是前驅魚麗, 屬車鱗萃, 閶闔洞啟, 參途方駟, 常伯陪乘, 太僕執轡。后妃獻穜稑之種, 司農撰播殖之器, 挈壺掌升降之節, 宮正設門閭之蹕。天子乃御玉輦, 蔭華蓋, 衝牙錚鎗, 綃紈綷糸蔡。金根照耀以烱晃兮, 龍驥騰驤而沛艾。表朱玄於離坎兮, 飛青縞於震兌。中黃曄以發輝兮, 方彩紛其繁會。五路嗚鑾, 九旗揚旆, 瓊鈒入蘂, 雲罕晻藹。簫管嘲哲以啾嘈兮, 鼓鼙硡急以砰蓋, 筍虡嶷以軒翥兮, 洪鐘越乎區外。震震填填, 塵霧連天, 以幸乎藉田。蟬冕熲以灼灼兮, 碧色肅其芊芊。似夜光之剖荊璞兮, 若茂松之依山顛也。
於是我皇乃降靈壇, 撫御耦, 游場染屨, 洪縻在手。三推而舍, 庶人終畝。貴賤以班, 或五或九。于斯時也, 居靡都鄙, 人無華裔, 長幼雜遝以交集, 士女頒斌而咸戾。被褐振裾, 垂髫總髻, 躡踵側肩, 掎裳連襼。黃塵為之四合兮, 陽光為之潛翳。動容發音而觀者, 莫不抃舞乎康衢, 謳吟乎聖世。情欣樂乎昏作兮, 慮盡力乎樹藝。靡誰督而常勤兮, 莫之課而自厲。躬先勞而悅使兮, 豈嚴刑而猛制哉!
有邑老田父, 或進而稱曰:「蓋損益隨時, 理有常然。高以下為基, 人以食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 善其後者慎其先。夫九土之宜弗任, 四業之務不壹, 野有菜蔬之色, 朝乏代耕之秩。無儲蓄以虞災, 徒望歲以自必。三代之衰, 皆此物也。今聖上昧旦丕顯, 夕惕若慄, 圖匱於豐, 防儉於逸, 欽哉欽哉, 惟穀之恤。展三時之弘務, 致倉廩於盈溢, 固堯、湯之用心, 而存救之要術也。」若乃廟祧有事, 祝宗諏日, 簠簋普淖, 則此之自實, 縮鬯蕭茅, 又於是乎出。黍稷馨香, 旨酒嘉栗。宜其時和年登, 而神降之吉也。古人有言曰:「聖人之德, 無以加於孝乎!」夫孝者, 天之性、人之所由靈也。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 其或繼之者, 鮮哉希矣!逮我皇晉, 實光斯道, 儀刑孚于萬國, 愛敬盡於祖考。故躬稼以供粢盛, 所以致孝也;勸穡以足百姓, 所以固本也。能本而孝, 盛德大業至矣哉!此一役也, 二美顯焉, 不亦遠乎, 不亦重平!敢作頌曰:
「思樂甸畿, 薄採其芳。大君戾止, 言藉其農。其農三推, 萬國以祗。耨我公田, 遂及我私。我簠斯盛, 我簋斯齊。我倉如陵, 我庾如坻。念茲在茲, 永言孝思。人力普存, 祝史正辭。神只攸歆, 逸豫無期。一人有慶, 兆民賴之。」
岳才名冠世, 為眾所疾, 遂棲遲十年。出為河陽令, 負其才而鬱鬱不得志。時尚書僕射山濤、領吏部王濟、裴楷等並為帝所親遇, 岳內非之, 乃題閣道為謠曰:「閣道東, 有大牛。王濟鞅, 裴楷鞧, 和嶠刺促不得休。」
轉懷令。時以逆旅逐末廢農, 奸淫亡命, 多所依湊, 敗亂法度, 敕當除之。十里一官樆, 使老小貧戶守之, 又差吏掌主, 依客舍收錢。岳議曰:
「謹案:逆旅, 久矣其所由來也。行者賴以頓止, 居者薄收其直, 交易貿遷, 各得其所。官無役賦, 因人成利, 惠加百姓而公無末費。語曰:『許由辭帝堯之命, 而舍於逆旅。』《外傳》曰:『晉陽處父過寧, 舍於逆旅。』魏武皇帝亦以為宜, 其詩曰:『逆旅整設, 以通商賈。』然則自堯到今, 未有不得客舍之法。唯商鞅尤之, 固非聖世之所言也。方今四海會同, 九服納貢, 八方翼翼, 公私滿路。近畿輻輳, 客舍亦稠。冬有溫廬, 夏有涼蔭, 芻秣成行, 器用取給。疲牛必投, 乘涼近進, 發槅寫鞍, 皆有所憩。
又諸劫盜皆起於迥絕, 止乎人眾。十里蕭條, 則奸軌生心;連陌接館, 則寇情震懾。且聞聲有救, 已發有追, 不救有罪, 不追有戮, 禁暴捕亡, 恒有司存。凡此皆客舍之益, 而官樆之所乏也。又行者貪路, 告糴炊爨, 皆以昏晨。盛夏晝熱, 又兼星夜, 既限早閉, 不及樆門。或避晚關, 迸逐路隅, 祇是慢藏誨盜之原。茍以客舍多敗法教, 官守棘樆, 獨復何人?彼河橋、孟津, 解券輸錢, 高第督察, 數入校出, 品郎兩岸相檢, 猶懼或失之。故懸以祿利, 許以功報。今賤吏疲人, 獨專樆稅, 管開閉之權, 藉不校之勢, 此道路之蠹, 奸利所殖也。率歷代之舊俗, 獲行留之懽心, 使客舍灑掃, 以待征旅擇家而息, 豈非眾庶顒顒之望。」
請曹列上, 朝廷從之。
岳頻宰二邑, 勤於政績。調補尚書度支郎, 遷廷尉評, 以公事免。楊駿輔政, 高選吏佐, 引岳為太傅主簿。駿誅, 除名。初, 譙人公孫宏少孤貧, 客田於河陽, 善鼓琴, 頗能屬文。岳之為河陽令, 愛其才藝, 待之甚厚。至是, 宏為楚王瑋長史, 專殺生之政。時駿綱紀皆當從坐, 同署主簿朱振已就戮。岳其夕取急在外, 宏言之瑋, 謂之假吏, 故得免。未幾, 選為長安令, 作《西征賦》, 述所經人物山水, 文清旨詣, 辭多不錄。徵補博士, 未召, 以母疾輒去, 官免。尋為著作郎, 轉散騎侍郎, 遷給事黃門侍郎。
