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卷五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羅憲兄子尚滕修馬隆胡奮陶璜吾彥張光趙誘
羅憲, 字令則, 襄陽人也。父蒙, 蜀廣漢太守。憲年十三, 能屬文, 早知名。師事譙周, 周門人稱為子貢。性方亮嚴整, 待士無倦, 輕財好施, 不營產業。仕蜀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再使於吳, 吳人稱焉。時黃皓預政, 眾多附之, 憲獨介然。皓恚之, 左遷巴東太守。時大將軍閻宇都督巴東, 拜憲領軍, 為宇副貳。魏之伐蜀, 召宇西還, 憲守永安城。及成都敗, 城中擾動, 邊江長吏皆棄城走, 憲斬亂者一人, 百姓乃安。知劉禪降, 乃率所統臨于都亭三日。吳聞蜀敗, 遣將軍盛憲西上, 外託救援, 內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 吳為脣齒, 不恤我難, 而邀其利, 吾寧當為降虜乎!」乃歸順。於是繕甲完聚, 厲以節義, 士皆用命。及鐘會、鄧艾死, 百城無主, 吳又使步協西征, 憲大破其軍。孫休怒, 又遣陸抗助協。憲距守經年, 救援不至, 城中疾疫太半。或勸南出牂柯, 北奔上庸, 可以保全。憲曰:「夫為人主, 百姓所仰, 既不能存, 急而棄之, 君子不為也。畢命於此矣。」會荊州刺史胡烈等救之, 抗退。加陵江將軍、監巴東軍事、使持節, 領武陵太守。泰始初入朝, 詔曰:「憲忠烈果毅, 有才策器幹, 可給鼓吹。」又賜山玄玉佩劍。泰始六年卒, 贈使持節、安南將軍、武陵太守, 追封西鄂侯, 謚曰烈。
, 憲侍宴華林園, 詔問蜀大臣子弟, 後問先輩宜時敘用者, 憲薦蜀人常忌、杜軫等, 皆西國之良器, 武帝並召而任之。
子襲, 歷給事中、陵江將軍, 統其父部曲, 至廣漢太守。兄子尚。
尚字敬之, 一名仲。父式, 牂柯太守。尚少孤, 依叔父憲。善屬文。荊州刺史王戎以尚及劉喬為參軍, 並委任之。太康末, 為梁州刺史。及趙廞反于蜀, 尚表曰:「廞非雄才, 必無所成, 計日聽其敗耳。」乃假尚節為平西將軍、益州刺史、西戎校尉。性貪, 少斷, 蜀人言曰:「尚之所愛, 非邪則佞, 尚之所憎, 非忠則正。富擬魯、衛, 家成市里;貪如豺狼, 無復極已。」又曰:「蜀賊尚可, 羅尚殺我。平西將軍, 反更為禍。」時李特亦起於蜀, 攻蜀, 殺趙廞。又攻尚於成都, 尚退保江陽, , 尚乞師方嶽, 荊州刺史宗岱率建平太守孫阜救之, 次于江州, 岱、阜兵盛, 諸為寇所逼者, 人有奮志。尚乃使兵曹從事任銳偽降, 因出密宣告於外, 剋日俱擊, 遂大破之, 斬李特, 傳首洛陽。特子雄僭號, 都於郫城。尚遣將軍隗伯攻之, 不剋。俄而尚卒, 雄遂據有蜀土。
滕脩, 字顯先, 南陽西鄂人也。仕吳為將帥, 封西鄂侯。孫皓時, 代熊睦為廣州刺史, 甚有威惠。徵為執金吾。廣州部曲督郭馬等為亂, 皓以脩宿有威惠, 為嶺表所伏, 以為使持節、都督廣州軍事、鎮南將軍、廣州牧以討之。未剋而王師伐吳, 脩率眾赴難。至巴丘而皓已降, 乃縞素流涕而還, 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綬, 詔以脩為安南將軍, 廣州牧、持節、都督如故, 封武當侯, 加鼓吹, 委以南方事。脩在南積年, 為邊夷所附。
