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十一《載記第十一 慕容瑋慕容恪陽騖皇甫真》

卷一百十一《載記第十一 慕容瑋慕容恪陽騖皇甫真》
慕容暐慕容恪陽騖皇甫真
慕容暐, 字景茂, 俊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 尋立為太子。及俊死, 群臣欲立慕容恪, 恪辭曰:「國有儲君, 非吾節也。」於是立暐。升平四年, 僭即皇帝位, 大赦境內, 改元曰建熙, 立其母可足渾氏為皇太后。以慕容恪為太宰、錄尚書, 行周公事;慕容評為太傅, 副贊朝政;慕輿根為太師;慕容垂為河南大都督、征南將軍、兗州牧、荊州刺史, 領護南蠻校尉, 鎮梁國;孫希為安西將軍、并州刺史;傅顏為護軍將軍;其餘封授各有差。
暐既庸弱, 國事緣委之於恪。慕輿根自恃勛舊, 驕傲有無上之心, 忌恪之總朝權, 將伺隙為亂, 乃言於恪曰:「今主上幼沖, 母后干政, 殿下宜慮楊駿、諸葛元遜之變, 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 殿下之功也, 兄亡弟及, 先王之成制, 過山陵之後, 可廢主上為一國王, 殿下踐尊位, 以建大燕無窮之慶。」恪曰:「公醉乎?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吳札並於家難之際, 猶曰為君非吾節, 況今儲君嗣統, 四海無虞, 宰輔受遺, 奈何便有私議!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懼, 陳謝而退。恪以告慕容垂, 垂勸恪誅之。恪曰:「今新遭大凶, 二虜伺隙, 山陵未建, 而宰輔自相誅滅, 恐乖遠近之望, 且可容忍之。」根與左衛慕輿乾潛謀誅恪及評, 因而纂位。入白可足渾氏及暐曰:「太宰、太傅將謀為亂, 臣請率禁兵誅之, 以安社稷。」可足渾氏將從之, 暐曰:「二公國之親穆, 先帝所託, 終應無此, 未必非太師將為亂也。」於是使其侍中皇甫真、護軍傅顏收根等, 於禁中斬之, 大赦境內。遣傅顏率騎二萬觀兵河南, 臨淮而還, 軍威甚盛。
, 俊所署寧南將軍呂護據野王, 陰通京師, 穆帝以護為前將軍、冀州刺史。俊死, 謀引王師襲鄴, 事覺, 瑋使慕容恪等率眾五萬討之。傅顏言於恪曰:「護窮寇假合, 王師既臨, 則上下喪氣, 曾不敢規兵中路, 展其螗螂良之心。此則士卒懾魂, 敗亡之驗也。殿下前以廣固天險, 守易攻難, 故為長久之策。今賊形便不與往同, 宜急攻之, 以省千金之費。」恪曰:「護老賊, 經變多矣。觀其為備之道, 未易卒平。今圈之窮城, 樵採路絕, 內無蓄積, 外無彊援, 不過十旬, 其斃必矣, 何必遽殘士卒之命而趣一時之利哉!吾嚴濬圍壘, 休養將卒, 以重官美貨間而離之。事淹勢窮, 其釁易動;我則未勞, 而寇已斃。此為兵不血刃, 坐以制勝也。」遂列長圍守之。護遣其將張興率勁卒七千出戰, 傅顏擊斬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潰, 護南奔于晉, 悉降其眾。尋復叛歸于暐, 暐待之如初。因遣傅顏與護率眾據河陰。顏北襲敕勒, 大獲而還。護攻洛陽, 中流矢而死。將軍段崇收軍北渡, 屯于野王。
暐遣其寧東慕容忠攻陷滎陽, 又遣鎮南慕容塵寇長平。時晉冠軍將軍陳祐戍洛陽, 遣使請救, 帝遣桓溫援之。