岳性輕躁, 趨世利, 與石崇等諂事賈謐, 每候其出, 與崇輒望塵而拜。構愍懷之文, 岳之辭也。謐二十四友, 岳為其首。謐《晉書》限斷, 亦岳之辭也。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 而乾沒不已乎?」而岳終不能改。
既仕宦不達, 乃作《閑居賦》曰:
岳讀《汲黯傳》至司馬安四至九卿, 而良史書之, 題以巧宦之目, 未曾不慨然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巧誠有之, 拙亦宜然。顧常以為士之生也, 非至聖無軌微妙玄通者, 則必立功立事, 效當年之用。是以資忠履信以進德, 修辭立誠以居業。僕少竊鄉曲之譽, 忝司空太尉之命, 所奉之主, 即太宰魯武公其人也。舉秀才為郎。逮事世祖武皇帝, 為河陽、懷令, 尚書郎, 廷尉評。今天子諒暗之際, 領太傅主簿。府主誅, 除名為民。俄而復官, 除長安令。遷博士, 未召拜, 親疾輒去, 官免。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 八徙官而一進階, 再免, 一除名, 一不拜職, 遷者三而已矣。雖通塞有遇, 抑亦拙之效也。昔通人和長輿之論餘也, 固曰「拙於用多」。稱多者, 吾豈敢;言拙, 則信而有征。方今俊乂在官, 百工惟時, 拙者可以絕意乎寵榮之事矣。太夫人在堂, 有羸老之疾, 尚何能違膝下色養, 而屑屑從斗筲之役?於是覽止足之分, 庶浮雲之志, 築室種樹, 逍遙自得。池沼足以漁釣, 舂稅足以代耕。灌園鬻蔬, 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 俟伏臘之費。孝乎惟孝, 友于兄弟, 此亦拙者之為政也。乃作《閑居賦》以歌事遂情焉。其辭曰:
遨墳素之長圃, 步先哲之高衢。雖吾顏之云厚, 猶內愧於寧蘧。有道餘不仕, 無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 而拙艱之有餘也!於是退而閑居, 于洛之涘。身齊逸民, 名綴下士。背京溯伊, 面郊後市。浮梁黝以逕度, 靈臺傑其高峙。窺天文之秘奧, 睹人事之終始。其西則有元戎禁營, 玄幕綠徽, 谿子巨黍, 異絭同歸, 炮石雷駭, 激矢虻飛, 以先啟行, 耀我皇威。其東則有明堂辟雍, 清穆敞閑, 環林縈映, 圓海回泉, 聿追孝以嚴父, 宗文考以配天, 祗聖敬以明順, 養更老以崇年。若乃背冬涉春, 陰謝陽施, 天子有事于柴燎, 以郊祖而展義, 張鈞天之廣樂, 備千乘之萬騎, 服棖棖以齊玄, 管啾啾而並吹, 煌煌乎, 隱隱乎, 茲禮容之壯觀, 而王制之巨麗也。兩學齊列, 雙宇如一, 右延國胄, 左納良逸。祁祁生徒, 濟濟儒術, 或升之堂, 或入之室。教無常師, 道在則是。故髦士投紱, 名王懷璽, 訓若風行, 應猶草靡。此里仁所以為美, 孟母所以三徙也。
爰定我居, 築室穿池, 長楊映沼, 芳枳樹樆, 遊鱗瀺灂, 菡萏敷披, 竹木蓊藹, 靈果參差。張公大谷之梨, 梁侯烏椑之柿, 周文弱枝之棗, 房陵朱仲之李, 靡不畢植。三桃表櫻胡之別, 二奈耀丹白之色, 石榴蒲桃之珍, 磊落蔓延乎其側。梅杏郁棣之屬, 繁榮藻麗之飾, 華實照爛, 言所不能極也。菜則蔥韭蒜芋, 青筍紫姜, 堇薺甘旨, 蓼荾芬芳, 蘘荷依陰, 時藿向陽, 綠葵含露, 白薤負霜。
於是凜秋暑退, 熙春寒往, 微雨新晴, 六合清朗。太夫人乃御版輿, 升輕軒, 遠覽王畿, 近周家園, 體以行和, 藥以勞宣, 常膳載加, 舊痾有痊。於是席長筵, 列孫子柳垂蔭, 車結軌, 陸摘紫房, 水掛赬鯉, 或宴于林, 或禊于汜。昆弟斑白, 兒童稚齒, 稱萬壽以獻觴, 咸一懼而一喜。壽觴舉, 慈顏和, 浮盃樂飲, 絲竹駢羅, 頓足起舞, 抗音高歌, 人生安樂, 孰知其他。退求已而自省, 信用薄而才劣。奉周任之格言, 敢陳力而就列。幾陋身之不保, 而奚擬乎明哲, 仰眾妙而絕思, 終優游以養拙。
, 芘為瑯邪內史, 孫秀為小史給岳, 而狡黠自喜。岳惡其為人, 數撻辱之, 秀常銜忿。及趙王倫輔政, 秀為中書令。岳於省內謂秀曰:「孫令猶憶疇昔周旋不?」答曰:「中心藏之, 何日忘之!」岳於是自知不免。俄而秀遂誣岳及石崇、歐陽建謀奉淮南王允、齊王冏為亂, 誅之, 夷三族。岳將詣市, 與母別曰:「負阿母!」初被收, 俱不相知, 石崇已送在市, 岳後至, 崇謂之曰:「安仁, 卿亦復爾邪!」岳曰:「可謂白首同所歸。」岳《金谷詩》云:「投分寄石友, 白首同所歸。」乃成其讖。岳母及兄侍御史釋、弟燕令豹、司徒掾據、據弟詵, 兄弟之子, 己出之女, 無長幼一時被害, 唯釋子伯武逃難得免。而豹女與其母相抱號呼不可解, 會詔原之。
