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列傳第四》

卷三十四《列傳第四》
羊祜杜預杜錫
羊祜, 字叔子, 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 至祜九世, 並以清德聞。祖續, 仕漢南陽太守。父衟, 上黨太守。祜, 蔡邕外孫, 景獻皇后同產弟。祜年十二喪父, 孝思過禮, 事叔父耽甚謹。嘗遊汶水之濱, 遇父老謂之曰:「孺子有好相, 年未六十, 必建大功於天下。」既而去, 莫知所在。及長, 博學能屬文, 身長七尺三寸, 美鬚眉, 善談論。郡將夏侯威異之, 以兄霸之子妻之。舉上計吏, 州四辟從事、秀才, 五府交命, 皆不就。太原郭奕見之曰:「此今日之顏子也。」與王沈俱被曹爽辟。沈勸就徵, 祜曰:「委質事人, 復何容易。」及爽敗, 沈以故吏免, 因謂祜曰:「常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其先識不伐如此。
夏侯霸之降蜀也, 姻親多告絕, 祜獨安其室, 恩禮有加焉。尋遭母憂, 長兄發又卒, 毀慕寢頓十餘年, 以道素自居, 恂恂若儒者。
文帝為大將軍, 辟祜, 未就, 公車徵拜中書侍郎, 俄遷給事中、黃門郎。時高貴鄉公好屬文, 在位者多獻詩賦, 汝南和逌以忤意見斥, 祜在其間, 不得而親疏, 有識尚焉。陳留王立, 賜爵關中侯, 邑百戶。以少帝不願為侍臣, 求出補吏, 徙秘書監。及五等建, 封鉅平子, 邑六百戶。鐘會有寵而忌, 祜亦憚之。及會誅, 拜相國從事中郎, 與荀勖共掌機密。遷中領軍, 悉統宿衛, 入直殿中, 執兵之耍, 事兼內外。
武帝受禪, 以佐命之勳, 進號中軍將軍, 加散騎常侍, 改封郡公, 邑三千戶。固讓封不受, 乃進本爵為侯, 置郎中令, 備九官之職, 加夫人印綬。泰始初, 詔曰:「夫總齊機衡, 允釐六職, 朝政之本也。祜執德清劭, 忠亮純茂, 經緯文武, 謇謇正直, 雖處腹心之任, 而不總樞機之重, 非垂拱無為委任責成之意也。其以祜為尚書右僕射、衛將軍, 給本營兵。」時王佑、賈充、裴秀皆前朝名望, 祜每讓, 不處其右。
帝將有滅吳之志, 以祜為都督荊州諸軍事、假節, 散騎常侍、衛將軍如故。祜率營兵出鎮南夏, 開設庠序, 綏懷遠近, 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布大信, 降者欲去皆聽之。時長吏喪官, 後人惡之, 多毀壞舊府, 祜以死生有命, 非由居室, 書下征鎮, 普加禁斷。吳石城守去襄陽七百餘里, 每為邊害, 祜患之, 竟以詭計令吳罷守。於是戍邏減半, 分以墾田八百餘頃, 大獲其利。祜之始至也, 軍無百日之糧, 及至季年, 有十年之積。詔罷江北都督, 置南中郎將, 以所統諸軍在漢東江夏者皆以益祜。在軍常輕裘緩帶, 身不被甲, 鈴閤之下, 侍衛者不過十數人, 而頗以畋漁廢政。嘗欲夜出, 軍司徐胤執棨當營門曰:「將軍都督萬里, 安可輕脫!將軍之安危, 亦國家之安危也。胤今日若死, 此門乃開耳。」祜改容謝之, 此後稀出矣。
後加車騎將軍, 開府如三司之儀。祜上表固讓曰:「臣伏聞恩詔, 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來, 適十數年, 受任外內, 每極顯重之任。常以智力不可頓進, 恩寵不可久謬, 夙夜戰悚, 以榮為憂。臣聞古人之言, 德未為人所服而受高爵, 則使才臣不進;功未為人所歸而荷厚祿, 則使勞臣不勸。今臣身託外戚, 事連運會, 誡在過寵, 不患見遺。而猥降發中之詔, 加非次之榮。臣有何功可以堪之, 何心可以安之。身辱高位, 傾覆尋至, 願守先人弊廬, 豈可得哉!違命誠忤天威, 曲從即復若此。蓋聞古人申於見知, 大臣之節, 不可則止。臣雖小人, 敢緣所蒙, 念存斯義。今天下自服化以來, 方漸八年, 雖側席求賢, 不遺幽賤, 然臣不爾推有德, 達有功, 使聖聽知勝臣者多, 未達者不少。假令有遺德於版築之下, 有隱才於屠釣之間, 而朝議用臣不以為非, 臣處之不以為愧, 所失豈不大哉!臣忝竊雖久, 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極寵, 等宰輔之高位也。且臣雖所見者狹, 據今光祿大夫李憙執節高亮, 在公正色;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 和而不同;光祿大夫李胤清亮簡素, 立身在朝, 皆服事華髮, 以禮終始。雖歷位外內之寵, 不異寒賤之家, 而猶未蒙此選, 臣更越之, 何以塞天下之望, 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節, 無茍進之志。今道路行通, 方隅多事, 乞留前恩, 使臣得速還屯。不爾留連, 必於外虞有闕。匹夫之志, 有不可奪。」不聽。