興寧初, 暐復使慕容評寇許昌、懸瓠、陳城, 並陷之, 遂略汝南諸郡, 徙萬餘戶于幽、冀。暐豫州刺史孫興上疏, 請步卒五千先圖洛陽。暐納之, 遣其太宰司馬悅希軍于盟津, 孫興分戍成皋, 以為之聲援。尋而陳祐率眾奔陸渾, 河南諸壘悉陷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 害揚威將軍沈勁。以其左中郎將慕容築為假節、征虜將軍、洛州刺史, 鎮金墉, 慕容垂為都督荊、揚、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荊州牧, 配兵一萬, 鎮魯陽。
時暐境內多水旱, 慕容恪、慕容評並稽首歸政, 請遜位還第, 曰:「臣以朽闇, 器非經國, 過荷先帝拔擢之恩, 又蒙陛下殊常之遇, 猥以輕才, 竊位宰錄, 不能上諧陰陽, 下釐庶政, 致使水旱愆和, 彞倫失序, 轅弱任重, 夕惕唯憂。臣聞王者則天建國, 辨方正位, 司必量才, 官惟德舉。台傅之重, 參理三光, 茍非其人, 則靈曜為虧。尸祿貽殃, 負乘招悔, 由來常道, 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勛聖, 猶近則二公不悅, 遠則管、蔡流言, 況臣等寵緣戚來, 榮非才授, 而可久點天官, 塵蔽賢路!是以中年拜表, 披陳丹款。聖恩齒舊, 未忍遐棄, 奄冉偷榮, 愆責彌厚。自待罪鼎司, 歲餘辰紀;忝冒宰衡, 七載于茲。雖乃心經略, 而思不周務, 至令二方干紀, 跋扈未庭, 同文之詠, 有慚盛漢, 深乖先帝託付之規, 甚違陛下垂拱之義。臣雖不敏, 竊聞君子之言, 敢忘虞丘避賢之美, 輒循兩疏知止之分, 謹送太宰、大司馬、太傅、司徒章綬, 惟垂昭許。」暐曰:「朕以不天, 早傾乾覆, 先帝所託, 唯在二公。二公懿親碩德, 勳高魯、衛, 翼贊王室, 輔導朕躬, 宣慈惠和, 坐而待旦, 虔誠夕惕, 美亦至矣。故能外掃群凶, 內清九土, 四海晏如, 政和時洽。雖宗廟社稷之靈, 抑亦公之力也。今關右有未賓之氐, 江、吳有遺燼之虜, 方賴謀猷, 混寧六合, 豈宜虛己謙沖, 以違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獨善之小, 以成公旦復袞之大。」恪、評等固請致政, 暐曰:「夫建德者必以終善為名, 佐命者則以功成為效。公與先帝開構洪基, 膺天明命, 將廓夷群醜, 紹復隆周之跡。災眚橫流, 乾光墜曜。朕以眇躬, 猥荷大業, 不能上成先帝遺志, 致使二虜遊魂, 所以功未成也, 豈宜沖退。且古之王者, 不以天下為榮, 憂四海若荷擔, 然後仁讓之風行, 則比屋而可封。今道化未純, 鯨鯢未殄, 宗社之重, 非唯朕身, 公所憂也。當思所以寧濟兆庶, 靖難敦風, 垂美將來, 侔蹤周、漢, 不宜崇飾常節, 以違至公。」遂斷其讓表, 恪、評等乃止。
暐鐘律郎郭欽奏議以暐承石季龍水為木德, 暐從之。
太和元年, 暐遣撫軍慕容厲攻晉太山太守諸葛攸。攸奔于淮南, 厲悉陷兗州諸郡, 置守宰而還。
慕容恪有疾, 深慮暐政不在己, 慕容評性多猜忌, 大司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 乃召暐兄樂安王臧謂之曰:「今勁秦跋扈, 彊吳未賓, 二寇並懷進取, 但患事之無由耳。夫安危在得人, 國興在賢輔, 若能推才任忠, 和同宗盟, 則四海不足圖, 二虜豈能為難哉!吾以常才, 受先帝顧託之重, 每欲掃平關、隴, 蕩一甌、吳, 庶嗣成先帝遺志, 謝憂責于當年。而疾固彌留, 恐此志不遂, 所以沒有餘恨也。吳王天資英傑, 經略超時, 司馬職統兵權, 不可以失人, 吾終之後, 必以授之。若以親疏次第, 不以授汝, 當以授沖。汝等雖才識明敏, 然未堪多難, 國家安危, 實在于此, 不可昧利忘憂, 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評。月餘而死, 其國中皆痛惜之。