岳美姿儀, 辭藻絕麗, 尤善為哀誄之文。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 婦人遇之者, 皆連手縈繞, 投之以果, 遂滿車而歸。時張載甚醜, 每行, 小兒以瓦石擲之, 委頓而反。岳從子尼。
尼字正叔。祖勖, 漢東海相。父滿, 平原內史。並以學行稱。尼少有清才, 與岳俱以文章見知。性靜退不競, 唯以勤學著述為事。著《安身論》以明所守, 其辭曰:
蓋崇德莫大乎安身, 安身莫尚乎存正, 存正莫重乎無私, 無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後動, 易其心而後語, 定其交而後求, 篤其志而後行。然則動者, 吉凶之端也;語者, 榮辱之主也;求者, 利病之幾也;行者, 安危之決也。故君子不妄動也, 動必適其道;不徒語也, 語必經於理;不茍求也, 求必造於義;不虛行也, 行必由於正。夫然, 用能免或繫之凶, 享自天之祐。故身不安則殆, 言不從則悖, 交不審則惑, 行不篤則危。四者行乎中, 則憂患接乎外矣。憂患之接, 必生於自私, 而興於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 有欲者不能濟其欲, 理之至也。欲茍不濟, 能無爭乎?私茍不從, 能無伐乎?人人自私, 家家有欲, 眾欲並爭, 群私交伐。爭, 則亂之萌也;伐, 則怨之府也。怨亂既構, 危害及之, 得不懼乎?
然棄本要末之徒, 知進忘退之士, 莫不飾才銳智, 抽鋒擢穎, 傾側乎勢利之交, 馳騁乎當塗之務。朝有彈冠之朋, 野有結綬之友, 黨與熾於前, 榮名扇其後。握權, 則赴者鱗集;失寵, 則散者瓦解;求利, 則託刎頸之歡;爭路, 則構刻骨之隙。於是浮偽波騰, 曲辯雲沸, 寒暑殊聲, 朝夕異價, 駑蹇希奔放之跡, 鉛刀競一割之用。至於愛惡相攻, 與奪交戰, 誹謗噂沓, 毀譽縱橫, 君子務能, 小人伐技, 風頹於上, 俗弊於下。禍結而恨爭也不彊, 患至而悔伐之未辯, 大者傾國喪家, 次則覆身滅祀。其故何邪?豈不始於私欲而終於爭伐哉?
君子則不然。知自私之害公也, 然後外其身;知有欲之傷德也, 故遠絕榮利;知爭競之遘災也, 故犯而不校;知好伐之招怨也, 故有功而不德。安身而不為私, 故身正而私全;慎言而不適欲, 故言濟而欲從;定交而不求益, 故交立而益厚;謹行而不求名, 故行成而名美。止則立乎無私之域, 行則由乎不爭之塗, 必將通天下之理, 而濟萬物之性。天下猶我, 故與天下同其欲;己猶萬物, 故與萬物同其利。
夫能保其安者, 非謂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樂也, 不忘危而已。有期進者, 非謂窮貴寵之榮而藉名位之重也, 不忘退而已。存其治者, 非謂嚴刑政之威而明司察之禁也, 不忘亂而已。故寢蓬室, 隱陋巷, 披短褐, 茹藜藿, 環堵而居, 易衣而出, 茍存乎道, 非不安也。雖坐華殿, 載文軒, 服黼繡, 御方丈, 重門而處, 成列而行, 不得與之齊榮。用天時, 分地利, 甘布衣, 安藪澤, 沾體塗足, 耕而後食, 茍崇乎德, 非不進也。雖居高位, 饗重祿, 執權衡, 握機秘, 功蓋當時, 勢侔人主, 不得與之比逸。遺意慮, 沒才智, 忘肝膽, 棄形器, 貌若無能, 志若不及, 茍正乎心, 非不治也。雖繁計策, 廣術藝, 審刑名, 峻法制, 文辯流離, 論議絕世, 不得與之爭功。故安也者, 安乎道者也。進也者, 進乎德者也。治也者, 治乎心者也。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國家, 進德而不能處富貴, 治心而不能治萬物者也。
然思危所以求安, 慮退所以能進, 懼亂所以保治, 戒亡所以獲存也。若乃弱志虛心, 曠神遠致, 徙倚乎不拔之根, 浮遊乎無垠之外, 不自貴於物而物宗焉, 不自重於人而人敬焉。可親而不可慢也, 可尊而不可遠也。親之如不足, 天下莫之能狎也;舉之如易勝, 而當世莫之能困也。達則濟其道而不榮也, 窮則善其身而不悶也, 用則立於上而非爭也, 舍則藏於下而非讓也。夫榮之所不能動者, 則辱之所不能加也;利之所不能勸者, 則害之所不能嬰也。譽之所不能益者, 則毀之所不能損也。