太康九年卒, 請葬京師, 帝嘉其意, 賜墓田一頃, 謚曰聲。脩之子並上表曰:「亡父脩羈紲吳壤, 為所驅馳;幸逢開通, 沐浴至化, 得從俘虜握戎馬之要;未覲聖顏, 委南籓之重, 實由勛勞少聞天聽故也。年衰疾篤, 屢乞骸骨, 未蒙垂哀, 奄至薨隕。臣承遺意, 輿櫬還都, 瞻望雲闕, 實懷痛裂。竊聞博士謚脩曰聲, 直彰流播, 不稱行績, 不勝愚情, 冒昧聞訴。」帝乃賜謚曰忠。
並子含, 初為庾冰輕車長史, 討蘇峻有功, 封夏陽縣開國侯, 邑千六百戶, 授平南將軍、廣州刺史。在任積年, 甚有威惠, 卒謚曰戴。含弟子遁, 交州刺史。
脩曾孫恬之, 龍驤將軍、魏郡太守, 戍黎陽, 為翟遼所執, 死之。
馬隆, 字孝興, 東平平陸人。少而智勇, 好立名節。魏兗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誅, 舉州無敢收者。隆以武吏託稱愚客, 以私財殯葬, 服喪三年, 列植松柏, 禮畢乃還, 一州以為美談。署武猛從事。泰始中, 將興伐吳之役, 下詔曰:「吳會未平, 宜得猛士以濟武功。雖舊有薦舉之法, 未足以盡殊才。其普告州郡, 有壯勇秀異才力傑出者, 皆以名聞, 將簡其尤異, 擢而用之。茍有其人, 勿限所取。」兗州舉隆才堪良將。稍遷司馬督。
, 涼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 隆陳其必敗。俄而欣為虜所沒, 河西斷絕, 帝每有西顧之憂, 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通涼州者乎?」朝臣莫對。隆進曰:「陛下若能任臣, 臣能平之。」帝曰:「必能滅賊, 何為不任, 顧卿方略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 當聽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請募勇士三千人, 無問所從來, 率之鼓行而西, 稟陛下威德, 醜虜何足滅哉!」帝許之, 乃以隆為武威太守。公卿僉曰:「六軍既眾, 州郡兵多, 但當用之, 不宜橫設賞募以亂常典。隆小將妄說, 不可從也。」帝弗納。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鈞、弓四鈞, 立標簡試。自旦至中, 得三千五百人, 隆曰:「足矣。」因請自至武庫選杖。武庫令與隆忿爭, 御史中丞奏劾隆, 隆曰:「臣當亡命戰場, 以報所受, 武庫令乃以魏時朽杖見給, 不可復用, 非陛下使臣滅賊意也。」帝從之, 又給其三年軍資。隆於是西渡溫水。虜樹機能等以眾萬計, 或乘險以遏隆前, 或設伏以截隆後。隆依八陣圖作偏箱車, 地廣則鹿角車營, 路狹則為木屋施於車上, 且戰且前, 弓矢所及, 應弦而倒。奇謀間發, 出敵不意。或夾道累磁石, 賊負鐵鎧, 行不得前, 隆卒悉被犀甲, 無所留礙, 賊咸以為神。轉戰千里, 殺傷以千數。自隆之西, 音問斷絕, 朝廷憂之, 或謂已沒。後隆使夜到, 帝撫掌歡笑。