先是, 晉南陽督護趙弘以宛降于暐, 暐遣其南中郎將趙盤自魯陽戍宛。至此, 晉右將軍桓豁攻宛, 拔之, 趙盤退奔魯陽。豁遣輕騎追盤, 及於雉城, 大戰敗之, 執盤, 戍宛而歸。
苻堅將苻謏據陜, 降于暐。時有圖書云:「燕馬當飲渭水。」堅恐暐乘釁入關, 大懼, 乃盡精銳以備華陰。暐群下議欲遣兵救謏, 因圖關右。慕容評素無經略, 又受苻堅間貨, 沮議曰:「秦雖有難, 未易可圖。朝廷雖明, 豈如先帝, 吾等經略, 又非太宰之匹, 終不能平秦也。但可閉關息旅, 保寧疆埸足矣。」暐魏尹慕容德上疏曰:「先帝應天順時, 受命革代, 方以文德懷遠, 以一六合。神功未就, 奄忽升遐。昔周文既沒, 武王嗣興, 伏惟陛下則天比德, 揆聖齊功, 方闡崇乾基, 纂成先志。逆氐僭據關、隴, 號同王者, 惡積禍盈, 自相疑戮, 釁起蕭牆, 勢分四國, 投城請援, 旬日相尋, 豈非凶運將終, 數歸有道。兼弱攻昧, 取亂侮亡, 機之上也。今秦土四分, 可謂弱矣。時來運集, 天贊我也。天與不取, 反受其殃。吳、越之鑒, 我之師也。宜應天人之會, 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眾, 徑趣蒲阪;臣垂引許、洛之兵, 馳解謏圍;太傅總京都武旅, 為二軍後繼。飛檄三輔, 仁聲先路, 獲城即侯, 微功必賞, 此則鬱概待時之雄, 抱志未申之傑, 必嶽峙灞上, 雲屯隴下。天羅既張, 內外勢合, 區區僭豎, 不走則降, 大同之舉, 今其時也。願陛下獨斷聖慮, 無訪仁人。」暐覽表大悅, 將從之。評固執不許, 乃止。苻謏知評、暐之無遠略, 恐救師弗至, 乃箋於慕容垂、皇甫真曰:「苻堅、王猛皆人傑也, 謀為燕患, 為日久矣。今若乘機不赴, 恐燕之君臣將有甬東之悔。」垂得書, 私於真曰:「方為人患者必在於秦, 主上富於春秋, 未能留心政事, 觀太傅度略, 豈能抗苻堅、王猛乎?」真曰:「然, 繞朝有云, 謀之不從可如何!」
暐僕射悅綰言於暐曰:「太宰政尚寬和, 百姓多有隱附。《傳》曰, 唯有德者可以寬臨眾, 其次莫如猛。今諸軍營戶, 三分共貫, 風教陵弊, 威綱不舉, 宜悉罷軍封, 以實天府之饒, 肅明法令, 以清四海。」暐納之。綰既定制, 朝野震驚, 出戶二十餘萬。慕容評大不平, 尋賊綰, 殺之。
晉大司馬桓溫、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率眾五萬伐暐, 前兗州刺史孫元起兵應之。溫部將檀玄攻胡陸, 執暐寧東慕容忠。暐遣其將慕容厲與溫戰于黃墟, 厲師大敗, 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以郡歸順。溫前鋒朱序又破暐將傅顏于林渚, 溫軍大振, 次於枋頭。暐懼, 謀奔和龍。慕容垂曰:「不然。臣請擊之, 若戰不捷, 走未晚也。」乃以垂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 慕容德為征南將軍, 率眾五萬距溫, 使其散騎侍郎樂嵩乞師於苻堅。堅遣將軍茍池率眾二萬, 出自洛陽, 師于潁川, 外為赴援, 內實觀隙, 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門, 絕溫糧漕。豫州刺史李邦率州兵五千斷溫饋運。溫頻戰不利, 糧運復絕, 及聞堅師之至, 乃焚舟棄甲而退。德率勁騎四千, 先溫至襄邑東, 伏於澗中, 與垂前後夾擊, 王師大敗, 死者三萬餘人。茍池聞溫班師, 邀擊于譙, 溫眾又敗, 死者萬計。
垂既有大功, 威德彌振, 慕容評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將孫蓋等摧鋒陷銳, 宜論功超授, 評寢而不錄。垂數以為言, 頗與評廷爭。可足渾氏素惡垂, 毀其戰功, 遂與評謀殺垂。垂懼, 奔於苻堅。