今之學者誠能釋自私之心, 塞有欲之求, 杜交爭之原, 去矜伐之態, 動則行乎至通之路, 靜則入乎大順之門, 泰則翔乎寥廓之宇, 否則淪乎渾冥之泉, 邪氣不能干其度, 外物不能擾其神, 哀樂不能盪其守, 死生不能易其真, 而以造化為工匠, 天地為陶鈞, 名位為糟粕, 勢利為埃塵, 治其內而不飾其外, 求諸己而不假諸人, 忠肅以奉上, 愛敬以事親, 可以御一體, 可以牧萬民, 可以處富貴, 可以安賤貧, 經盛衰而不改, 則庶幾乎能安身矣。
初應州辟, 後以父老, 辭位致養。太康中, 舉秀才, 為太常博士。歷高陸令、淮南王允鎮東參軍。元康初, 拜太子舍人, 上《釋奠頌》。其辭曰:
元康元年冬十二月, 上以皇太子富於春秋, 而人道之始莫先於孝悌, 初命講《孝經》於崇正殿。實應天縱生知之量, 微言奧義, 發自聖問, 業終而體達。三年春閏月, 將有事於上庠, 釋奠于先師, 禮也。越二十四日丙申, 侍祠者既齊, 輿駕次于太學。太傅在前, 少傅在後, 恂恂乎弘保訓之道;宮臣畢從, 三率備衛, 濟濟乎肅翼贊之敬。乃掃壇為殿, 懸幕為宮。夫子位於西序, 顏回侍于北墉。宗伯掌禮, 司儀辯位。二學儒官, 搢紳先生之徒, 垂纓佩玉, 規行矩步者, 皆端委而陪於堂下, 以待執事之命。設樽篚於兩楹之間, 陳罍洗於阼階之左。几筵既布, 鐘懸既列, 我后乃躬拜俯之勤, 資在三之義。謙光之美彌劭, 闕里之教克崇, 穆穆焉, 邕邕焉, 真先王之徽典, 不刊之美業, 允不可替已。於是牲饋之事既終, 享獻之禮已畢, 釋玄衣, 御春服, 馳齋禁, 反故式。天子乃命內外群司, 百辟卿士, 蕃王三事, 至于學徒國子, 咸來觀禮, 我后皆延而與之燕。金石簫管之音, 八佾六代之舞, 鏗鏘闛閤, 般辟俯仰, 可以澄神滌欲, 移風易俗者, 罔不畢奏。抑淫哇, 屏《鄭》《衛》, 遠佞邪, 釋巧辯。是日也, 人無愚智, 路無遠邇, 離鄉越國, 扶老攜幼, 不期而俱萃。皆延頸以視, 傾耳以聽, 希道慕業, 洗心革志, 想洙、泗之風, 歌來蘇之惠。然後知居室之善, 著應乎千里之外;不言之化, 洋溢于九有之內。於熙乎若典, 固皇代之壯觀, 萬載之一會也。尼昔忝禮官, 嘗聞俎豆。今廁末列, 親睹盛美, 瀸漬徽猷, 沐浴芳潤, 不知手舞口詠, 竊作頌一篇。義近辭陋, 不足測盛德之形容, 光聖明之遐度。其辭曰:
三元迭運, 五德代微。黃精既亢, 素靈乃暉。有皇承天, 造我晉畿。祚以大寶, 登以龍飛。宣基誕命, 景熙遐緒, 三分自文, 受終惟武。席卷要蠻, 蕩定荒阻;道濟群生, 化流率土。後帝承哉, 丕隆曾構。奄有萬方, 光宅宇宙。
篤生上嗣, 繼期挺秀。聖敬日躋, 浚哲閎茂。留精儒術, 敦閱古訓。遵道讓齒, 降心下問。鋪以金聲, 光以玉潤。如日之升, 如乾之運。乃延台保, 乃命學臣。聖容穆穆, 侍講訚訚。抽演微言, 啟發道真。探幽窮賾, 溫故知新。講業既終, 精義既研。崇聖重師, 卜日告奠。陳其三牢, 引其四縣。既戒既式, 乃盥乃薦。
恂恂孔聖, 百王攸希。亹亹顏生, 好學無違。曰皇儲后, 體神合幾。兆吉先見, 知來洞微。濟濟二宮, 藹藹庶僚。俊乂鱗萃, 髦士盈朝。如彼和肆, 莫匪瓊瑤;如彼儀鳳, 樂我《雲》《韶》。瓊瑤誰剖?四門洞開;《雲》《韶》奚樂?神人允諧。蟬冕耀庭。細珮振階。德以謙光, 仁以恩懷。我酒惟清, 我肴惟馨。舞以六代, 歌以九成。
莘莘胄子, 祁祁學生。洗心自百, 觀國之榮。學猶蒔苗, 化若偃草。博我以文, 弘我以道。萬邦蟬蛻, 矧乃俊造。鑽蚌瑩珠, 剖石摛藻。絲匪玄黃, 水罔方圓。引之斯流, 染之斯鮮。若金受範, 若埴在甄。上好如雲, 下效如川。
昔在周興, 王化之始。曰文曰武, 時惟世子。今我皇儲, 齊聖通理。緝熙重光, 於穆不已。於穆伊何?思文哲后。媚茲一人, 實副元首。孝洽家邦, 光照九有。純嘏自晉, 永世昌阜。微微下臣, 過充近侍。猥躡風雲, 鸞龍是廁。身澡芳流, 目玩盛事。竭誠作頌, 祗詠聖志。
出為宛令, 在任寬而不縱, 恤隱勤政, 厲公平而遺人事。入補尚書郎, 俄轉著作郎。為《乘輿箴》, 其辭曰:
《易》稱「有天地然後有人倫, 有父子然後有君臣」。傳曰:「大者天地, 其次君臣。」然君臣父子之道, 天地人倫之本, 未有以先之者也。故天生蒸人而樹之君, 使司牧之, 將以導群生之性, 而理萬物之情。豈以寵一人之身, 極無量之欲, 如斯而已哉!夫古之為君者, 無欲而至公, 故有茅茨土階之儉;而後之為君, 有欲而自利, 故有瑤臺瓊室之侈。無欲者, 天下共推之;有欲者, 天下共爭之。推之之極, 雖禪代猶脫屣;爭之之極, 雖劫殺而不避。故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乃天下之天下」, 安可求而得, 辭而已者乎!
