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九《列傳第九》

卷三十九《列傳第九》
王沈子浚荀顗荀勖子籓籓子邃闓籓弟組組子奕馮紞
王沈, 字處道, 太原晉陽人也。祖柔, 漢匈奴中郎將。父機, 魏東郡太守。沈少孤, 養於從叔司空昶, 事昶如父。奉繼母寡嫂以孝義稱。好書, 善屬文。大將軍曹爽辟為掾, 累遷中書門下侍郎。及爽誅, 以故吏免。後起為治書侍御史, 轉秘書監。正元中, 遷散騎常侍、侍中, 典著作。與荀顗、阮籍共撰《魏書》, 多為時諱, 未若陳壽之實錄也。
時魏高貴鄉公好學有文才, 引沈及裴秀數於東堂講宴屬文, 號沈為文籍先生, 秀為儒林丈人。及高貴鄉公將攻文帝, 召沈及王業告之, 沈、業馳白帝, 以功封安平侯, 邑二千戶。沈既不忠於主, 甚為眾論所非。
尋遷尚書, 出監豫州諸軍事、奮武將軍、豫州刺史。至鎮, 乃下教曰:「自古賢聖, 樂聞誹謗之言, 聽輿人之論, 芻蕘有可錄之事, 負薪有廊廟之語故也。自至鎮日, 未聞逆耳之言, 豈未明虛心, 故令言者有疑。其宣下屬城及士庶, 若能舉遺逸於林藪, 黜姦佞於州國, 陳長吏之可否, 說百姓之所患, 興利除害, 損益昭然者, 給穀五百斛。若達一至之言, 說刺史得失, 朝政寬猛, 令剛柔得適者, 給穀千斛。謂餘不信, 明如皎日。」主簿陳廞、褚曰:「奉省教旨, 伏用感歎。勞謙日昃, 思聞苦言。愚謂上之所好, 下無不應。而近未有極諫之辭, 遠無傳言之箴者, 誠得失之事將未有也。今使教命班下, 示以賞勸, 將恐拘介之士, 或憚賞而不言;貪賕之人, 將慕利而妄舉。茍不合宜, 賞不虛行, 則遠聽者未知當否之所在, 徒見言之不用, 謂設有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 可小須後。」
沈又教曰:「夫德薄而位厚, 功輕而祿重, 貪夫之所徇, 高士之所不處也。若陳至言於刺史, 興益於本州, 達幽隱之賢, 去祝鮀之佞, 立德於上, 受分於下, 斯乃君子之操, 何不言之有!直言至理, 忠也。惠加一州, 仁也。功成辭賞, 廉也。兼斯而行, 仁智之事, 何故懷其道而迷其國哉!」褚復白曰:「堯、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諫者, 以其款誠之心著也。冰炭不言, 而冷熱之質自明者, 以其有實也。若好忠直, 如冰炭之自然, 則諤諤之臣, 將濟濟而盈庭;逆耳之言, 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 明不足以並周公, 實不可以同冰炭, 雖懸重賞, 忠諫之言未可致也。昔魏絳由和戎之功, 蒙女樂之賜, 管仲有興齊之勳, 而加上卿之禮, 功勳明著, 然後賞勸隨之。未聞張重賞以待諫臣, 懸穀帛以求盡言也。」沈無以奪之, 遂從議。
沈探尋善政, 案賈逵以來法制禁令, 諸所施行, 擇善者而從之。又教曰:「後生不聞先王之教, 而望政道日興, 不可得也。文武並用, 長久之道也。俗化陵遲, 不可不革。革俗之要, 實在敦學。昔原伯魯不悅學, 閔馬父知其必亡。將吏子弟, 優閑家門, 若不教之, 必致游戲, 傷毀風俗矣。」於是九郡之士, 咸悅道教, 移風易俗。
遷征虜將軍、持節、都督江北諸軍事。五等初建, 封博陵侯, 班在次國。平蜀之役, 吳人大出, 聲為救蜀, 振蕩邊境, 沈鎮御有方, 寇聞而退。轉鎮南將軍。武帝即王位, 拜御史大夫, 守尚書令, 加給事中。沈以才望, 顯名當世, 是以創業之事, 羊祜、荀勖、裴秀、賈充等, 皆與沈諮謀焉。