先是, 暐使其黃門侍郎梁琛聘于堅。琛還, 言於評曰:「秦揚兵講武, 運粟陜東, 以琛觀之, 無久和之理。兼吳王西奔, 必有觀釁之計, 深宜備之。」評曰:「不然。秦豈可受吾叛臣而不懷和好哉!」琛曰:「鄰國相并, 有自來矣。況今並稱大號, 理無俱存。苻堅機明好斷, 納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 銳於進取。觀其君臣相得, 自謂千載一時。桓溫不足為慮, 終為人患者, 其唯王猛乎?。暐、評不以為虞。皇甫真又陳其事曰:「苻堅雖聘使相尋, 託輔車為諭, 然抗均鄰敵, 勢同戰國, 明其甘於取利, 無慕善之心, 終不能守信存和, 以崇久要也。頃來行人累續, 兼師出洛川, 夷險要害, 具之耳目。觀虛實以措奸圖, 聽風塵而伺國隙者, 寇之常也。又吳王外奔, 為之謀主, 伍員之禍, 不可不慮。洛陽、并州、壺關諸城, 並宜增兵益守, 以防未兆。」暐召評而謀之。評曰:「秦國小力弱, 杖我為援, 且苻堅庶幾善道, 終不納叛臣之言。不宜輕自擾懼, 以動寇心也。」暐從之。
俄而堅遣其將王猛率眾伐暐, 攻慕容築於金墉。暐遣慕容臧率眾救之。臧次滎陽, 猛部將梁成、洛州刺史鄧羌與臧戰于石門, 臧師敗績, 死者萬餘, 遂相持於石門。築以救兵不至, 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敗慕容臧, 斬首三千餘級, 獲其將軍楊璩, 臧遂城新樂而還。
桓溫之敗也, 歸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 以壽陽降暐, 暐遣其大鴻臚溫統署真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領護南蠻校尉、揚州刺史, 封宣城公, 未至而真、統俱卒。真黨硃輔立真子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 以固壽陽。
時外則王師及苻堅交侵, 兵革不息;內則暐母亂政, 評等貪冒, 政以賄成, 官非才舉, 群下切齒焉。其尚書左承申紹上疏曰:
臣聞漢宣有言:「與朕共治天下者, 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選, 必妙盡英才, 莫不拔自貢士, 歷資內外, 用能仁感猛獸, 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自匹夫兵將之間, 或因寵戚, 藉緣時會, 非但無聞於州閭, 亦不經于朝廷。又無考績, 黜陟幽明。貪惰為惡, 無刑戮之懼;清勤奉法, 無爵賞之勤。百姓窮弊, 侵賕無已, 兵士逋逃, 乃相招為賊盜。風頹化替, 莫相糾攝。且吏多則政煩, 由來常患。今之見戶, 不過漢之一大郡, 而備置百官, 加之新立軍號, 兼重有過往時。虛假名位, 廢棄農業, 公私驅擾, 人無聊生。宜并官省職, 務勸農桑。秦、吳二虜僻僭一時, 尚能任道捐情, 肅諧偽部, 況大燕累聖重光, 君臨四海, 而可美政或虧, 取陵奸寇哉!鄰之有善, 眾之所望, 我之不修, 彼之願也。
秦、吳狡猾, 地居形勝, 非唯守境而已, 乃有吞噬之心。中州豐實, 戶兼二寇, 弓馬之勁, 秦、晉所憚, 雲騎風馳, 國之常也, 而比赴敵後機, 兵不速濟者何也?皆由賦法靡恒, 役之非道。郡縣守宰每於差調之際, 無不舍越殷彊, 首先貧弱, 行留俱窘, 資贍無所, 人懷嗟怨, 遂致奔亡, 進闕供國之饒, 退離蠶農之要。兵豈在多, 貴於用命。宜嚴制軍科, 務先饒復, 習兵教戰, 使偏伍有常, 從戎之外, 足營私業, 父兄有陟岵之觀, 子弟懷孔爾之顧, 雖赴水火, 何所不從!