詰朝, 召群臣謂曰:「若從諸卿言, 是無秦、涼也。」乃詔曰:「隆以偏師寡眾, 奮不顧難, 冒險能濟。其假節、宣威將軍, 加赤幢、曲蓋、鼓吹。」隆到武威, 虜大人猝跋韓、且萬能等率萬餘落歸降, 前後誅殺及降附者以萬計。又率善戎沒骨能等與樹機能大戰, 斬之, 涼州遂平。朝議將加隆將士勳賞, 有司奏隆將士皆先加顯爵, 不應更授, 衛將軍楊珧駁曰:「前精募將士, 少加爵命者, 此適所以為誘引。今隆全軍獨剋, 西土獲安, 不得便以前授塞此後功, 宜皆聽許, 以明要信。」乃從珧議, 賜爵加秩各有差。
太康初, 朝廷以西平荒毀, 宜時興復, 以隆為平虜護軍、西平太守, 將所領精兵, 又給牙門一軍, 屯據西平。時南虜成奚每為邊患, 隆至, 帥軍討之。虜據險距守, 隆令軍士皆負農器, 將若田者。虜以隆無征討意, 御眾稍怠。隆因其無備, 進兵擊破之。畢隆之政, 不敢為寇。太熙初, 封奉高縣侯, 加授東羌校尉。積十餘年, 威信震於隴右。時略陽太守馮翊嚴舒與楊駿通親, 蜜圖代隆, 毀隆年老謬耄, 不宜服戎, 於是徵隆, 以舒代鎮。氏、羌聚結, 百姓驚懼。朝廷恐關隴復擾, 乃免舒, 遣隆復職, 竟卒於官。
子咸嗣, 亦驍勇。成都王穎攻長沙王乂, 以咸為鷹揚將軍, 率兵屯河橋中渚, 為乂將王瑚所敗, 沒於陣。
胡奮, 字玄威, 安定臨涇人也, 魏車騎將軍陰密侯遵之子也。奮性開朗, 有籌略, 少好武事。宣帝之伐遼東也, 以白衣侍從左右, 甚見接待。還為校尉, 稍遷徐州刺史, 封夏陽子。匈奴中部帥劉猛叛, 使驍騎路蕃討之, 以奮為監軍、假節, 頓軍硜北, 為蕃後繼。擊猛, 破之, 猛帳下將李恪斬猛而降。以功累遷征南將軍、假節、都督荊州諸軍事, 遷護軍, 加散騎常侍。奮家世將門, 晚乃好學, 有刀筆之用, 所在有聲績, 居邊特有威惠。
泰始末, 武帝怠政事而耽於色, 大採擇公卿女以充六宮, 奮女選入為貴人。奮唯有一子, 為南陽王友, 早亡。及聞女為貴人, 哭曰:「老奴不死, 唯有二兒, 男入九地之下, 女上九天之上。」奮既舊臣, 兼有椒房之助, 甚見寵待。遷左僕射, 加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時楊駿以后父驕傲自得, 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歷觀前代, 與天家婚, 未有不滅門者, 但早晚事耳。觀卿舉措, 適所以速禍。」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 何能損益!」時人皆為之懼, 駿雖銜之, 而不能害。後卒於官, 贈車騎將軍, 謚曰壯。奮兄弟六人, 兄廣, 弟烈, 並知名。
廣字宣祖, 位至散騎常侍、少府。廣子喜, 字林甫, 亦以開濟為稱, 仕至涼州刺史、建武將軍、假節、護羌校尉。
列字武玄, 為將伐蜀。鐘會之反也, 烈與諸將皆被閉。烈子世元, 時年十八, 為士卒先, 攻殺會, 名馳遠近。烈為秦州刺史, 及涼州叛, 烈屯於萬斛堆, 為虜所圍, 無援, 遇害。