及帝受禪, 以佐命之勳, 轉驃騎將軍、錄尚書事, 加散騎常侍, 統城外諸軍事。封博陵郡公, 固讓不受, 乃進爵為縣公, 邑千八百戶。帝方欲委以萬機, 泰始二年薨。帝素服舉哀, 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葬田一頃, 謚曰元。明年, 帝追思沈勳, 詔曰:「夫表揚往行, 所以崇賢垂訓, 慎終紀遠, 厚德興教也。故散騎常侍、驃騎將軍、博陵元公沈蹈禮居正, 執心清粹, 經綸墳典, 才識通洽。入歷常伯納言之位, 出乾監牧方嶽之任, 內著謀猷, 外宣威略。建國設官, 首登公輔, 兼統中朝, 出納大命, 實有翼亮佐世之勳。其贈沈司空公, 以寵靈既往, 使沒而不朽。又前以翼贊之勳, 當受郡公之封, 而固辭懇至, 嘉其讓德, 不奪其志。可以郡公官屬送葬。沈素清儉, 不營產業。其使所領兵作屋五十間。」子浚嗣。後沈夫人荀氏卒, 將合葬, 沈棺櫬已毀, 更賜東園秘器。咸寧中, 復追封沈為郡公。
浚字彭祖。母趙氏婦, 良家女也, 貧賤, 出入沈家, 遂生浚, 沈初不齒之。年十五, 沈薨, 無子, 親戚共立浚為嗣, 拜駙馬都尉。太康初, 與諸王侯俱就國。三年來朝, 除員外散騎侍郎。元康初, 轉員外常侍, 遷越騎校尉、右軍將軍。出補河內太守, 以郡公不得為二千石, 轉東中郎將, 鎮許昌。
及愍懷太子幽于許昌, 浚承賈后旨, 與黃門孫慮共害太子。遷寧北將軍、青州刺史。尋徙寧朔將軍、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于時朝廷昏亂, 盜賊蜂起, 浚為自安之計, 結好夷狄, 以女妻鮮卑務勿塵, 又以一女妻蘇恕延。
及趙王倫篡位, 三王起義兵, 浚擁眾挾兩端, 遏絕檄書, 使其境內士庶不得赴義, 成都王穎欲討之而未暇也。倫誅, 進號安北將軍。及河間王顒、成都王穎興兵內向, 害長沙王乂, 而浚有不平之心。穎表請幽州刺史石堪為右司馬, 以右司馬和演代堪, 密使演殺浚, 並其眾。演與烏丸單于審登謀之, 於是與浚期游薊城南清泉水上。薊城內西行有二道, 演浚各從一道。演與浚欲合鹵簿, 因而圖之。值天暴雨, 兵器霑濕, 不果而還。單于由是與其種人謀曰:「演圖殺浚, 事垂克而天卒雨, 使不得果, 是天助浚也。違天不祥, 我不可久與演同。」乃以謀告浚。浚密嚴兵, 與單于圍演。演持白幡詣浚降, 遂斬之, 自領幽州。大營器械, 召務勿塵, 率胡晉合二萬人, 進軍討穎。以主溥祁弘為前鋒, 遇穎將石超於平棘, 擊敗之。浚乘勝遂克鄴城, 士眾暴掠, 死者甚多。鮮卑大略婦女, 浚命敢有挾藏者斬, 於是沉於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 自此始也。
浚還薊, 聲實益盛。東海王越將迎大駕, 浚遣祁弘率烏丸突騎為先驅。惠帝旋洛陽, 轉浚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 領幽州刺史, 以燕國增博陵之封。懷帝即位, 以浚為司空, 領烏丸校尉, 務勿塵為大單于。浚又表封務勿塵遼西郡公, 其別部大飄滑及其弟渴末別部大屠甕等皆為親晉王。
永嘉中, 石勒寇冀州, 浚遣鮮卑文鴦討勒, 勒走南陽。明年, 勒復寇冀州, 刺史王斌為勒所害, 浚又領冀州。詔進浚為大司馬, 加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諸軍事。使者未及發, 會洛京傾覆, 浚大樹威令, 專征伐, 遣督護王昌、中山太守阮豹等, 率諸軍及務勿塵世子疾陸眷, 并弟文鴦、從弟末柸, 攻石勒於襄國, 勒率眾來距, 昌逆擊敗之。末柸逐北入其壘門, 為勒所獲。勒質末柸, 遣間使來和, 疾陸眷遂以鎧馬二百五十匹、金銀各一簏贖末柸, 結盟而退。