節儉約費, 先王格謨;去華敦僕, 哲后恒憲。故周公戒成王以嗇財為本, 漢文以皂幃變俗, 孝景宮人弗過千餘, 魏武寵賜不盈十萬, 薄葬不墳, 儉以率下, 所以割肌膚之惠, 全百姓之力。謹案後宮四千有餘, 僮侍廝養通兼十倍, 日費之重, 價盈萬金, 綺縠羅紈, 歲增常調, 戎器弗營, 奢玩是務。今帑藏虛竭, 軍士無襜褕之齎, 宰相侯王迭以侈麗相尚, 風靡之化, 積習成俗, 臥新之諭, 未足甚焉。宜罷浮華非要之設, 峻明婚姻喪葬之條, 禁絕奢靡浮煩之事, 出傾宮之女, 均商農之賦。公卿以下以四海為家, 信賞必罰, 綱維肅舉者, 溫、猛之首可懸之白旗, 秦、吳二主可以禮之歸命, 豈唯不復侵寇而巳哉!陛下若不遠追漢宗弋綈之模, 近崇先帝補衣之美, 臣恐頹風弊俗亦革變靡途, 中興之歌無以軫之糸玄詠。
又拓宇兼并, 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 懷之以德。令魯陽、上郡重山之外, 雲陰之北, 四百有餘, 而未可以羈服塞表, 為平寇之基, 徒孤危託落, 令善附內駭。宜攝就并、豫, 以臨二河, 通接漕轂, 擬之丘後;重晉陽之戍, 增南籓之兵, 戰守之備, 炫以千金之餌, 蓄力待時, 可一舉而滅。如其虔劉送死, 俟入境而斷之, 可令匹馬不反。非唯絕二賊窺窬, 乃是戡殄之要, 惟陛下覽焉。
暐不納。
苻堅又使王猛、楊安率眾伐暐, 猛攻壺關, 安攻晉陽。暐使慕容評等率中外精卒四十餘萬距之。猛、安進師潞川。州郡盜賊大起, 鄴中多怪異, 暐憂懼不知所為, 乃召其使而問曰:「秦眾何如?今大師既出, 猛等能戰不?」或對曰:「秦國小兵弱, 豈王師之敵, 景略常才, 又非太傅之匹, 不足憂也。」黃門待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進曰:「不然。兵書之義, 計敵能鬥, 當以算取之。若冀敵不鬥, 非萬全之道也。慶鄭有云:『秦眾雖少, 戰士倍我。』眾之多少, 非可問也。且秦行師千里, 固戰是求, 何不戰之有乎!」暐不悅。
猛與評等相持。評以猛懸軍遠入, 利在速戰, 議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將郭慶率騎五千, 夜從間道起火高山, 燒評輜重, 火見鄴中。評性貪鄙, 鄣固山泉, 賣樵鬻水, 積錢絹如丘陵, 三軍莫有鬥志。暐遣其侍中蘭伊讓評曰:「王, 高祖之子也, 宜以宗廟社稷為憂, 奈何不務撫養勳勞, 專以聚斂為心乎!府藏之珍貨, 朕豈與王愛之!若寇軍冒進, 王持錢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 毛將安傅!錢帛可散之三軍, 以平寇凱旋為先也。」評懼而與猛戰于潞川, 評師大敗, 死者五萬餘人, 評等單騎遁還。猛遂長驅至鄴, 堅復率眾十萬會猛攻暐。
先是, 慕容桓以眾萬餘屯于沙亭, 為評等後繼。聞評敗, 引屯內黃。堅遣將鄧羌攻信都, 桓率鮮卑五千退保和龍。散騎侍郎徐蔚等率扶餘、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餘人, 夜開城門以納堅軍。暐與評等數十騎奔于昌黎。堅遣郭慶追及暐于高陽, 堅將巨武執暐, 將縛之, 暐曰:「汝何小人而縛天子!」武曰:「我梁山巨武, 受詔縛賊, 何謂天子邪!」遂送暐于堅。堅詰其奔狀, 暐曰:「狐死首丘, 欲歸死於先人墳墓耳!」堅哀而釋之, 令還宮率文武出降。郭慶遂追評、桓子和龍。桓殺其鎮東慕容亮而并其眾, 攻其遼東太守韓稠于平川。郭慶遣將軍朱嶷擊桓, 執而送之。