陶璜, 字世英, 丹陽秣陵人也。父基, 吳交州刺史。璜仕吳歷顯位。孫皓時, 交阯太守孫住貪暴, 為百姓所患。會察戰鄧荀至, 擅調孔雀三千頭, 遣送秣陵, 既苦遠役, 咸思為亂。郡吏呂興殺住及荀, 以郡內附。武帝拜興安南將軍、交阯太守。尋為其功曹李統所殺, 帝更以建寧爨谷為交阯太守, 谷又死, 更遣巴西馬融代之。融病卒, 南中監軍霍弋又遣犍為楊稷代融, 與將軍毛炅, 九真太守董元, 牙門孟幹、孟通、李松、王業、爨能等, 自蜀出交阯, 破吳軍于古城, 斬大都督脩則、交州刺史劉俊。吳遣虞汜為監軍, 薛珝為威南將軍、大都督, 璜為蒼梧太守, 距稷, 戰于分水。璜敗, 退保合浦, 亡其二將。珝怒謂璜曰:「若自表討賊, 而喪二帥, 其責安在?」璜曰:「下官不得行意, 諸軍不相順, 故致敗耳。」珝怒, 欲引軍還。璜夜以數百兵襲董元, 獲其寶物, 船載而歸, 珝乃謝之, 以璜領交州, 為前部督。璜從海道出於不意, 徑至交阯, 元距之。諸將將戰, 璜疑斷牆內有伏兵, 列長戟於甚後。兵纔接, 元偽退, 璜追之, 伏兵果出, 長戟逆之, 大破元等。以前所得寶船上錦物數千匹遺扶嚴賊帥梁奇, 奇將萬餘人助璜。元有勇將解系同在城內, 璜誘其弟象, 使為書與系, 又使象乘璜軺車, 鼓吹導從而行。元等曰:「象尚若此, 系必去志。」乃就殺之。珝、璜遂陷交阯。吳因用璜為交州刺史。
璜有謀策, 周窮好施, 能得人心。滕脩數討南賊, 不能制, 璜曰:「南岸仰吾鹽鐵, 斷勿與市, 皆壞為田器。如此二年, 可一戰而滅也。」脩從之, 果破賊。
, 霍弋之遣稷、炅等, 與之誓曰:「若賊圍城未百日而降者, 家屬誅;若過百日救兵不至, 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 糧盡, 乞降, 璜不許, 給其糧使守。諸將並諫, 璜曰:「霍弋已死, 不能救稷等必矣, 可須其日滿, 然後受降, 使彼得無罪, 我受有義, 內訓百姓, 外懷鄰國, 不亦可乎!」稷等期訖糧盡, 救兵不至, 乃納之。脩則既為毛炅所殺, 則子允隨璜南征, 城既降, 允求復仇, 璜不許。炅密謀襲璜, 事覺, 收炅, 呵曰:「晉賊!」炅厲聲曰:「吳狗!何等為賊?」允剖其腹, 曰:「復能作賊不?」炅猶罵曰:「吾志殺汝孫皓, 汝父何死狗也!」璜既擒稷等, 並送之。稷至合浦, 發病死。孟幹、爨能、李松等至建鄴, 皓將殺之。或勸皓, 乾等忠於所事, 宜宥之以勸邊將, 皓從其言, 將徙之臨海。乾等志欲北歸, 慮東徙轉遠, 以吳人愛蜀側竹弩, 言能作之, 皓留付作部。後幹逃至京都, 松、能為皓所殺。乾陳伐吳之計, 帝乃厚加賞賜, 以為日南太守。先是, 以楊稷為交州刺史, 毛炅為交止太守, 印緩未至而敗, 即贈稷交州, 炅及松能子並關內侯。
九真郡功曹李祚保郡內附, 璜遣將攻之, 不剋。祚舅黎晃隨軍。勸祚令降。祚答曰:「舅自吳將, 祚自晉臣, 唯力是視耳。」踰時乃拔。皓以璜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前將軍、交州牧。武平、九德、新昌土地阻險, 夷獠勁悍, 歷世不賓, 璜征討, 開置三郡, 及九真屬國三十餘縣。征璜為武昌都督, 以合浦太守脩允代之。交土人請留璜以千數, 於是遣還。
皓既降晉, 手書遣璜息融敕璜歸順。璜流涕數日, 遣使送印綬詣洛陽。帝詔復其本職, 封宛陵侯, 改為冠軍將軍。