其後浚布告天下, 稱受中詔承制, 乃以司空荀籓為太尉, 光祿大夫荀組為司隸, 大司農華薈為太常, 中書令李絙為河南尹。又遣祁弘討勒, 及於廣宗。時大霧, 弘引軍就道, 卒與勒遇, 為勒所殺。由是劉琨與浚爭冀州。琨使宗人劉希還中山合眾, 代郡、上谷、廣寧三郡人皆歸于琨。浚患之, 遂輟討勒之師, 而與琨相距。浚遣燕相胡矩督護諸軍, 與疾陸眷並力攻破希。驅略三郡士女出塞, 琨不復能爭。
浚還, 欲討勒, 使棗嵩督諸軍屯易水, 召疾陸眷, 將與之俱攻襄國。浚為政苛暴, 將吏又貪殘, 並廣占山澤, 引水灌田, 漬陷冢墓, 調發殷煩, 下不堪命, 多叛入鮮卑。從事韓咸切諫, 浚怒, 殺之。疾陸眷自以前後違命, 恐浚誅之。勒亦遣使厚賂, 疾陸眷等由是不應召。浚怒, 以重幣誘單于猗盧子右賢王日律孫, 令攻疾陸眷, 反為所破。
時劉琨大為劉聰所迫, 諸避亂游士多歸於浚。浚日以彊盛, 乃設壇告類, 建立皇太子, 備置眾官。浚自領尚書令, 以棗嵩、裴憲並為尚書, 使其子居王宮, 持節, 領護匈奴中郎將, 以妻舅崔毖為東夷校尉。又使嵩監司冀並兗諸軍事、行安北將軍, 以田徽為兗州, 李惲為青州。惲為石勒所殺, 以薄盛代之。
浚以父字處道, 為「當塗高」應王者之讖, 謀將僭號。胡矩諫浚, 盛陳其不可。浚忿之, 出矩為魏郡守。前渤海太守劉亮、從子北海太守搏、司空掾高柔並切諫, 浚怒, 誅之。浚素不平長史燕國王悌, 遂因他事殺之。時童謠曰:「十囊五囊入棗郎。」棗嵩, 浚之子婿也。浚聞, 責嵩而不能罪之也。又謠曰:「幽州城門似藏戶, 中有伏尸王彭祖。」有狐踞府門, 翟雉入聽事。時燕國霍原, 北州名賢, 浚以僭位事示之, 原不答, 浚遂害之。由是士人憤怨, 內外無親。以矜豪日甚, 不親為政, 所任多苛刻;加亢旱災蝗, 士卒衰弱。
浚之承制也, 參佐皆內敘, 唯司馬游統外出。統怨, 密與石勒通謀。勒乃詐降於浚, 許奉浚為主。時百姓內叛, 疾陸眷等侵逼。浚喜勒之附己, 勒遂為卑辭以事之。獻遺珍寶, 使驛相繼。浚以勒為誠, 不復設備。勒乃遣使剋日上尊號於浚, 浚許之。
勒屯兵易水, 督護孫緯疑其詐, 馳白浚, 而引軍逆勒。浚不聽, 使勒直前。眾議皆曰:「胡貪而無信, 必有詐, 請距之。」浚怒, 欲斬諸言者, 眾遂不敢復諫。盛張設以待勒。勒至城, 便縱兵大掠。浚左右復請討之, 不許。及勒登聽事, 浚乃走出堂皇, 勒眾執以見勒。勒遂與浚妻並坐, 立浚于前。浚罵曰:「胡奴調汝公, 何凶逆如此!」勒數浚不忠於晉, 并責以百姓餒乏, 積粟五十萬斛而不振給。遂遣五百騎先送浚于襄國, 收浚麾下精兵萬人, 盡殺之。停二日而還, 孫緯遮擊之, 勒僅而得免。勒至襄國, 斬浚, 而浚竟不為之屈, 大罵而死。無子。
太元二年, 詔興滅繼絕, 封沈從孫道素為博陵公。卒, 子崇之嗣。義熙十一年, 改封東莞郡公。宋受禪, 國除。
荀顗, 字景倩, 潁川人, 魏太尉彧之第六子也。幼為姊婿陳群所賞。性至孝, 總角知名, 博學洽聞, 理思周密。魏時以父勛除中郎。宣帝輔政, 見顗奇之, 曰:「荀令君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 累遷侍中。為魏少帝執經, 拜騎都尉, 賜爵關內侯。難鐘會《易》無互體, 又與扶風王駿論仁孝孰先, 見稱於世。