堅徙暐及其王公已下并鮮卑四萬餘戶于長安, 封暐新興侯, 署為尚書。堅征壽春, 以暐為平南將軍、別部都督。淮南之敗, 隨堅還長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 慕容沖起兵關中, 暐謀殺堅以應之, 事發, 為堅所誅, 時年三十五。及德僭稱尊號, 偽謚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稱公, 至暐四世。暐在位一十一年, 以海西公太和五年滅, 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 字玄恭, 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謹厚, 沈深有大度。母高氏無寵, 皝未之奇也。年十五, 身長八尺七寸, 容貌魁傑, 雄毅嚴重, 每所言及, 輒經綸世務, 皝始異焉, 乃授之以兵。數從皝征伐, 臨機多奇策。使鎮遼東, 甚有威惠。高句麗憚之, 不敢為寇。皝使恪與俊俱伐夫餘, 俊居中指授而已, 恪身當矢石, 推鋒而進, 所嚮輒潰。
皝將終, 謂俊曰:「今中原未一, 方建大事, 恪智勇俱濟, 汝其委之。」及俊嗣位, 彌加親任。累戰有大功, 封太原王, 拜侍中、假節、大都督、錄尚書。俊寢疾, 引恪與慕容評屬以後事。及暐之世, 總攝朝權。初, 建鄴聞俊死, 曰:「中原可圖矣。」桓溫曰:「慕容恪尚存, 所憂方為大耳。」
慕輿根之就誅也, 內外危懼。恪容止如常, 神色自若, 出入往還, 一人步從。或有諫之者, 恪曰:「人情懷懼, 且當自安以靖之。吾復不安, 則眾何瞻仰哉!」於是人心稍定。恪虛襟待物, 咨詢善道, 量才處任, 使人不踰位。朝廷謹肅, 進止有常度, 雖執權政, 每事必咨之於評。罷朝歸第, 則盡心色養, 手不釋卷。其百僚有過, 未嘗顯之, 自是庶僚化德, 稀有犯者。
恪之圖洛陽也, 秦中大震, 苻堅親將以備潼關, 軍迴乃定。恪為將不尚威嚴, 專以恩信御物, 務於大略, 不以小令勞眾。軍士有犯法, 密縱舍之, 捕斬賊首以令軍。營內不整似可犯, 而防禦甚嚴, 終無喪敗。
臨終, 暐親臨問以後事, 恪曰:「臣聞報恩莫大薦士, 板築猶可, 而況國之懿籓!吳王文武兼才, 管、蕭之亞, 陛下若任之以政, 國其少安。不然, 臣恐二寇必有窺窬之計。」言終而死。
陽騖, 字士秋, 右北平無終人也。父耽, 仕廆, 官至東夷校尉。騖少清素好學, 器識沈遠。起家為平州別駕, 屢獻安時彊國之術, 事多納用, 廆甚奇之。皝即王位, 遷左長史。東西征伐, 參謀幃幄。皝臨終謂俊曰:「陽士秋忠幹貞固, 可託付大事, 汝善待之。」俊之將圖中原也, 騖制勝之功亞於慕容恪。暐既嗣偽位, 申以師傅之禮, 親遇日隆。及為太尉, 慨然而歎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 猶以鼎足任重而終辭三事。以吾虛薄, 何德以堪之!固求罷職, 言甚墾至, 暐優答不許。騖清貞謙謹, 老而彌篤, 既以宿望舊齒, 自慕容恪已下莫不畢拜。性儉約, 常乘弊車瘠馬, 及死, 無斂財。
皇甫真, 字楚季, 安定朝那人也。弱冠, 以高才, 廆拜為遼東國侍郎。皝嗣位, 遷平州別駕。時內難連年, 百姓勞瘁, 真議欲寬減歲賦, 休息力役。不合旨, 免官。後以破麻秋之功, 拜奉車都督, 守遼東、營丘二郡太守, 皆有善政。及俊僭位, 入為典書令。後從慕容評攻拔鄴都, 珍貨充溢, 真一無所取, 唯存恤人物, 收圖籍而已。俊臨終, 與慕容恪等俱受顧託。
慕輿根將謀為亂, 真陰察知之, 乃言於恪, 請除之。恪未忍顯其事。俄而根謀發伏誅, 恪謝真曰:「不從君言, 幾成禍敗。」呂護之叛, 恪謀於朝曰:「遠人不服, 修文德以來之。今護宜以恩詔降乎, 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護九年之間三背王命, 揆其姦心, 凶勃未已。明公方飲馬江、湘, 勒銘劍閣, 況護蕞爾近幾而不梟戮, 宜以兵算取之, 不可復以文檄喻也。」恪從之。以真為冠軍將軍、別部都督。師還, 拜鎮西將軍、并州刺史, 領護匈奴中郎將。徵還, 拜侍中、光祿大夫, 累遷太尉、侍中。