及還鎮, 吳西陵督步闡舉城來降。吳將陸抗攻之甚急, 詔祜迎闡。祜率兵五萬出江陵, 遣荊州刺史楊肇攻抗, 不剋, 闡竟為抗所擒。有司奏:「祜所統八萬餘人, 賊眾不過三萬。祜頓兵江陵, 使賊備得設。乃遣楊肇偏軍入險, 兵少糧懸, 軍人挫衄。背違詔命, 無大臣節。可免官, 以侯就第。」竟坐貶為平南將軍, 而免楊肇為庶人。
祜以孟獻營武牢而鄭人懼, 晏弱城東陽而萊子服, 乃進據險耍, 開建五城, 收膏腴之地, 奪吳人之資, 石城以西, 盡為晉有。自是前後降者不絕, 乃增修德信, 以懷柔初附, 慨然有吞並之心。每與吳人交兵, 剋日方戰, 不為掩襲之計。將帥有欲進譎詐之策者, 輒飲以醇酒, 使不得言。人有略吳二兒為俘者, 祜遣送還其家。後吳將夏詳、邵顗等來降, 二兒之父亦率其屬與俱。吳將陳尚、潘景來寇, 祜追斬之, 美其死節而厚加殯斂。景、尚子弟迎喪, 祜以禮遣還。吳將鄧香掠夏口, 祜募生縛香, 既至, 宥之。香感其恩甚, 率部曲而降。祜出軍行吳境, 刈穀為糧, 皆計所侵, 送絹償之。每會眾江沔游獵, 常止晉地。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而為晉兵所得者, 皆封還之。於是吳人翕然悅服, 稱為羊公, 不之名也。
祜與陸抗相對, 使命交通, 抗稱祜之德量, 雖樂毅、諸葛孔明不能過也。抗嘗病, 祜饋之藥, 抗服之無疑心。人多諫抗, 抗曰:「羊祜豈鴆人者!」時談以為華元、子反復見於今日。抗每告其戍曰:「彼專為德, 我專為暴, 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 無求細利。」孫皓聞二境交和, 以詰抗。抗曰:「一邑一鄉, 不可以無信義, 況大國乎!臣不如此, 正是彰其德, 於祜無傷也。」
祜貞愨無私, 疾惡邪佞, 旬勖、馮紞之徒甚忌之。從甥王衍嘗詣祜陳事, 辭甚俊辨, 祜不然之, 衍拂衣而起。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處大位, 然敗俗傷化, 必此人也。」步闡之役, 祜以軍法將斬王戎, 故戎、衍並憾之, 每言論多毀祜。時人為之語曰:「二王當國, 羊公無德。」
咸寧初, 除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得專辟召。初, 祐以伐吳必藉上流之勢。又時吳有童謠曰:「阿童復阿童, 銜刀浮渡江。不畏岸上獸, 但畏水中龍。」祜聞之曰:「此必水軍有功, 但當思應其名者耳。」會益州刺史王浚徵為大司農, 祜知其可任, 浚又小字阿童, 因表留浚監益州諸軍事, 加龍驤將軍, 密令修舟楫, 為順流之計。
祜繕甲訓卒, 廣為戎備。至是上疏曰:「先帝順天應時, 西平巴蜀, 南和吳會, 海內得以休息, 兆庶有樂安之心。而吳復背信, 使邊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 而功業必由人而成, 不一大舉掃滅, 則眾役無時得安。亦所以隆先帝之勳, 成無為之化也。故堯有丹水之伐, 舜有三苗之徵, 咸以寧靜宇宙, 戢兵和眾者也。蜀平之時, 天下皆謂吳當并亡, 自此來十三年, 是謂一周, 平定之期復在今日矣。議者常言吳楚有道後服, 無禮先彊, 此乃謂侯之時耳。當今一統, 不得與古同諭。夫適道之論, 皆未應權, 是故謀之雖多, 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 謂所敵者同, 力足自固。茍其輕重不齊, 彊弱異勢, 則智士不能謀, 而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 非不險也, 高山尋雲霓, 深谷肆無景, 束馬懸車, 然後得濟, 皆言一夫荷戟, 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 曾無籓籬之限, 斬將搴旗, 伏尸數萬, 乘勝席卷, 徑至成都, 漢中諸城, 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心, 誠力不足相抗。