吳既平, 普減州郡兵, 璜上言曰:「交土荒裔, 斗絕一方, 或重譯而言, 連帶山海。又南郡去州海行千有餘里, 外距林邑纔七百里。夷帥范熊世為逋寇, 自稱為王, 數攻百姓。且連接扶南, 種類猥多, 朋黨相倚, 負險不賓。往隸吳時, 數作寇逆, 攻破郡縣, 殺害長吏。臣以尪駑, 昔為故國所採, 偏戍在南, 十有餘年。雖前後征討, 翦其魁桀, 深山僻穴, 尚有逋竄。又臣所統之卒本七千餘人, 南土溫濕, 多有氣毒, 加累年征討, 死亡減耗, 其見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今四海混同, 無思不服, 當卷甲清刃, 禮樂是務。而此州之人, 識義者寡, 厭其安樂, 好為禍亂。又廣州南岸, 周旋六千餘里, 不賓屬者乃五萬餘戶, 及桂林不羈之輩, 復當萬戶。至於服從官役, 纔五千餘家。二州脣齒, 唯兵是鎮。又寧州興古接據上流, 去交址郡千六百里, 水陸並通, 互相維衛。州兵未宜約損, 以示單虛。夫風塵之變, 出於非常。臣亡國之餘, 議不足採, 聖恩廣厚, 猥垂飾擢, 蠲其罪釁, 改授方任, 去辱即寵, 拭目更視, 誓念投命, 以報所受, 臨履所見, 謹冒瞽陳。」又以「合浦郡土地磽确, 無有田農, 百姓唯以採珠為業, 商賈去來, 以珠貿米。而吳時珠禁甚嚴, 慮百姓私散好珠, 禁絕來去, 人以飢困。又所調猥多, 限每不充。今請上珠三分輸二, 次者輸一, 粗者蠲除。自十月訖二月, 非採上珠之時, 聽商旅往來如舊」。並從之。
在南三十年, 威恩著于殊俗。及卒, 舉州號哭, 如喪慈親。朝廷乃以員外散騎常侍吾彥代璜。彥卒, 又以員外散騎常侍顧祕代彥。秘卒, 州人逼秘子參領州事。參尋卒, 參弟壽求領州, 州人不聽, 固求之, 遂領州。壽乃殺長史胡肇等, 又將殺帳下督梁碩, 碩走得免, 起兵討壽, 禽之, 會壽母, 令鴆殺之。碩乃迎璜子蒼梧太守威領刺史, 在職甚得百姓心, 三年卒。威弟淑, 子綏, 後並為交州。自基至綏四世, 為交州者五人。
璜弟浚, 吳鎮南大將軍、荊州牧。濬弟抗, 太子中庶子。濬子湮, 字恭之;湮弟猷, 字恭豫, 並有名。湮至臨海太守、黃門侍郎。猷宣城內史, 王導右軍長史。湮子馥, 于湖令, 為韓晃所殺, 追贈廬江太守。抗子回, 自有傳。
吾彥, 字士則, 吳郡吳人也。出自寒微, 有文武才幹。身長八尺, 手格猛獸, 旅力絕群。仕吳為通江吏。時將軍薛珝杖節南征, 軍容甚盛, 彥觀之, 慨然而歎。有善相者劉札謂之曰:「以君之相, 後當至此, 不足慕也。」初為小將, 給吳大司馬陸抗。抗奇其勇略, 將拔用之, 患眾情不允, 乃會諸將, 密使人陽狂拔刀跳躍而來, 坐上諸將皆懼而走, 唯彥不動, 舉几禦之, 眾服其勇, 乃擢用焉。
稍遷建平太守。時王濬將伐吳, 造船於蜀, 彥覺之, 請增兵為備, 皓不從, 彥乃輒為鐵鎖, 橫斷江路。及師臨境, 緣江諸城皆望風降附, 或見攻而拔, 唯彥堅守, 大眾攻之不能剋, 乃退舍禮之。
吳亡, 彥始歸降, 武帝以為金城太守。帝嘗從容問薛瑩曰:「孫皓所以亡國者何也?」瑩對曰:「歸命侯臣皓之君吳, 暱近小人, 刑罰妄加, 大臣大將無所親信, 人人憂恐, 各不自安, 敗亡之釁, 由此而作矣。」其後帝又問彥, 對曰:「吳主英俊, 宰輔賢明。」帝笑曰:「君明臣賢, 何為亡國?」彥曰:「天祿永終, 歷數有屬, 所以為陛下擒。此蓋天時, 豈人事也!」張華時在坐, 謂彥曰:「君為吳將, 積有歲年, 蔑爾無聞, 竊所惑矣。」彥厲聲曰:「陛下知我, 而卿不聞乎?」帝甚嘉之。」