夫修諸己而化諸人, 出乎邇而見乎遠者, 言行之謂也。故人主所患, 莫甚於不知其過;而所美, 莫美於好聞其過。若有君於此, 而曰予必無過, 唯其言而莫之違, 斯孔子所謂其庶幾乎一言而喪國者也。蓋君子之過, 如日月之蝕:過也, 人皆見之, 更也, 人皆仰之。雖以堯、舜、湯、武之盛, 必有誹謗之木, 敢諫之鼓, 盤杅之銘, 無諱之史, 所以閑其邪僻而納諸正道, 其自維持如此之備。故箴規之興, 將以救過補闕, 然猶依違諷喻, 使言之者無罪, 聞之者足以自誡。先儒既援古義, 舉內外之殊, 而高祖亦序六官, 論成敗之要, 義正辭約, 又盡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 非唯規其所司, 誠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春秋傳》曰「命百官箴王闕」, 則亦天子之事也。
尼以為王者膺受命之期, 當神器之運, 總萬機而撫四海, 簡群才而審所授, 孜孜於得人, 汲汲於聞過, 雖廷爭面折, 猶將祈請而求焉。至於箴規, 諫之順者, 曷為獨闕之哉?是以不量其學陋思淺, 因負擔之餘, 嘗試撰而述之。不敢斥至尊之號, 故以「乘輿」目篇。蓋帝王之事至大, 而古今之變至眾, 文繁而義詭, 意局而辭野, 將欲希企前賢, 仿佛崇軌, 譬猶丘坻之望華岱, 恒星之繫日月也, 其不逮明矣。頌曰:
元元遂初, 芒芒太始。清濁同流, 玄黃錯歭。上下弗形, 尊卑靡紀。赫胥悠哉, 大庭尚矣。皇極啟建, 兩儀既分。彞倫需永序, 萬邦已紛。國事明王, 家奉嚴君。各有攸尊, 德用不勤。羲、農已降, 暨於夏、殷。或禪或傳, 乃質乃文。
太上無名, 下知有之。仁義不存, 而人歸孝慈。無為無執, 何欲何思。忠信之薄, 禮刑實滋。既譽既畏, 以侮以欺。作誓作盟, 而人始叛疑。煌煌四海, 藹藹萬乘, 菲誓焉憑?左輔右弼, 前疑後丞。一日萬機, 業業兢兢。夫出其言善, 則千里是應;而莫余違, 亦喪邦有征。樞機之動, 式以廢興。殷監不遠, 若之何勿懲!
且厚味臘毒, 豐屋生災。辛作FM室, 而夏興瑤臺。糟丘酒池, 象箸玉杯。厥肴伊何?龍肝豹胎。惟此哲婦, 職為亂階。殷用喪師, 夏亦不恢。是以帝堯在位, 茅茨不翦。周文日昃, 昧旦丕顯。夫德輶如毛, 而或舉之者鮮。故《濩》有慚德, 《武》未盡善。下世道衰, 末俗化淺。耽樂逸遊, 荒淫沈湎。不式古訓, 而好是佞辯;不遵王路, 而覆車是踐。成敗之效, 載在先典。匪唯陵夷, 厥世用殄。故曰樹君如之何?將人是司牧。視之猶傷, 而知其寒奧。故能撫之斯柔, 而敦之斯睦;無遠不懷, 靡思不服。夫豈厭縱一人, 而玩其耳目;內迷聲色, 外荒弛逐;不修政事, 而終於顛覆?
昔唐氏授舜, 舜亦命禹。受終納祖, 丕承天序。放桀惟湯, 剋殷伊武。故禪代非一姓, 社稷無常主。四嶽三塗, 九州之阻。彭蠡、洞庭, 殷商之旅。虞夏之隆, 非由尺土。而紂之百剋, 卒於絕緒。故王者無親, 唯在擇人。傾蓋惟舊, 白首乃新。望由釣夫, 伊起有莘。負鼎鼓刀, 而謀合聖神。夫豈借官左右, 而取介近臣。蓋有國有家者, 莫云我聰, 或此面從;莫謂我智, 聽受未易。甘言美疾, 鮮不為累。由夷逃寵, 遠於脫屣。奈何人主, 位極則侈?