時曹爽專權, 何晏等欲害太常傅嘏, 顗營救得免。及高貴鄉公立, 顗言於景帝曰:「今上踐阼, 權道非常, 宜速遣使宣德四方, 且察外志。」毌丘儉、文欽果不服, 舉兵反。顗預討儉等有功, 進爵萬歲亭侯, 邑四百戶。文帝輔政, 遷尚書。帝徵諸葛誕, 留顗鎮守。顗甥陳泰卒, 顗代泰為僕射, 領吏部, 四辭而後就職。顗承泰後, 加之淑慎, 綜核名實, 風俗澄正。咸熙中, 遷司空, 進爵鄉侯。
顗年踰耳順, 孝養蒸蒸, 以母憂去職, 毀幾滅性, 海內稱之。文帝奏, 宜依漢太傅胡廣喪母故事, 給司空吉凶導從。及蜀平, 興復五等, 命顗定禮儀。顗上請羊祜、任愷、庚峻、應貞、孔顥共刪改舊文, 撰定晉禮。
咸熙初, 封臨淮侯。武帝踐阼, 進爵為公, 食邑一千八百戶。又詔曰:「昔禹命九官, 契敷五教, 所以弘崇王化, 示人軌儀也。朕承洪業, 昧于大道, 思訓五品, 以康四海。侍中、司空顗, 明允篤誠, 思心通遠, 翼亮先皇, 遂輔朕躬, 實有佐命弼導之勛。宜掌教典, 以隆時雍。其以顗為司徒。」尋加侍中, 遷太尉、都督城外牙門諸軍事, 置司馬親兵百人。頃之, 又詔曰:「侍中、太尉顗, 溫恭忠允, 至行純備, 博古洽聞, 耆艾不殆。其以公行太子太傅, 侍中、太尉如故。」
時以《正德》、《大豫》雅頌未合, 命顗定樂。事未終, 以泰始十年薨。帝為舉哀, 皇太子臨喪, 二宮賻贈, 禮秩有加。詔曰:「侍中、太尉、行太子太傅、臨淮公顗, 清純體道, 忠允立朝, 歷司外內, 茂績既崇, 訓傅東宮, 徽猷弘著, 可謂行歸于周, 有始有卒者矣。不幸薨殂, 朕甚痛之。其賜溫明祕器、朝服一具, 衣一襲。謚曰康。」又詔曰:「太尉不恤私門, 居無館宇, 素絲之志, 沒而彌顯。其賜家錢二百萬, 使立宅舍。」咸寧初, 詔論次功臣, 將配饗宗廟。所司奏顗等十二人銘功太常, 配饗清廟。
顗明《三禮》, 知朝廷大儀, 而無質直之操, 唯阿意茍合於荀勖、賈充之間。初, 皇太子將納妃, 顗上言賈充女姿德淑茂, 可以參選, 以此獲譏於世。
顗無子, 以從孫徽嗣。中興初, 以顗兄玄孫序為顗後, 封臨淮公。序卒, 又絕, 孝武帝又封序子恆繼顗後。恒卒, 子龍符嗣。宋受禪, 國除。
荀勖, 字公曾, 潁川潁陰人, 漢司空爽曾孫也。祖棐, 射聲校尉。父肸, 早亡。勖依于舅氏。岐嶷夙成, 年十餘歲能屬文。從外祖魏太傅鐘繇曰:「此兒當及其曾祖。」既長, 遂博學, 達於從政。仕魏, 辟大將軍曹爽掾, 遷中書通事郎。爽誅, 門生故吏無敢往者, 勖獨臨赴, 眾乃從之。為安陽令, 轉驃騎從事中郎。勖有遺愛, 安陽生為立祠。遷廷尉正, 參文帝大將軍軍事, 賜爵關內侯, 轉從事中郎, 領記室。
高貴鄉公欲為變時, 大將軍掾孫佑等守閶闔門。帝弟安陽侯幹聞難欲入, 佑謂乾曰:「未有入者, 可從東掖門。」及幹至, 帝遲之, 乾以狀白, 帝欲族誅佑。勖諫曰:「孫佑不納安陽, 誠宜深責。然事有逆順, 用刑不可以喜怒為輕重。今成倅刑止其身, 佑乃族誅, 恐義士私議。」乃免佑為庶人。時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 勖言於帝曰:「明公以至公宰天下, 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名以刺客除賊, 非所謂刑于四海, 以德服遠也。」帝稱善。
及鐘會謀反, 審問未至, 而外人先告之。帝待會素厚, 未之信也。勖曰:「會雖受恩, 然其性未可許以見得思義, 不可不速為之備。」帝即出鎮長安, 主簿郭奕、參軍王深以勖是會從甥, 少長舅氏, 勸帝斥出之。帝不納, 而使勖陪乘, 待之如初。先是, 勖啟「伐蜀, 宜以衛瓘為監軍」。及蜀中亂, 賴瓘以濟。會平, 還洛, 與裴秀、羊祜共管機密。