轉在敦煌, 威恩甚著。遷鴈門太守。時順陽王暢驕縱, 前後內史皆誣之以罪。乃彥為順陽內史, 彥清身率下, 威刑嚴肅, 眾皆畏懼。暢不能誣, 乃更薦之, 冀其去職。遷員外散騎常侍。帝嘗問彥:「陸喜、陸抗二人誰多也?」彥對曰:「道德名望, 抗不及喜;立功立事, 喜不及抗。」
會交州刺史陶璜卒, 以彥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餉陸機兄弟, 機將受之, 雲曰:「彥本微賤, 為先公所拔, 而答詔不善, 安可愛之!」機乃止。因此每毀之。長沙孝廉尹虞謂機等曰:「自古由賤而興者, 乃有帝王, 何但公卿。若何元幹、侯孝明、唐儒宗、張義允等, 並起自寒役, 皆內侍外鎮, 人無譏者。卿以士則答詔小有不善, 毀之無已, 吾恐南人皆將去卿, 卿便獨坐也。」於是機等意始解, 毀言漸息矣。
, 陶璜之死也, 九真戍兵作亂, 逐其太守, 九真賊帥趙祉圍郡城, 彥悉討平之。在鎮二十餘年, 威恩宣著, 南州寧靖。自表求代, 徵為大長秋。卒於官。
張光, 字景武, 江夏鐘武人也。身長八尺, 明眉目, 美音聲。少為郡吏, 家世有部曲, 以牙門將伐吳有功, 遷江夏西部都尉, 轉北地都尉。
, 趙王倫為關中都督, 氐、羌反叛, 太守張損戰沒, 郡縣吏士少有全者。光以百餘人戍馬蘭山北, 賊圍之百餘日。光撫厲將士, 屢出奇兵擊賊, 破之。光以兵少路遠, 自分敗沒。會梁王肜遣司馬索靖將兵迎光, 舉軍悲泣, 遂還長安。肜表光「處絕圍之地, 有耿恭之忠, 宜加甄賞, 以明獎勸」。於是擢授新平太守, 加鼓吹。
屬雍州刺史劉沈被密詔討河間王顒, 光起兵助沈。沈時委任秦州刺史皇甫重, 重自以關西大族, 心每輕光, 謀多不用。及二州軍潰, 為顒所擒, 顒謂光曰:「前起兵欲作何策?」光正色答曰:「但劉雍州不用鄙計, 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顒壯之, 引與歡宴彌日, 表為右衛司馬。
陳敏作亂, 除光順陽太守, 加陵江將軍, 率步騎五千詣荊州討之。刺史劉弘雅敬重光, 稱為南楚之秀。時江夏太守陶侃與敏大將錢端相距於長岐, 將戰, 襄陽太守皮初為步軍, 使光設伏以待之, 武陵太守苗光為水軍, 藏舟艦於沔水。皮初等與賊交戰, 光發伏兵應之, 水陸同奮, 賊眾大敗。弘表光有殊勳, 遷材官將軍, 梁州刺史。先是, 秦州人鄧定等二千餘家, 饑餓流入漢中, 保于成固, 漸為抄盜, 梁州刺史張殷遣巴西太守張燕討之。定窘急, 偽乞降于燕, 并餽燕金銀, 燕喜, 為之緩師。定密結李雄, 雄遣眾救定, 燕退, 定遂進逼漢中。太守杜正沖東奔魏興, 殷亦棄官而遁。光不得赴州, 止於魏興, 乃結諸郡守共謀進取。燕唱言曰:「漢中荒敗, 迫近大賊, 剋復之事, 當俟英雄。」正沖曰:「張燕受賊金銀, 不時進討, 阻兵緩寇, 致喪漢中, 實燕之罪也。」光於是發怒, 呵燕令出, 斬之以徇。綏撫荒殘, 百姓悅服。光於是卻鎮漢中。