至劉禪降服, 諸營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難, 不過劍閣;山川之險, 不過岷漢;孫皓之暴, 侈於劉禪;吳人之困, 甚於巴蜀。而大晉兵眾, 多於前世;資儲器械, 盛於往時;今不於此平吳, 而更阻兵相守, 征夫苦役, 日尋干戈, 經歷盛衰, 不可長久, 宜當時定, 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 荊楚之眾進臨江陵, 平南、豫州, 直指夏口, 徐、揚、青、兗並向秣陵, 鼓旆以疑之, 多方以誤之, 以一隅之吳, 當天下之眾, 勢分形散, 所備皆急, 巴漢奇兵出其空虛, 一處傾壞, 則上下震蕩。吳緣江為國, 無有內外, 東西數千里, 以籓籬自持, 所敵者大, 無有寧息。孫皓孫恣情任意, 與下多忌, 名臣重將不復自信, 是以孫秀之徒皆畏逼而至。將疑於朝, 士困於野, 無有保世之計, 一定之心。平常之日, 猶懷去就, 兵臨之際, 必有應者, 終不能齊力致死, 已可知也。其俗急速, 不能持久, 弓弩戟盾不如中國, 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 則長江非復所固, 還保城池, 則去長入短。而官軍懸進, 人有致節之志, 吳人戰於其內, 有憑城之心。如此, 軍不踰時, 剋可必矣。」帝深納之。
會秦涼屢敗, 祜復表曰:「吳平則胡自定, 但當速濟大功耳。」而議者多不同, 祜嘆曰:「天下不如意, 恒十居七八, 故有當斷不斷。天與不取, 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
其後, 詔以泰山之南武陽、牟、南城、梁父、平陽五縣為南城郡, 封祜為南城侯, 置相, 與郡公同。祜讓曰:「昔張良請受留萬戶, 漢祖不奪其志。臣受鉅平於先帝, 敢辱重爵, 以速官謗!」固執不拜, 帝許之。祜每被登進, 常守沖退, 至心素著, 故特見申於分列之外。是以名德遠播, 朝野具瞻, 搢紳僉議, 當居台輔。帝方有兼并之志, 仗祜以東南之任, 故寢之。祜歷職二朝, 任典樞要, 政事損益, 皆諮訪焉, 勢利之求, 無所關與。其嘉謀讜議, 皆焚其草, 故世莫聞。凡所進達, 人皆不知所由。或謂祜慎密太過者, 祜曰:「是何言歟!夫入則造膝, 出則詭辭, 君臣不密之誡, 吾惟懼其不及。不能舉賢取異, 豈得不愧知人之難哉!且拜爵公朝, 謝恩私門, 吾所不取。」
祜女夫嘗勸祜「有所營置, 令有歸戴者, 可不美乎?」祜默然不應, 退告諸子曰:「此可謂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臣樹私則背公, 是大惑也。汝宜識吾此意。」嘗與從弟琇書曰:「既定邊事, 當角巾東路, 歸故里, 為容棺之墟。以白士而居重位, 何能不以盛滿受責乎!疏廣是吾師也。」
祜樂山水, 每風景, 必造峴山, 置酒言詠, 終日不倦。嘗慨然歎息, 顧謂從事中郎鄒湛等曰:「自有宇宙, 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 登此遠望, 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 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 魂魄猶應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 道嗣前哲, 令聞令望, 必與此山俱傳。至若湛輩, 乃當如公言耳。」
祜當討吳賊功, 將進爵土, 乞以賜舅子蔡襲。詔封襲關內侯, 邑三百戶。
會吳人寇弋陽、江夏, 略戶口, 詔遣侍臣移書詰祐不追討之意, 并欲移州復舊之宜。祜曰:「江夏去襄陽八百里, 比知賊問, 賊去亦已經日矣。步軍方往, 安能救之哉!勞師以免責, 恐非事宜也。昔魏武帝置都督, 類皆與州相近, 以兵勢好合惡離。疆埸之間, 一彼一此, 慎守而已, 古之善教也。若輒徙州, 賊出無常, 亦未知州之所宜據也。」使者不能詰。