時將發使聘吳, 並遣當時文士作書與孫皓, 帝用勖所作。皓既報命和親, 帝謂勖曰:「君前作書, 使吳思順, 勝十萬之眾也。」帝即晉王位, 以勖為侍中, 封安陽子, 邑千戶。武帝受禪, 改封濟北郡公。勖以羊祜讓, 乃固辭為侯。拜中書監, 加侍中, 領著作, 與賈充共定律令。
充將鎮關右也, 勖謂馮紞曰:「賈公遠放, 吾等失勢。太子婚尚未定, 若使充女得為妃, 則不留而自停矣。」勖與紞伺帝間並稱「充女才色絕世, 若納東宮, 必能輔佐君子, 有《關雎》后妃之德。」遂成婚。當時甚為正直者所疾, 而獲佞媚之譏焉。久之, 進位光祿大夫。既掌樂事, 又修律呂, 並行於世。初, 勖於路逢趙賈人牛鐸, 識其聲。及掌樂, 音韻未調, 乃曰:「得趙之牛鐸則諧矣。」遂下郡國, 悉送牛鐸, 果得諧者。又嘗在帝坐進飯, 謂在坐人曰:「此是勞薪所炊。」咸未之信。帝遣問膳夫, 乃云:「實用故車腳。」舉世伏其明識。俄領祕書監, 與中書令張華依劉向《別錄》, 整理記籍。又立書博士, 置弟子教習, 以鐘、胡為法。
咸寧初, 與石苞等並為佐命功臣, 列於銘饗。及王濬表請伐吳, 勖與賈充固諫不可, 帝不從, 而吳果滅。以專典詔命, 論功封子一人為亭侯, 邑一千戶, 賜絹千匹。又封孫顯為潁陽亭侯。
及得汲郡冢中古文竹書, 詔勖撰次之, 以為《中經》, 列在祕書。
時議遣王公之國, 帝以問勖, 勖對曰:「諸王公已為都督, 而使之國, 則廢方任。又分割郡縣, 人心戀本, 必用嗷嗷。國皆置軍, 官兵還當給國, 而闕邊守。」帝重使勖思之, 勖又陳曰:「如詔準古方伯選才, 使軍國各隨方面為都督, 誠如明旨。至於割正封疆。使親疏不同誠為佳矣。然分裂舊土, 猶懼多所搖動, 必使人心聰擾, 思惟竊宜如前。若於事不得不時有所轉封, 而不至分割土域, 有所損奪者, 可隨宜節度。其五等體國經遠, 實不成制度。然但虛名, 其於實事, 略與舊郡縣鄉亭無異。若造次改奪, 恐不能不以為恨。今方了其大者, 以為五等可須後裁度。凡事雖有久而益善者, 若臨時或有不解, 亦不可忽。」帝以勖言為允, 多從其意。
時又議省州郡縣半吏以赴農功, 勖議以為:「省吏不如省官, 省官不如省事, 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 載其清靜, 致畫一之歌, 此清心之本也。漢文垂拱, 幾致刑措, 此省事也。光武並合吏員, 縣官國邑裁置十一, 此省官也。魏太和中, 遣王人四出, 減天下吏員, 正始中亦並合郡縣, 此省吏也。今必欲求之於本, 則宜以省事為先。凡居位者, 使務思蕭曹之心, 以翼佐大化。篤義行, 崇敦睦, 使昧寵忘本者不得容, 而偽行自息, 浮華者懼矣。重敬讓, 尚止足, 令賤不妨貴, 少不陵長, 遠不間親, 新不間舊, 小不加大, 淫不破義, 則上下相安, 遠近相信矣。位不可以進趣得, 譽不可以朋黨求, 則是非不妄而明, 官人不惑於聽矣。去奇技, 抑異說, 好變舊以徼非常之利者必加其誅, 則官業有常, 人心不遷矣。事留則政稽, 政稽則功廢。處位者而孜孜不怠, 奉職司者而夙夜不懈, 則雖在挈瓶而守不假器矣。使信若金石, 小失不害大政, 忍忿悁以容之。簡文案, 略細苛, 令之所施, 必使人易視聽, 願之如陽春, 畏之如雷震。勿使微文煩撓, 為百吏所黷, 二三之命, 為百姓所饜, 則吏竭其誠, 下悅上命矣。設官分職, 委事責成。君子心競而不力爭, 量能受任, 思不出位, 則官無異業, 政典不奸矣。凡此皆愚心謂省事之本也。茍無此愆, 雖不省吏, 天下必謂之省矣。若欲省官, 私謂九寺可并於尚書, 蘭臺宜省付三府。然施行歷代, 世之所習, 是以久抱愚懷而不敢言。至於省事, 實以為善。若直作大例, 皆減其半, 恐文武眾官郡國職業, 及事之興廢, 不得皆同。凡發號施令, 典而當則安, 儻有駁者, 或致壅否。凡職所臨履, 先精其得失。使忠信之官, 明察之長, 各裁其中, 先條上言之。然後混齊大體, 詳宜所省, 則令下必行, 不可搖動。如其不爾, 恐適惑人聽, 比前行所省, 皆須臾輒復, 或激而滋繁, 亦不可不重。」勖論議損益多此類。