時逆賊王如餘黨李運、楊武等, 自襄陽將三千餘家入漢中, 光遣參軍晉邈率眾於黃金距之。邈受運重賂, 勸光納運。光從邈言, 使居成固。既而邈以運多珍貨, 又欲奪之, 復言於光曰:「運之徒屬不事佃農, 但營器杖, 意在難測, 可掩而取之。」光又信焉。遣邈眾討運, 不剋。光乞師於氐王楊茂搜, 茂搜遣子難敵助之。難敵求貨於光, 光不與。楊武乃厚賂難敵, 謂之曰「流人寶物悉在光處, 今伐我, 不如伐光。」難敵大喜, 聲言助光, 內與運同, 光弗之知也, 遣息援率眾助邈。運與難敵夾攻邈等, 援為流矢所中死, 賊遂大盛。光嬰城固守, 自夏迄冬, 憤激成疾。佐吏及百姓咸勸光退據魏興, 光按劍曰:「吾受國厚恩, 不能翦除寇賊, 今得自死, 便如登仙, 何得退還也!」聲絕而卒, 時年五十五。百姓悲泣, 遠近傷惜之。有二子炅、邁。
炅少辟太宰掾。邁多才略, 有父風。州人推邁權領州事, 與賊戰沒。別駕范曠及督護王喬奉光妻息, 率其遺眾, 還據魏興。其後義陽太守任愔為梁州, 光妻子歸本郡。南平太守應詹白都督王敦, 稱「光在梁州能興微繼絕, 威振巴漢。值中原傾覆, 征鎮失守, 外無救助, 內闕資儲, 以寡敵眾, 經年抗禦, 厲節不撓, 宜應追論顯贈, 以慰存亡」。敦不能從。
趙誘, 字元孫, 淮南人也。世以將顯。州辟言簿。值刺史郗隆被齊王冏檄, 使起兵討趙王倫, 隆欲承檄舉義, 而諸子姪並在洛陽;欲坐觀成敗, 恐為冏所討, 進退有疑, 會群吏計議。誘說隆曰:「趙王篡逆, 海內所病。今義兵飆起, 其敗必矣。今為明使君計, 莫若自將精兵, 徑赴許昌, 上策也。不然, 且可留後, 遣猛將將兵會盟, 亦中策也。若遣小軍隨形助勝。下策耳。隆曰:「我受二帝恩, 無所偏助, 正欲保州而已。」誘與治中留寶、主簿張褒等諫隆:「若無所助, 變難將生, 州亦不可保也。」隆猶豫不決, 遂為其下所害。誘還家, 杜門不出。左將軍王敦以為參軍, 加廣武將軍, 與甘卓、周訪共討華軼, 破之。又擊杜弢於西湘, 太興初, 復與卓攻弢, 滅之。累功賜爵平阿縣侯, 代陶侃為武昌太守。時杜曾迎第五猗於荊州作亂, 敦遣誘與襄陽太守朱軌共距之。猗既愍帝所遣, 加有時望, 為荊楚所歸。誘等苦戰皆沒, 敦甚悼惜之, 表贈征虜將軍、秦州刺史, 謚曰敬。
子龔, 與誘俱死。元帝為晉王, 下令贈新昌太守。龔弟胤, 字伯舒。王敦使周訪擊杜曾, 胤請從行。訪憚曾之彊, 欲先以胤餌曾, 使其眾疲而後擊之。胤多梟首級。王導引為從事中郎。南頓王宗反, 胤殺宗。於是王導、庾亮並倚仗之。轉冠軍將軍, 遷西豫州刺史, 卒於官。
史臣曰:忠為令德, 貞曰事君, 徇國家而竭身, 歷夷險而一節。羅憲、滕脩, 濯纓入仕, 指巴東而受脤, 出嶺嶠而揚麾。屬鼎命淪胥, 本朝失守, 郕巴丘而流涕, 集都亭而大臨。古之忠烈, 罕輩子茲!孝興之智勇, 玄威之武藝, 滅醜虜於河西, 制凶酋於硜北, 審楊欣之必敗, 譏楊駿之速禍。陶璜、吾彥, 逸足齊驅, 毛炅屈其深謀, 陸抗奇其茂略。薪楢之任, 清規自遠;鼙鼓之臣, 厥聲彌劭。景武, 南楚秀士;元孫, 累葉將門, 赴死喻於登仙。效誠陳於上策, 竟而俱斃, 貞則斯存。

贊曰:憲居玉疊, 才博流譽。脩赴石門, 惠政攸著。孝興、玄威, 操履無違。愚墳畢禮, 楊門致譏。璜謀超絕, 彥材雄傑。潛師襲董, 觀兵歎薛。惟趙與張, 神略多方。作尉北地, 立功西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