知人則哲, 惟帝所難。唐朝既泰, 四族作奸。周室既隆, 而管、蔡不虔。匪我二聖, 孰弭斯患?若九德咸受, 俊乂在官, 君非臣莫治, 臣非君莫安。故《書》美康哉, 而《易》貴金蘭。有皇司國, 敢告納言。
及趙王倫篡位, 孫秀專政, 忠良之士皆罹禍酷。尼遂疾篤, 取假拜掃墳墓。聞齊王冏起義, 乃赴許昌。冏引為參軍, 與謀時務, 兼管書記。事平, 封安昌公。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侍中、秘書監。永興末, 為中書令。時三王戰爭, 皇家多故, 尼職居顯要, 從容而已。雖憂虞不及, 而備嘗艱難。永嘉中, 遷太常卿。洛陽將沒, 攜家屬東出成皋, 欲還鄉里。道遇賊, 不得前, 病卒於塢壁, 年六十餘。
張載, 字孟陽, 安平人也。父收, 蜀郡太守。載性閑雅, 博學有文章。太康初, 至蜀省父, 道經劍閣。載以蜀人恃險好亂, 因著銘以作誡曰:
巖巖梁山, 積石峨峨。遠屬荊、衡, 近綴岷、嶓。南通邛、僰, 北達褒斜。狹過彭、碣, 高踰嵩、華。惟蜀之門, 作固作鎮。是曰劍閣, 壁立千仞。窮地之險, 極路之峻。世濁則逆, 道清斯順。閉由往漢, 開自有晉。秦得百二, 並吞諸侯。齊得十二, 田生獻籌。矧茲狹隘, 土之外區。一人荷戟, 萬夫趄。形勝之地, 非親勿居。昔在武侯, 中流而喜。河山之固, 見屈吳起。洞庭孟門, 二國不祀。興實由德, 險亦難恃。自古及今, 天命不易。憑阻作昏, 鮮不敗績。公孫既沒, 劉氏銜壁。覆車之軌, 無或重跡。勒銘山阿, 敢告梁益。
益州刺史張敏見而奇之, 乃表上其文, 武帝遣使鐫之於劍閣山焉。
載又為《榷論》曰:
夫賢人君子將立天下之功, 成天下之名, 非遇其時, 曷由致之哉!故嘗試論之:殷湯無鳴條之事, 則伊尹, 有莘之匹夫也;周武無牧野之陣, 則呂牙, 渭濱之釣翁也。若茲之類, 不可勝紀。蓋聲發響應, 形動影從, 時平則才伏, 世亂則奇用, 豈不信歟!設使秦、莽修三王之法, 時致隆平, 則漢祖, 泗上之健吏;光武, 舂陵之俠客耳, 況乎附麗者哉!故當其有事也, 則足非千里, 不入於輿;刃非斬鴻, 不韜於鞘。是以駑蹇望風而退, 頑鈍未試而廢。及其無事也, 則牛驥共牢, 利鈍齊列, 而無長塗犀革以決之, 此離朱與瞽者同眼之說也。處守平之世, 而欲建殊常之勳, 居太平之際, 而吐違俗之謀, 此猶卻步而登山, 鬻章甫於越也。漢文帝見李廣而嘆曰:「惜子不遇, 當高帝時, 萬戶侯豈足道哉!」故智無所運其籌, 勇無所奮其氣, 則勇怯一也;才無所騁其能, 辯無所展其說, 則頑慧均也。是以吳榜越船, 不能無水而浮;青虯赤螭, 不能無雲而飛。故和璧之在荊山, 隋珠之潛重川, 非遇其人, 焉有連城之價, 照車之名乎!青骹繁霜, 縶於籠中, 何以效其撮東郭於韝下也?白猨玄豹, 藏於欞檻, 何以知其接垂條於千仞也?孱夫與烏獲訟力, 非龍文赤鼎, 無以明之;蓋聶政與荊卿爭勇, 非彊秦之威, 孰能辨之?故餓夫庸隸, 抱關屠釣之倫, 一旦而都卿相之位, 建金石之號者, 或有懷顏、孟之術, 抱伊、管之略, 沒世而不齒者, 此言有事之世易為功, 無為之時難為名也。若斯湮滅而不稱, 曾不足以多說。
況夫庸庸之徒, 少有不得意者, 則自以為枉伏。莫不飾小辯、立小善以偶時, 結朋黨、聚虛譽以驅俗。進之無補於時, 退之無損於化。而世主相與雷同齊口, 吹而煦之, 豈不哀哉!今士循常習故, 規行矩步, 積階級, 累閥閱, 碌碌然以取世資。若夫魁梧俊傑, 卓躒俶儻之徒, 直將伏死嶔岑之下, 安能與步驟共爭道里乎!至如軒冕黻班之士, 茍不能匡化輔政, 佐時益世, 而徒俯仰取容, 要榮求利, 厚自封之資, 豐私家之積, 此沐猴而冠耳, 尚焉足道哉!
載又為《蒙汜賦》, 司隸校尉傅玄見而嗟歎, 以車迎之, 言談盡日, 為之延譽, 遂知名。起家佐著作郎, 出補肥鄉令。復為著作郎, 轉太子中舍人, 遷樂安相、弘農太守。長沙王乂請為記室督。拜中書侍郎, 復領著作。載見世方亂, 無復進仕意, 遂稱疾篤告歸, 卒於家。
協字景陽, 少有俊才, 與載齊名。辟公府掾, 轉祕書郎, 補華陰令、征北大將軍從事中郎, 遷中書侍郎。轉河間內史, 在郡清簡寡欲。
于時天下已亂, 所在寇盜, 協遂棄絕人事, 屏居草澤, 守道不競, 以屬詠自娛。擬諸文士作《七命》。其辭曰:
沖漠公子, 含華隱曜, 嘉遯龍蟠, 超世高蹈, 遊心於浩然, 玩志乎眾妙, 絕景乎大荒之遐阻, 吞響乎幽山之窮奧。於是徇華大夫聞而造焉。乃整雲輅, 驂飛黃, 越奔沙, 輾流霜, 陵扶搖之風, 躡堅冰之津, 旌拂霄崿, 軌出蒼垠, 天清泠而無霞, 野曠朗而無塵, 臨重岫而攬轡, 顧石室而迴輪。遂適沖漠公子之所居。其居也, 崢嶸幽藹, 蕭瑟虛玄, 溟海渾濩涌其後, 嶰谷嶆張其前, 尋竹竦莖蔭其壑, 百籟群鳴籠其山, 衝飆發而回日, 飛礫起而灑天。於是登絕巘, 逆長風, 陳辨惑之辭, 命公子於巖中。曰:「蓋聞聖人不卷道而背時, 智士不遺身而匿跡, 生必耀華名於玉牒, 沒則勒鴻伐於金冊。今公子違世陸沈, 避地獨竄, 有生之懽滅, 資父之義廢。愁洽百年, 苦溢千載, 何異促鱗之遊汀濘, 短羽之栖翳薈!今將榮子以天人之大寶, 悅子以縱性之至娛, 窮地而遊, 中天而居, 傾四海之歡, 殫九州之腴, 鑽屈穀之瓠, 解疏屬之拘, 子欲之乎?」公子曰:大夫不遺, 來萃荒外, 雖在不敏, 敬聽嘉話。」
大夫曰:「寒山之桐, 出自太冥, 含黃鐘以吐幹, 據蒼岑而孤生。既乃瓊巘層崚, 金岸崥崹, 右當風谷, 左臨雲谿, 上無陵虛之巢, 下無跖實之蹊, 搖刖峻挺, 茗邈嶕嶢, 晞三春之溢露, 溯九秋之鳴飆, 零雪寫其根, 霏霜封其條, 木既繁而後綠, 草未素而先凋。於是構雲梯, 陟崢嶸, 翦蕤賓之陽柯, 剖大呂之陰莖。營匠斲其樸, 伶倫均其聲。器舉樂奏, 促調高張, 音朗號鐘, 韻清繞梁。追逸響於八風, 採奇律於歸昌, 啟中黃之妙宮, 發蓐收之變商。若乃龍火西頹, 暄氣初收, 飛霜迎節, 高風送秋, 羈旅懷土之徒, 流宕百罹之儔, 撫促柱則酸鼻, 揮危弦則涕流。若乃追清哇, 赴嚴節, 奏《淥水》, 吐《白雪》, 激楚迴, 流風結, 悲蓂莢之朝落, 悼望舒之夕缺。煢嫠為之擗摽, 孀老為之嗚咽, 王子拂纓而傾耳, 六馬噓天而仰秣。此蓋音曲之至妙, 子豈能從我而聽之乎?」公子曰:「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蘭宮秘宇, 雕堂綺櫳, 雲屏爛旰, 瓊壁青蔥, 應門八襲, FM臺九重, 表以百常之闕, 圜以萬雉之墉。爾乃嶢榭迎風, 秀出中天, 翠觀岑青, 彤閣霞連, 長翼臨雲, 飛陛陵山, 望玉繩而結極, 承倒景而開軒。赬素煥爛, 枌栱嵯峨, 陰虯負簷, 陽馬承阿。錯以瑤英, 鏤以金華, 方疏含秀, 圓井吐葩。重殿疊起, 交綺對榥。幽堂晝密, 明室夜朗。焦冥飛而風生, 尺蠖動而成響。若乃目厭常玩, 體倦帷幄, 攜公子而雙遊, 時娛觀於林麓。登翠阜, 臨丹谷, 華草錦繁, 飛采星燭, 陽葉春青, 陰條秋綠, 華實代新, 承意恣觀。仰折神虈, 俯採朝蘭, 愬惠風於蘅薄, 眷椒塗於瑤壇。爾乃浮三翼, 戲中沚, 潛鰓駭, 驚翰起, 沈絲結, 飛矰理, 掛歸翮於赤霄之表, 出華鱗於紫潭之裏。然後縱棹隨風, 弭楫乘波, 吹孤竹, 撫雲和, 川客唱淮南之曲, 榜人奏《採菱》之歌。歌曰:『乘鷁舟兮為水嬉, 臨芳洲兮拔靈芝。』樂以忘戚, 遊以卒時, 窮夜為日, 畢歲為期。此蓋宴居之浩麗, 子豈能從我而處之乎?」公子曰:「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若乃白商素節, 月既授衣, 天凝地閉, 風厲霜飛, 柔條夕勁, 密葉晨稀, 將因氣以效殺, 臨金郊而講師。爾乃列輕武, 整戎剛, 建雲髦, 啟雄芒。駕紅陽之飛燕, 驂唐公之驌驦, 屯羽隊於外林, 縱輕翼於中荒。爾乃張脩罠, 布飛羅, 陵黃岑, 挂青巒, 畫長壑以為限, 帶流谿以為關。既乃內無疏蹊, 外無漏跡, 叩鉦散校, 舉麾贊獲, 彀金機, 馳鳴鏑, 翦剛豪, 落勁翮, 連騎競騖, 駢武齊轍, 翕忽揮霍, 雲迴風烈, 聲動響飛, 形移影發, 舉戈林聳, 揮鋒電滅, 仰傾雲巢, 俯殫地穴。乃有圓文之豜, 斑題之豵, 彭鬣風生, 怒目電瞛, 口咬霜刃, 足撥飛鋒, 齀林蹶石, 扣跋幽叢。於是飛、黃奮銳, 賁、育逞伎。𧾷戚封犬希, 手費馮豕, 拉甝, 挫解, 鉤爪摧, 踞牙擺。瀾漫狼藉, 傾榛倒壑, 隕胔挂山, 僵踣掩澤, 藪為毛林, 隰為丹薄。於是徹圍頓網, 卷旆收鳶, 虞人數獸, 林衡計鮮;論最犒勤, 息馬韜弦;肴駟連麃, 酒駕方軒, 千鐘電釂, 萬燧星繁, 陵阜沾流膏, 谿谷厭芳煙。歡極樂殫, 迴節而旋。此亦畋遊之壯觀, 子豈能從我而為之乎?」公子曰:「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楚之陽劍, 歐冶所營, 邪谿之鋌, 赤山之精, 銷踰羊頭, 鍱越鍛成。乃煉乃鑠, 萬辟千灌。豐隆奮椎, 飛廉扇炭, 神器化成, 陽文陰漫。既乃流綺星連, 浮采艷發, 光如散電, 質如耀雪, 霜鍔水凝, 冰刃露潔, 形冠豪曹, 名珍巨闕, 指鄭則三軍白首, 麾晉則千里流血。豈徒水截蛟鴻, 陸灑奔駟, 斷浮翮以為工, 絕重甲而稱利云爾而已哉!若其靈寶, 則舒辟無方, 奇鋒異模, 形震薛燭, 光駭風胡, 價兼三鄉, 聲貴二都, 或馳名傾秦, 或夜飛去吳。是以功冠萬載, 威曜無窮, 揮之者無前, 擁之者身雄, 可以從服九國, 橫制八戎, 爪牙景附, 函夏承風。