太康中詔曰:「勖明哲聰達, 經識天序, 有佐命之功, 兼博洽之才。久典內任, 著勳弘茂, 詢事考言, 謀猷允誠。宜登大位, 毗贊朝政。今以勖為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開府辟召, 守中書監、侍中、侯如故。」時太尉賈充、司徒李胤並薨, 太子太傅又缺, 勖表陳:「三公保傅, 宜得其人。若使楊珧參輔東宮, 必當仰稱聖意。尚書令衛瓘、吏部尚書山濤皆可為司徒。若以瓘新為令未出者, 濤即其人。」帝並從之。
明年秋, 諸州郡大水, 兗土尤甚。勖陳宜立都水使者。其後門下啟通事令史伊羨、趙咸為舍人, 對掌文法。詔以問勖, 勖曰:今天下幸賴陛下聖德, 六合為一, 望道化隆洽, 垂之將來。而門下上稱程咸、張惲, 下稱此等, 欲以文法為政, 皆愚臣所未達者。昔張釋之諫漢文, 謂獸圈嗇夫不宜見用;邴吉住車, 明調和陰陽之本。此二人豈不知小吏之惠, 誠重惜大化也。昔魏武帝使中軍司荀攸典刑獄, 明帝時猶以付內常侍。以臣所聞, 明帝時唯有通事劉泰等官, 不過與殿中同號耳。又頃言論者皆云省官減事, 而求益吏者相尋矣。多云尚書郎太令史不親文書, 乃委付書令史及幹, 誠吏多則相倚也。增置文法之職, 適恐更耗擾臺閣, 臣竊謂不可。」
時帝素知太子闇弱, 恐後亂國, 遣勖及和嶠往觀之。勖還盛稱太子之德, 而嶠云太子如初。於是天下貴嶠而賤勖。帝將廢賈妃, 勖與馮紞等諫請, 故得不廢。時議以勖傾國害時, 孫資、劉放之匹。然性慎密, 每有詔令大事, 雖已宣布, 然終不言, 不欲使人知己豫聞也。族弟良曾勸勖曰:「公大失物情, 有所進益者自可語之, 則懷恩多矣。」其婿武統亦說勖「宜有所營置, 令有歸戴者」。勖並默然不應, 退而語諸子曰:「人臣不密則失身, 樹私則背公, 是大戒也。汝等亦當宦達人間, 宜識吾此意。」久之, 以勖守尚書令。
勖久在中書, 專管機事。及失之, 甚罔罔悵恨。或有賀之者, 勖曰:「奪我鳳皇池, 諸君賀我邪!」及在尚書, 課試令史以下, 核其才能, 有闇於文法, 不能決疑處事者, 即時遣出。帝嘗謂曰:「魏武帝言『荀文若之進善, 不進不止;荀公達之退惡, 不退不休』。二令君之美, 亦望於君也。」居職月餘, 以母憂上還印綬, 帝不許。遣常侍周恢喻旨, 勖乃奉詔視職。
勖久管機密, 有才思, 探得人主微旨, 不犯顏忤爭, 故得始終全其寵祿。太康十年卒, 詔贈司徒, 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錢五十萬、布百匹。遣兼御史持節護喪, 謚曰成。勖有十子, 其達者輯、籓、組。
輯嗣, 官至衛尉。卒, 謚曰簡。子畯嗣。卒, 謚曰烈。無嫡子, 以弟息識為嗣。輯子綽。
綽字彥舒, 博學有才能, 撰《晉後書》十五篇, 傳於世。永嘉末, 為司空從事中郎, 沒於石勒, 為勒參軍。
籓字大堅。元康中, 為黃門侍郎, 受詔成父所治鐘磬。以從駕討齊王冏勛, 封西華縣公。累遷尚書令。永嘉末, 轉司空, 未拜而洛陽陷沒, 籓出奔密。王浚承制, 奉籓為留臺太尉。及愍帝為太子, 委籓督攝遠近。建興元年薨於開封, 年六十九, 因葬亡所。謚曰成, 追贈太保。籓二子:邃、闓。