祜寢疾, 求入朝。既至洛陽, 會景獻宮車在殯, 哀慟至篤。中詔申諭, 扶疾引見, 命乘輦入殿, 無下拜, 甚見優禮。及侍坐, 面陳伐吳之計。帝以其病, 不宜常入, 遣中書令張華問其籌策。祜曰:「今主上有禪代之美, 而功德未著。吳人虐政已甚, 可不戰而剋。混一六合, 以興文教, 則主齊堯舜, 臣同稷契, 為百代之盛軌。如舍之, 若孫皓不幸而沒, 吳人更立令主, 雖百萬之眾, 長江未可而越也, 將為後患乎!」華深贊成其計。祜謂華曰:「成吾志者, 子也。」帝欲使祜臥護諸將, 祜曰:「取吳不必須臣自行, 但既平之後, 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 臣所不敢居。若事了, 當有所付授, 願審擇其人。」
疾漸篤, 乃舉杜預自代。尋卒, 時年五十八。帝素服哭之, 甚哀。是日大寒, 帝涕淚霑鬚鬢, 皆為冰焉。南州人征市日聞祜喪, 莫不號慟, 罷市, 巷哭者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其仁千所感如此。賜以東園祕器, 朝服一襲, 錢三十萬, 布百匹。詔曰:「征南大將軍南城侯祜, 蹈德沖素, 思心清遠。始在內職, 值登大命, 乃心篤誠, 左右王事, 入綜機密, 出統方岳。當終顯烈, 永輔朕躬, 而奄忽殂隕, 悼之傷懷。其追贈侍中、太傅, 持節如故。」
祜立身清儉, 被服率素, 祿俸所資, 皆以贍給九族, 賞賜軍士, 家無餘財。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從弟琇等述祜素志, 求葬於先人墓次。帝不許, 賜去城十里外近陵葬地一頃, 謚曰成。祜喪既引, 帝於大司馬門南臨送。祜甥齊王攸表祜妻不以侯斂之意, 帝乃詔曰:「祜固讓歷年, 志不可奪。身沒讓存, 遺操益厲, 此夷叔所以稱賢, 季子所以全節也。今聽復本封, 以彰高美。」
, 文帝崩, 祜謂傅玄曰:「三年之喪, 雖貴遂服, 自天子達;而漢文除之, 毀禮傷義, 常以歎息。今主上天縱至孝, 有曾閔之性, 雖奪其服, 實行喪禮。喪禮實行, 除服何為邪!若因此革漢魏之薄, 而興先王之法, 以敦風俗, 垂美百代, 不亦善乎!」玄曰:「漢文以末世淺薄, 不能行國君之喪, 故因而除之。除之數百年, 一旦復古, 難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禮, 且使主上遂服, 不猶善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 此為但有有父子, 無復君臣, 三綱之道虧矣。」祜乃止。
祜所著文章及為《老子傳》並行於世。襄陽百姓於峴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廟, 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 杜預因名為墮淚碑。荊州人為祜諱名, 屋室皆以門為稱, 改戶曹為辭曹焉。
祜開府累年, 謙讓不辟士, 始有所命, 會卒, 不得除署。故參佐劉儈、趙寅、劉彌、孫勃等箋詣預曰:「昔以謬選, 忝備官屬, 各得與前征南大將軍祜參同庶事。祜執德沖虛, 操尚清遠, 德高而體卑, 位優而行恭。前膺顯命, 來撫南夏, 既有三司之儀, 復加大將軍之號。雖居其位, 不行其制。至今海內渴佇, 群俊望風。涉其門者, 貪夫反廉, 懦夫立志, 雖夷惠之操, 無以尚也。自鎮此境, 政化被乎江漢, 潛謀遠計, 闢國開疆, 諸所規摹, 皆有軌量。志存公家, 以死勤事, 始辟四掾, 未至而隕。夫舉賢報國, 台輔之遠任也;搜揚側陋, 亦台輔之宿心也;中道而廢, 亦台輔之私恨也。履謙積稔, 晚節不遂, 此遠近所以為之感痛者也。昔召伯所憩, 愛流甘棠;宣子所游, 封殖其樹。夫思其人, 尚及其樹, 況生存所辟之士, 便當隨例放棄者乎!乞蒙列上, 得依已至掾屬。」預表曰:「祜雖開府而不備僚屬, 引謙之至, 宜見顯明。及扶疾辟士, 未到而沒, 家無胤嗣, 官無命士, 此方之望, 隱憂載懷。夫篤終追遠, 人德歸厚, 漢祖不惜四千戶之封, 以慰趙子弟心。請議之。」詔不許。