苻堅密謀兼并, 欲觀審釁隙, 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辯潛結匈奴左賢王曹轂, 令轂遣使詣鄴, 辯因從之。真兄典仕苻堅為散騎常侍, 從子奮、覆並顯關西。辯既至鄴, 歷造公卿, 言於真曰:「辯家為秦所誅, 故寄命曹王, 貴兄常侍及奮、覆兄弟並相知在素。」真怒曰:「臣無境外之交, 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姦人, 得無因緣假託乎!」乃白暐請窮詰之, 暐、評不許。辯還謂堅曰:「燕朝無綱紀, 實可圖之。鑒機識變, 唯皇甫真耳。」堅曰:「以六州之地, 豈無智識士一人哉!真亦秦人, 而燕用之, 固知關西多君子矣。」
真性清儉寡慾, 不營產業, 飲酒至石餘不亂, 雅好屬文, 凡著詩賦四十餘篇。
王猛入鄴, 真望馬首拜之。明日更見, 語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 何恭慢之相違也?」真答曰:「卿昨為賊, 朝是國士, 吾拜賊而卿國士, 何所怪也?」猛大嘉之, 謂權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從堅入關, 為奉車都尉, 數歲而死。
史臣曰:觀夫北陰衍氣, 醜虜匯生, 隔閡諸華, 聲教莫之漸, 雄據殊壤, 貪悍成其俗, 先叛後服, 蓋常性也。自當塗紊紀, 典午握符, 推亡之功, 掩岷、吳而可錄, 御遠之策, 懷戎狄而猶漏。慕容廆英姿偉量, 是曰邊豪, 釁迹姦圖, 實惟亂首。何者?無名而舉, 表深譏於魯冊;象龔致罰, 昭大訓於姚典。況乎放命挻禍, 距戰發其狼心;剽邑屠城, 略地騁其蝥賊。既而二帝遘平陽之酷, 按兵窺運;五鐸啟金陵之祚, 率禮稱籓。勤王之誠, 當君危而未立;匡主之節, 俟國泰而將徇。適所謂相時而動, 豈素蓄之款戰!然其制敵多權, 臨下以惠, 勸農桑, 敦地利, 任賢士, 該時傑, 故能恢一方之業, 創累葉之基焉。
元真體貌不恒, 暗符天表, 沈毅自處, 頗懷奇略。于時群雄角立, 爭奪在辰, 顯宗主祭於沖年, 庾亮竊政於元舅, 朝綱不振, 天步孔艱, 遂得據已成之資, 乘土崩之會。揚兵南矛騖, 則烏丸卷甲;建旆東征, 則宇文摧陣。乃負險自固, 恃勝而驕, 端拱稱王, 不待朝命, 昔鄭武職居三事, 爵不改伯;齊桓績宣九合, 位止為侯。瞻曩烈而功微, 徵前經而禮縟, 谿壑難滿, 此之謂乎?
宣英文武兼優, 加之以機斷, 因石氏之釁, 首圖中原, 燕士協其籌, 冀馬為其用, 一戰而平巨寇, 再舉而拔堅城, 氣讋傍鄰, 威加邊服。便謂深功被物, 天數在躬, 遽竊鴻名, 偷安寶錄。猶將席卷京洛, 肆其蟻聚之徒;宰割黎元, 縱其鯨吞之勢。使江左疲於奔命, 職此之由。非夫天厭素靈而啟異類, 不然者, 其鋒何以若斯!
景茂庸材, 不親厥務, 賢輔攸賴, 逆臣挫謀, 於是陷金墉而款河南, 包銅城而臨漠北, 西秦勁卒頓函關而不進, 東夏遺黎企鄴宮而授首。當此之時也, 兇威轉熾。及玄恭即世, 虐媼亂朝。垂以勛德不容, 評以黷貨干政, 志士絕忠貞之路, 讒人襲交亂之風。輕鄰反速其咎, 禦敵罕修其備, 以攜離之眾, 抗敢死之師。鋒鏑未交, 白溝淪境;沖輣暫擬, 紫陌成墟。是知由余出而戎亡, 子常升而郢覆, 終於身死異域, 智不自全, 吉兇惟人, 良所謂也。

贊曰:青山徙構, 玄塞分疆。蠢茲雜種, 奕世彌昌。角端掩月, 步搖翻霜。乘危猥起, 怙險鴟張。假竊神器, 憑陵帝鄉。守不以德, 終致餘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