此蓋希世之神兵, 子豈能從我而服之乎?」公子曰:「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天驥之駿, 逸態超越, 稟氣靈川, 受精皎月, 眸瞷黑照, 玄採紺發, 沫如揮紅, 汗如振血, 秦青不能識其眾尺, 方堙不能睹其若滅。爾乃巾雲軒, 踐朝霧, 赴春衢, 整秋御, 虯踴螭騰, 麟超龍翥, 望山載奔, 視林載赴。氣盛怒發, 星飛電駭, 志陵九州, 勢越四海。影不及形, 塵不暇起, 浮箭未移, 再踐千里。爾乃踰天根, 越地隔, 過汗漫之所下遊, 躡章、亥之所未跡, 陽烏為之頓羽, 夸父為之投策。斯蓋天下之俊乘, 子豈能從我而御之乎?」公子曰:「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大梁之黍, 瓊山之禾, 唐、稷播其根, 農帝嘗其華。爾乃六禽殊珍, 四膳異肴, 窮海之錯, 極陸之毛, 伊公爨鼎, 庖丁揮刀。味重九沸, 和兼勺藥, 晨鳧露鵠, 霜黃雀, 圓案星亂, 方丈華錯。封熊之蹯, 翰音之跖, 燕髀猩脣, 髦殘象白, 靈川之龜, 萊黃之鮐, 丹穴之鷚, 玄豹之胎, 燀以秋橙, 酤以春梅, 接以商王之箸, 承以帝辛之懷。范公之鱗, 出自九谿, 赬尾丹腮, 紫翼青鬐。爾乃命支離, 飛霜鍔, 紅肌綺散, 素膚雪落, 婁子之豪不能廁其細, 秋蟬之翼不足擬其薄。繁肴既闋, 亦有嘉羞。商山之果, 漢皋之楱, 析龍眼之房, 剖椰子之殼。芳旨萬選, 承意代奏。乃有荊南烏程、豫北竹葉, 浮蟣星沸, 飛華萍接, 玄石嘗其味, 儀氏進其法, 傾罍一朝, 可以流湎千日, 單醪投川, 可使三軍告捷。斯人神之所歆羨, 觀聽之所煒曄也, 子豈能強起而御之乎?」公子曰:「耽爽口之饌, 甘臘毒之味, 服腐腸之藥, 御亡國之器, 雖子大夫之所榮, 顧亦吾人之所畏, 餘病未能也。」
大夫曰:「蓋有晉之融皇風也, 金華啟徵, 大人有作, 繼明代照, 配天光宅。其基德也, 隆於姬公之處岐;其垂仁也, 富乎有殷之在亳。南箕之風不能暢其化, 離畢之雲無以豐其澤。皇道昭煥, 帝載緝熙。導氣以樂, 宣德以詩, 教清乎雲官之世, 政穆乎鳥紀之時。玉猷四塞, 函夏謐靜, 丹冥投鋒, 青徼釋警, 卻馬於糞車之轅, 銘德於昆吾之鼎。群萌反素, 時文載郁, 耕父推畔, 漁豎讓陸, 樵夫恥危冠之飾, 輿臺笑短後之服。六合時雍, 巍巍蕩蕩, 玄髫巷歌, 黃髮擊壤, 解羲皇之繩, 錯陶唐之象。若乃華裔之夷, 流荒之貊, 語不傳於輶軒, 地未被乎正朔, 莫不駿奔稽顙, 委質重譯。於時昆蚑感惠, 無思不擾。苑戲九尾之禽, 囿棲三足之鳥, 鳴鳳在林, 夥於黃帝之園;有龍遊川, 盈於孔甲之沼。萬物煙煴, 天地交泰, 義懷靡內, 化感無外, 林無被褐, 山無韋帶。皆象刻於百工, 兆發乎靈蔡, 搢紳濟濟, 軒冕藹藹, 功與造化爭流, 德與二儀比大。」言未終, 公子蹶然而興曰:「鄙夫固陋, 守茲狂狷。蓋理有毀之, 而爭寶之訟解;言有怒之, 而齊王之疾痊。向子誘我以聾耳之樂, 棲我以蔀家之屋, 田遊馳蕩, 利刃駿足, 既老氏之攸戒, 非吾人之所欲, 故靡得而應子。至聞皇風載韙, 時聖道醇, 舉實為秋, 摛藻為春, 下有可封之人, 上有大哉之君, 餘雖不敏, 請從後塵。」
世以為工。
永嘉初, 復徵為黃門侍郎, 託疾不就, 終於家。
亢字季陽。才藻不逮二昆, 亦有屬綴, 又解音樂伎術。時人謂載、協、亢、陸機、雲曰:「二陸」「三張」。中興初過江, 拜散騎侍郎。祕書監荀崧舉亢領佐著作郎, 出補烏程令, 入為散騎常侍, 復領佐著作。述《歷贊》一篇, 見《律歷志》。
史臣曰:孝若掞蔚春華, 時標麗藻。睹其《抵疑》詮理, 本窮通於自天;作誥敷文, 流英聲於孝悌, 旨深致遠, 殊有大雅之風烈焉。安仁思緒雲騫, 詞鋒景煥, 前史儔於賈誼, 先達方之士衡。賈論政範, 源王化之幽賾;潘著哀詞, 貫人靈之情性。機文喻海, 韞蓬山而育蕪;岳藻如江, 濯美錦而增絢。混三家以通校, 為二賢之亞匹矣。然其挾彈盈果, 拜塵趨貴, 蔑棄倚門之訓, 乾沒不逞之間, 斯才也而有斯行也, 天之所賦, 何其駁歟!正叔含咀藝文, 履危居正, 安其身而後動, 契其心而後言, 著論究人道之綱, 裁箴懸乘輿之鑒, 可謂玉質而金相者矣。孟陽鏤石之文, 見奇於張敏;《蒙汜》之詠, 取重於傅玄, 為名流之所挹, 亦當代之文宗矣。景陽摛光王府, 棣萼相輝。洎乎二陸入洛, 三張減價。考核遺文, 非徒語也。

贊曰:湛稱弄翰, 縟彩雕煥。才高位卑, 往哲攸嘆。岳實含章, 藻思抑揚。趨權冒勢, 終亦罹殃。尼標雅性, 夙聞詞令。載協飛芳, 棣華增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