祜卒二歲而吳平, 群臣上壽, 帝執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因以克定之功, 策告祜廟, 仍依蕭何故事, 封其夫人。策曰:「皇帝使謁者杜宏告故侍中、太傅鉅平成侯祜:昔吳為不恭, 負險稱號, 郊境不闢, 多歷年所。祜受任南夏, 思靜其難, 外揚王化, 內經廟略, 著德推誠, 江漢歸心, 舉有成資, 謀有全策。昊天不弔, 所志不卒, 朕用悼恨于厥心。乃班命群帥, 致天之討, 兵不踰時, 一征而滅, 疇昔之規, 若合符契。夫賞不失勞, 國有彞典, 宜增啟土宇, 以崇前命, 而重違公高讓之素。今封夫人夏侯氏萬歲鄉君, 食邑五千戶, 又賜帛萬匹, 穀萬斛。」
祜年五歲, 時令乳母取所弄金環。乳母曰:「汝先無此物。」祜即詣鄰人李氏東垣桑樹中探得之。主人驚曰:「此吾亡兒所失物也, 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 李氏悲惋。時人異之, 謂李氏子則祜之前身也。又有善相墓者, 言祜祖墓所有帝王氣, 若鑿之則無後, 祜遂鑿之。相者見曰「猶出折臂三公」, 而祜竟墮馬折臂, 位至公而無子。
帝以祜兄子暨為嗣, 暨以父沒不得為人後。帝又令暨弟伊為祜後, 又不奉詔。帝怒, 並收免之。太康二年, 以伊弟篇為鉅平侯, 奉祜嗣。篇歷官清慎, 有私牛於官舍產犢, 及遷而留之, 位至散騎常侍, 早卒。
孝武太元中, 封祜兄玄孫之子法興為鉅平侯, 邑五千戶。以桓玄黨誅, 國除。尚書祠部郎荀伯子上表訟之曰:「臣聞咎繇亡嗣, 臧文以為深嘆;伯氏奪邑, 管仲所以稱仁。功高可百世不泯, 濫賞無得崇朝。故太傅、鉅平侯羊祜明德通賢, 國之宗主, 勳參佐命, 功成平吳, 而後嗣闕然, 烝嘗莫寄。漢以蕭何元功, 故絕世輒繼, 愚謂鉅平封宜同酂國。故太尉廣陵公準黨翼賊倫, 禍加淮南, 因逆為利, 竊饗大邦。值西朝政刑失裁, 中興因而不奪。今王道維新, 豈可不大判臧否, 謂廣陵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瓘本爵菑陽縣公, 既被橫害, 乃進茅土, 始贈蘭陵, 又轉江夏。中朝名臣, 多非理終, 瓘功德無殊, 而獨受偏賞, 謂宜罷其郡封, 復邑菑陽, 則與奪有倫, 善惡分矣。」竟寢不報。
祜前母, 孔融女, 生兄發, 官至都督淮北護軍。初, 發與祜同母兄承俱得病, 祜母度不能兩存, 乃專心養發, 故得濟, 而承竟死。
發長子倫, 高陽相。倫弟暨, 陽平太守。暨弟伊, 初為車騎賈充掾, 後歷平南將軍、都督江北諸軍事, 鎮宛, 為張昌所殺, 追贈鎮南將軍。祜伯父秘, 官至京兆太守。子祉, 魏郡太守。秘孫亮, 字長玄, 有才能, 多計數。與之交者, 必偽盡款誠, 人皆謂得其心, 而殊非其實也。初為太傅楊駿參軍, 時京兆多盜竊。駿欲更重其法, 盜百錢加大辟, 請官屬會議, 亮曰:「昔楚江乙母失布, 以為盜由令尹。公若無欲, 盜宜自止, 何重法為?」駿慚而止。累轉大鴻臚。時惠帝在長安, 亮與關東連謀, 內不自安, 奔於並州, 為劉元海所害。亮弟陶, 為徐州刺史。
杜預, 字元凱, 京兆杜陵人也。祖畿, 魏尚書僕射。父恕, 幽州刺史。預博學多通, 明於興廢之道, 常言:「德不可以企及, 立功立言可庶幾也。」初, 其父與宣帝不相能, 遂以幽死, 故預久不得調。文帝嗣立, 預尚帝妹高陸公主, 起家拜尚書郎, 襲祖爵豐樂亭侯。在職四年, 轉參相府軍事。鐘會伐蜀, 以預為鎮西長史。及會反, 僚佐並遇害, 唯預以智獲免, 增邑千一百五十戶。
與車騎將軍賈充等定律令, 既成, 預為之注解, 乃奏之曰:「法者, 蓋繩墨之斷例, 非窮理盡性之書也。故文約而例直, 聽省而禁簡。例直易見, 禁簡難犯。易見則人知所避, 難犯則幾於刑厝。刑之本在於簡直, 故必審名分。審名分者, 必忍小理。古之刑書, 銘之鐘鼎, 鑄之金石, 所以遠塞異端, 使無淫巧也。今所注皆綱羅法意, 格之以名分。使用之者執名例以審趣舍, 伸繩墨之直, 去析薪之理也。」詔班于天下。
泰始中, 守河南尹。預以京師王化之始, 自近及遠, 凡所施論, 務崇大體。受詔為黜陟之課, 其略曰;「臣聞上古之政, 因循自然, 虛己委誠, 而信順之道應, 神感心通, 而天下之理得。逮至淳樸漸散, 彰美顯惡, 設官分職, 以頒爵祿, 弘宣六典, 以詳考察。然猶倚明哲之輔, 建忠貞之司, 使名不得越功而獨美, 功不得後名而獨隱, 皆疇咨博詢, 敷納以言。及至末世, 不能紀遠而求於密微, 疑諸心而信耳目, 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繁, 官方愈偽, 法令滋章, 巧飾彌多。昔漢之刺史, 亦歲終奏事, 不制算課, 而清濁粗舉。