邃字道玄, 解音樂, 善談論。弱冠辟趙王倫相國掾, 遷太子洗馬。長沙王乂以為參軍。乂敗, 成都王為皇太弟, 精選僚屬, 以邃為中舍人。鄴城不守, 隨籓在密。元帝召為丞相從事中郎, 以道險不就。愍帝就加左將軍、陳留相。父憂去職, 服闋, 襲封。愍帝欲納邃女, 先徵為散騎常侍。邃懼西都危逼, 故不應命, 而東渡江, 元帝以為軍諮祭酒。太興初, 拜侍中。邃與刁協婚親, 時協執權, 欲以邃為吏部尚書, 邃深距之。尋而王敦討協, 協黨與並及於難, 唯邃以疏協獲免。敦表為廷尉, 以疾不拜。遷太常, 轉尚書。蘇峻作亂, 邃與王導、荀崧並侍天子於石頭。峻平後卒, 贈金紫光祿大夫, 謚曰靖。子汪嗣。
闓字道明, 亦有名稱, 京都為之語曰:「洛中英英荀道明。」大司馬、齊王冏辟為掾。冏敗, 暴尸已三日, 莫敢收葬。闓與冏故吏李述、嵇含等露板請葬, 朝議聽之, 論者稱焉。為太傅主簿、中書郎。與邃俱渡江, 拜丞相軍諮祭酒。中興建, 遷右軍將軍, 轉少府。明帝嘗從容問王暠曰:「二荀兄弟孰賢?」暠答以闓才明過邃。帝以語庾亮, 亮曰:「邃真粹之地, 亦闓所不及。」由是議者莫能定其兄弟優劣。歷御史中丞、侍中、尚書, 封射陽公。太寧二年卒, 追贈衛尉, 謚曰定。子達嗣。
組字大章。弱冠, 太尉王衍見而稱之曰:「夷雅有才識。」初為司徒左西屬, 補太子舍人。司徒王渾請為從事中郎, 轉左長史, 歷太子中庶子、滎陽太守。
趙王倫為相國, 欲收大名, 選海內德望之士, 以江夏李重及組為左右長史, 東平王堪沛國劉謨為左右司馬。倫篡, 以組為侍中。及長沙王乂敗, 惠帝遣組及散騎常侍閭丘沖詣成都王穎, 慰勞其軍。帝西幸長安, 以組為河南尹。遷尚書, 轉衛尉, 賜爵成陽縣男, 加散騎常侍、中書監。轉司隸校尉, 加特進、光祿大夫, 常侍如故。于時天下已亂, 組兄弟貴盛, 懼不容於世, 雖居大官, 並諷議而已。
永嘉末, 復以組為侍中, 領太子太保。未拜, 會劉曜、王彌逼洛陽, 組與籓俱出奔。懷帝蒙塵, 司空王浚以組為司隸校尉。組與籓移檄天下, 以瑯邪王為盟主。
愍帝稱皇太子, 組即太子之舅, 又領司隸校尉, 行豫州刺史事, 與籓並保滎陽之開封。建興初, 詔籓行留臺事。俄而籓薨, 帝更以組為司空, 領尚書左僕射, 又兼司隸, 復行留臺事, 州征郡守皆承制行焉。進封臨潁縣公, 加太夫人、世子印綬。明年, 進位太尉, 領豫州牧、假節。
元帝承制, 以組都督司州諸軍, 加散騎常侍, 餘如故。頃之, 又除尚書令, 表讓不拜。及西都不守, 組乃遣使移檄天下共勸進。帝欲以組為司徒, 以問太常賀循。循曰:「組舊望清重, 忠勤顯著, 遷訓五品, 實允眾望。」於是拜組為司徒。
組逼於石勒, 不能自立。太興初, 自許昌率其屬數百人渡江, 給千兵百騎, 組先所領仍皆統攝。頃之, 詔組與太保、西陽王羕並錄尚書事, 各加班劍六十人。永昌初, 遷太尉, 領太子太保。未拜, , 年六十五。謚曰元。子奕嗣。
奕字玄欣。少拜太子舍人、駙馬都尉, 侍講東宮。出為鎮東參軍, 行揚武將軍、新汲令。愍帝為皇太子, 召為中舍人, 尋拜散騎侍郎, 皆不就。隨父渡江。元帝踐阼, 拜中庶子, 遷給事黃門郎。父憂去職, 服闋, 補散騎常侍、侍中。
時將繕宮城, 尚書符下陳留王, 使出城夫。奕駁曰:「昔虞賓在位, 《書》稱其美;《詩》詠《有客》, 載在《雅》《頌》。今陳留王位在三公之上, 坐在太子右, 故答表曰書, 賜物曰與。此古今之所崇, 體國之高義也。謂宜除夫役。」時尚書張闓、僕射孔愉難奕, 以為:「昔宋不城周, 《陽秋》所譏。特蠲非體, 宜應減夫。」奕重駁, 以為:「《陽秋》之末, 文武之道將墜于地, 新有子朝之亂, 于時諸侯逋替, 莫肯率職。宋之于周, 實有列國之權。且同巳勤王而主之者晉, 客而辭役, 責之可也。今之陳留, 無列國之勢, 此之作否, 何益有無!臣以為宜除, 於國職為全。」詔從之。