魏氏考課, 即京房之遺意, 其文可謂至密。然由於累細以違其體, 故歷代不能通也。豈若申唐堯之舊, 去密就簡, 則簡而易從也。夫宣盡物理, 神而明之, 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 則以傷理。今科舉優劣, 莫若委任達官, 各考所統。在官一年以後, 每歲言優者一人為上第, 劣者一人為下第, 因計偕以名聞。如此六載, 主者總集採案, 其六歲處優舉者超用之, 六歲處劣舉者奏免之, 其優多劣少者敘用之, 劣多優少者左遷之。今考課之品, 所對不鈞, 誠有難易。若以難取優, 以易而否, 主者固當準量輕重, 微加降殺, 不足復曲以法盡也。《己丑詔書》以考課難成, 聽通薦例。薦例之理, 即亦取於風聲。六年頓薦, 黜陟無漸, 又非古者三考之意也。今每歲一考, 則積優以成陟, 累劣以取黜。以士君子之心相處, 未有官故六年六黜清能, 六進否劣者也。監司將亦隨而彈之。若令上下公相容過, 此為清議大頹, 亦無取於黜陟也。」
司隸校尉石鑒以宿憾奏預, 免職。時虜寇隴石, 以預為安西軍司, 給兵三百人, 騎百匹。到長安, 更除秦州刺史, 領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屬虜兵彊盛, 石鑒時為安西將軍, 使預出兵擊之。預以虜乘勝馬肥, 而官軍懸乏, 宜并力大運, 須春進討, 陳五不可、四不須。鑒大怒, 復奏預擅飾城門官舍, 稽乏軍興, 遣御史檻車徵詣廷尉。以預尚主, 在八議, 以侯贖論, 。其後隴右之事卒如預策。
是時朝廷皆以預明於籌略, 會匈奴帥劉猛舉兵反, 自并州西及河東、平陽, 詔預以散侯定計省闥, 俄拜度支尚書。預乃奏立藉田, 建安邊, 論處軍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 興常平倉, 定穀價, 較鹽運, 制課調, 內以利國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 皆納焉。石鑒自軍還, 論功不實, 為預所糾, 遂相仇恨, 言論喧譁, 並坐免官, 以侯兼本職。數年, 復拜度支尚書。
元皇后梓宮將遷於峻陽陵。舊制, 既葬, 帝及群臣即吉。尚書奏, 皇太子亦宜釋服。預議「皇太子宜復古典, 以諒闇終制」, 從之。
預以時歷差舛, 不應晷度, 奏上《二元乾度歷》, 行於世。預又以孟津渡險, 有覆沒之患, 請建河橋于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 歷聖賢而不作者, 必不可立故也。預曰:「『造舟為梁』, 則河橋之謂也。」及橋成, 帝從百僚臨會, 舉觴屬預曰:「非君, 此橋不立也。」對曰:「非陛下之明, 臣亦不得施其微巧。」周廟欹器, 至漢東京猶在御坐。漢末喪亂, 不復存, 形制遂絕。預創意造成, 奏上之, 帝甚嘉歎焉。咸寧四年秋, 大霖雨, 蝗蟲起。預上疏多陳農要, 事在《食貨志》。預在內七年, 損益萬機, 不可勝數, 朝野稱美, 號曰「杜武庫」, 言其無所不有也。
時帝密有滅吳之計, 而朝議多違, 唯預、羊祜、張華與帝意合。祜病, 舉預自代, 因以本官假節行平東將軍, 領征南軍司。及祜卒, 拜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 給追鋒車, 第二駙馬。預既至鎮, 繕甲兵, 耀威武, 乃簡精銳, 襲吳西陵督張政, 大破之, 以功增封三百六十五戶。政, 吳之名將也, 據要害之地, 恥以無備取敗, 不以所喪之實告于孫皓。預欲間吳邊將, 乃表還其所獲之眾於皓。皓果召政, 遣武昌監劉憲代之。故大軍臨至, 使其將帥移易, 以成傾蕩之勢。
預處分既定, 乃啟請伐吳之期。帝報待明年方欲大舉, 預表陳至計曰:「自閏月以來, 賊但敕嚴, 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 賊之窮計, 力不兩完, 必先護上流, 勤保夏口以東, 以延視息, 無緣多兵西上, 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 便用委棄大計, 縱敵患生。此誠國之遠圖, 使舉而有敗, 勿舉可也。事為之制, 務從完牢。若或有成, 則開太平之基;不成, 不過費損日月之間, 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 天時人事不得如常, 臣恐其更難也。陛下宿議, 分命臣等隨界分進, 其所禁持, 東西同符, 萬安之舉, 未有傾敗之慮。臣心實了, 不敢以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預旬月之中又上表曰:「羊祜與朝臣多不同, 不先博畫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 故益令多異。凡事當以利害相較, 今此舉十有八九利, 其一二止於無功耳。其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 直是計不出已, 功不在身, 各恥其前言, 故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 異意鋒起, 雖人心不同, 亦由恃恩不慮後難, 故輕相同異也。昔漢宣帝議趙充國所上, 事效之後, 詰責諸議者, 皆叩頭而謝, 以塞異端也。自秋已來, 討賊之形頗露。若今中止, 孫皓怖而生計, 或徙都武昌, 更完修江南諸城, 遠其居人, 城不可攻, 野無所掠, 積大船於夏口, 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時帝與中書令張華圍棋, 而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明神武, 朝野清晏, 國富兵彊, 號令如一, 吳主荒淫驕虐, 誅殺賢能, 當今討之, 可不勞而定。」帝乃許之。
預以太康元年正月, 陳兵于江陵, 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奇等率眾循江西上, 授以節度, 旬日之間, 累剋城邑, 皆如預策焉。又遣牙門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 泛舟夜渡, 以襲樂鄉, 多張旗幟, 起火巴山, 出於要害之地, 以奪賊心。吳都督孫歆震恐, 與伍延書曰:「北來諸軍, 乃飛渡江也。」吳之男女降者者萬餘口, 旨、巢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距王浚, 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 隨歆軍而入, 歆不覺, 直至帳下, 虜歆而還。故軍中為之謠曰:「以計代戰一當萬。」於是進逼江陵。吳督將伍延偽請降而列兵登陴, 預攻剋之。既平上流, 於是沅湘以南, 至于交廣, 吳之州郡皆望風歸命, 奉送印綬, 預仗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及生獲吳都督、監軍十四, 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又因兵威, 徙將士屯戍之家以實江北, 南郡故地各樹之長吏, 荊土肅然, 吳人赴者如歸矣。
王浚先列上得孫歆頭, 預後生送歆, 洛中以為大笑。時眾軍會議, 或曰:「百年之寇, 未可盡剋。今向暑, 水潦方降, 疾疫將起, 宜俟來冬, 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并彊齊, 今兵威已振, 譬如破竹, 數節之後, 皆迎刃而解, 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 徑造秣陵。所過城邑, 莫不束手。議者乃以書謝之。
孫皓既平, 振旅凱入, 以功進爵當陽縣侯, 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戶, 封子耽為亭侯, 千戶, 賜絹八千匹。
, 攻江陵, 吳人知預病癭, 憚其智計, 以瓠繫狗頸示之, 每大樹似癭, 輒斫使白, 題曰:「杜預頸。」及城平, 盡捕殺之。
預既還鎮, 累陳家世吏職, 武非其功, 請退。不許。