時又通議元會日帝應敬司徒王導不。博士郭熙、杜援等以為禮無拜臣之文, 謂宜除敬。侍中馮懷議曰:「天子修禮, 莫盛於辟雍。當爾之日, 猶拜三老, 況今先帝師傅。謂宜盡敬。」事下門下, 奕議曰:「三朝之首, 宜明君臣之體, 則不應敬。若他日小會, 自可盡禮。又至尊與公書手詔則曰『頓首言』, 中書為詔則云『敬問』, 散騎優冊則曰:『制命』。今詔文尚異, 況大會之與小會, 理豈得同!」詔從之。
咸和七年卒, 追贈太僕, 謚曰定。
馮紞, 字少胄, 安平人也。祖浮, 魏司隸校尉。父員, 汲郡太守。紞少博涉經史, 識悟機辯。歷仕為魏郡太守, 轉步兵校尉, 徙越騎。得幸於武帝, 稍遷左衛將軍。承顏悅色, 寵愛日隆。賈充、荀勖並與之親善。充女之為皇太子妃也, 紞有力焉。及妃之將廢, 紞、勖乾沒救請, 故得不廢。伐吳之役, 紞領汝南太守, 以郡兵隨王浚入秣陵。遷御史中丞, 轉侍中。
帝病篤得愈, 紞與勖見朝野之望, 屬在齊王攸。攸素薄勖。勖以太子愚劣, 恐攸得立, 有害於己, 乃使紞言於帝曰:「陛下前者疾若不差, 太子其廢矣。齊王為百姓所歸, 公卿所仰, 雖欲高讓, 其得免乎!宜遣還籓, 以安社稷。」帝納之。及攸薨, 朝野悲恨。初, 帝友于之情甚篤, 既納紞、勖邪說, 遂為身後之慮, 以固儲位。既聞攸殞, 哀慟特深。紞侍立, 因言曰:「齊王名過於實, 今得自終, 此乃大晉之福。陛下何乃過哀!」帝收淚而止。
初謀伐吳, 紞與賈充、荀勖同共苦諫不可。吳平, 紞內懷慚懼, 疾張華如讎。及華外鎮, 威德大著, 朝論當徵為尚書令。紞從容侍帝, 論晉魏故事, 因諷帝, 言華不可授以重任, 帝默然而止。事具《華傳》。
太康七年, 紞疾, 詔以紞為散騎常侍, 賜錢二十萬、床帳一具。尋卒。二子:播、熊。播, 大長秋。熊字文羆, 中書郎。紞兄恢, 自有傳。
史臣曰:夫立身之道, 曰仁與義。動靜既形, 悔吝斯及。有莘之媵, 殊《北門》之情;渭濱之叟, 匪西山之節。湯武有以濟其功, 夏殷不能譏其志。王沈才經文武, 早尸人爵, 在魏參席上之珍, 居晉為幄中之士, 桐宮之謀遽泄, 武闈之禍遂臻。是知田光之口, 豈燕丹之可絕;豫讓之形, 非智氏之能變。動靜之際, 有據蒺藜, 仁義之方, 求之彌遠矣。彭祖謁由捧雉, 孕本貿絲, 因家乏主, 遂登顯秩。擁北州之士馬, 偶東京之糜沸, 自可感召諸侯, 宣力王室。而乘間伺隙, 潛圖不軌, 放肆獯虜, 遷播乘輿。遂使漳滏蕭然, 黎元塗地。縱貪夫於藏戶, 戮高士於燕垂, 阻越石之內難, 邀世龍之外府。惡稔毒疒甫, 坐致焚燎, 假手仇敵, 方申凶獷, 慶封之戮, 慢罵何補哉!公曾, 慈明之孫;景倩, 文若之子, 踐隆堂而高視, 齊逸軌而長騖。孝敬足以承親, 周慎足以事主, 刊姬公之舊典, 採蕭相之遺法。然而援朱均以貳極, 煽褒閻而偶震。雖廢興有在, 隆替靡常, 稽之人事, 乃二荀之力也。至於斗粟興謠, 踰里成詠, 勖之階禍, 又已甚焉。馮紞外騁戚施, 內窮狙詐, 斃攸安賈, 交勖仇張, 心滔楚費, 過逾晉伍。爰絲獻壽, 空取慰於仁心, 紞之陳說, 幸收哀於迷慮, 投畀之罰無聞, 《青蠅》之詩不作矣。

贊曰:處道文林, 胡貳爾心?彭祖兇孽, 自貽伊戚。臨淮翼翼, 孝形於色。安陽英英, 匪懈其職。傾齊附魯, 是為蝥賊。紞之不臧, 交亂罔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