預以天下雖安, 忘戰必危, 勤於講武, 修立泮宮, 江漢懷德, 化被萬里。攻破山夷, 錯置屯營, 分據要害之地, 以固維持之勢。又修邵信臣遺跡, 激用JC淯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 分疆刊石, 使有定分, 公私同利。眾庶賴之, 號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里, 北無通路。又巴丘湖, 沅湘之會, 表裏山川, 實為險固, 荊蠻之所恃也。預乃開楊口, 起夏水達巴陵千餘里, 內瀉長江之險, 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叛由杜翁, 孰識智名與勇功。」預公家之事, 知無不為。凡所興造, 必考度始終, 鮮有敗事。或譏其意碎者, 預曰:「禹稷之功, 期於濟世, 所庶幾也。」
預好為後世名, 常言「高岸為谷, 深谷為陵」, 刻石為二碑, 紀其勳績, 一沈萬山之下, 一立峴山之上, 曰:「焉知此後不為陵谷乎!」
預身不跨馬, 射不穿札, 而每任大事, 輒居將率之列。結交接物, 恭而有禮, 問無所隱, 誨人不倦, 敏於事而慎於言。既立功之後, 從容無事, 乃耽思經籍, 為《春秋左氏經傳集解》。又參考眾家譜第, 謂之《釋例》。又作《盟會圖》、《春秋長歷》, 備成一家之學, 比老乃成。又撰《女記贊》。當時論者謂預文義質直, 世人未之重, 唯祕書監摯虞賞之, 曰:「左丘明本為《春秋》作傳, 而《左傳》遂自孤行, 《釋例》本為《傳》設, 而所發明何但《左傳》, 故亦孤行。」時王濟解相馬, 又甚愛之, 而和嶠頗聚斂, 預常稱「濟有馬癖, 嶠有錢癖」。武帝聞之, 謂預曰:「卿有何癖?」對曰:「臣有《左傳》癖。」
預在鎮, 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 預曰:「吾但恐為害, 不求益也。」
預初在荊州, 因宴集, 醉臥齋中。外人聞嘔吐聲, 竊窺於戶, 止見一大蛇垂頭而吐。聞者異之。其後徵為司隸校尉, 加位特進, 行次鄧縣而卒, 時年六十三。帝甚嗟悼, 追贈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謚曰成。預先為遺令曰:「古不合葬, 明於終始之理, 同於無有也。中古聖人改而合之, 蓋以別合無在, 更緣生以示教也。自此以來, 大人君子或合或否, 未能知生, 安能知死, 故各以己意所欲也。吾往為臺郎, 嘗以公事使過密縣之邢山。山上有塚, 問耕父, 云是鄭大夫祭仲, 或云子產之塚也, 遂率從者祭而觀焉。其造塚居山之頂, 四望周達, 連山體南北之正而邪東北, 向新鄭城, 意不忘本也。其隧道唯塞其後而空其前, 不填之, 示藏無珍寶, 不取於重深也。山多美石不用, 必集洧水自然之石以為塚藏, 貴不勞工巧, 而此石不入世用也。君子尚其有情, 小人無利可動, 歷千載無毀, 儉之致也。吾去春入朝, 因郭氏喪亡, 緣陪陵舊義, 自表營洛陽城東首陽之南為將來兆域。而所得地中有小山, 上無舊冢。其高顯雖未足比邢山, 然東奉二陵, 西瞻宮闕, 南觀伊洛, 北望夷叔, 曠然遠覽, 情之所安也。故遂表樹開道, 為一定之制, 至時皆用洛水圓石, 開遂道南向, 儀制取法於鄭大夫, 欲以儉自完耳。棺器小斂之事, 皆當稱此。」子孫一以遵之。子錫嗣。
錫字世嘏。少有盛名, 起家長沙王乂文學, 累遷太子中舍人。性亮直忠烈, 屢諫愍懷太子, 言辭懇切, 太子患之。後置針著錫常所坐處氈中, 刺之流血。他日, 太子問錫:「向著何事?」錫對:「醉不知。」太子詰之曰:「君喜責人, 何自作過也。」後轉衛將軍長史。趙王倫篡位, 以為治書御史。孫秀求交於錫, 而錫拒之, 秀雖銜之, 憚其名高, 不敢害也。惠帝反政, 遷吏部郎、城陽太守, 不拜, 仍遷尚書左丞。年四十八卒, 贈散騎常侍。子乂嗣, 在《外戚傳》。
史臣曰:泰始之際, 人祇呈貺, 羊公起平吳之策, 其見天地之心焉。昔齊有黔夫, 燕人祭北門之鬼;趙有李牧, 秦王罷東并之勢。桑枝不競, 瓜潤空慚。垂大信於南服, 傾吳人於漢渚, 江衢如砥, 襁袂同歸。而在乎成功弗居, 幅巾窮巷, 落落焉其有風飆者也。杜預不有生知, 用之則習, 振長策而攻取, 兼儒風而轉戰。孔門稱四, 則仰止其三;《春秋》有五, 而獨擅其一, 不其優歟!夫三年之喪, 雲無貴賤。輕纖奪於在位, 可以興嗟;既葬釋於儲君, 何其斯酷。徇以茍合, 不求其正, 以當代之元良, 為諸侯之庶子, 檀弓習於變禮者也, 杜預其有焉。

贊曰:漢池西險, 吳江左回。羊公恩信, 百萬歸來。昔之誓旅, 懷經罕素。元凱文場, 稱為武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