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九《列傳第六十九》

卷九十九《列傳第六十九》
桓玄卞範之段仲文
桓玄, 字敬道, 一名靈寶, 大司馬溫之孽子也。其母馬氏嘗與同輩夜坐, 於月下見流星墜銅盆水中, 忽如二寸火珠, 冏然明凈, 競以瓢接取, 馬氏得而吞之, 若有感, 遂有娠。及生玄, 有光照室, 占者奇之, 故小名靈寶。妳媼每抱詣溫, 輒易人而後至, 云其重兼常兒, 溫甚愛異之。臨終, 命以為嗣, 襲爵南郡公。年七歲, 溫服終, 府州文武辭其叔父沖, 沖撫玄頭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涕淚覆面, 眾並異之。及長, 形貌瑰奇, 風神疏朗, 博綜藝術, 善屬文。常負其才地, 以雄豪自處, 眾咸憚之, 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 始拜太子洗馬, 時議謂溫有不臣之跡, 故折玄兄弟而為素官。
太元末, 出補義興太守, 鬱鬱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 歎曰:「父為九州伯, 兒為五湖長!」棄官歸國。自以元勳之門而負謗於世, 乃上疏曰:
臣聞周公大聖而四國流言, 樂毅王佐而被謗騎劫, 《巷伯》有豺獸之慨, 蘇公興飄風之刺, 惡直醜正, 何代無之!先臣蒙國殊遇, 姻婭皇極, 常欲以身報德, 投袂乘機, 西平巴蜀, 北清伊洛, 使竊號之寇繫頸北闕, 園陵修復, 大恥載雪, 飲馬灞滻懸旌趙魏, 勤王之師, 功非一捷。太和之末, 皇基有潛移之懼, 遂乃奉順天人, 翼登聖朝, 明離既朗, 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 此事不成, 宗廟之事豈可孰念!昔太甲雖迷, 商祚無憂;昌邑雖昏, 弊無三孽。因茲而言, 晉室之機危於殷漢, 先臣之功高於伊霍矣。而負重既往, 蒙謗清時, 聖世明王黜陟之道, 不聞廢忽顯明之功, 探射冥冥之心, 啟嫌謗之塗, 開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艱難之勞, 匡復剋平之勳, 朝廷若其遺之, 臣亦不復計也。至於先帝龍飛九五, 陛下之所以繼明南面, 請問談者, 誰之由邪?誰之德邪?豈惟晉室永安, 祖宗血食, 於陛下一門, 實奇功也。
自頃權門日盛, 醜政實繁, 咸稱述時旨, 互相扇附, 以臣之兄弟皆晉之罪人, 臣等復何理可以茍存聖世?何顏可以尸饗封祿?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 信貝錦萋菲之說, 臣等自當奉還三封, 受戮市朝, 然後下從先臣, 歸先帝於玄宮耳。若陛下述遵先旨, 追錄舊勳, 竊望少垂愷悌覆蓋之恩。
疏寢不報。
玄在荊楚積年, 優游無事, 荊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憚之。及中書令王國寶用事, 謀削弱方鎮, 內外騷動, 知王恭有憂國之言, 玄潛有意於功業, 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 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執權要, 與王緒相為表裏, 其所迴易, 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 正情為朝野所重, 必未便動之, 唯當以君為事首。君為先帝所拔, 超居方任, 人情未以為允, 咸謂君雖有思致, 非方伯人。若發詔徵君為中書令, 用殷顗為荊州, 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 君謂計將安出?」玄曰:「國寶姦兇, 天下所知, 孝伯疾惡之情每至而當, 今日之會, 以理推之, 必當過人。君若密遣一人, 信說王恭, 宜興晉陽之師, 以內匡朝廷, 己當悉荊楚之眾順流而下, 推王為盟主, 僕等亦皆投袂, 當此無不響應。此事既行, 桓文之舉也。」仲堪持疑未決。俄而王恭信至, 招仲堪及玄匡正朝廷。國寶既死, 於是兵罷。玄乃求為廣州, 會稽王道子亦憚之, 不欲使在荊楚, 故順其意。
隆安初, 詔以玄督交廣二州、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 玄受命不行。其年, 王恭又與庾楷起兵討江州刺史王愉及譙王尚之兄弟。玄、仲堪謂恭事必剋捷, 一時響應。仲堪給玄五千人, 與楊佺期俱為前鋒。軍至湓口, 王愉奔于臨川, 玄遣偏將軍追獲之。玄、佺期至石頭, 仲堪至蕪湖。恭將劉牢之背恭歸順。恭既死, 庾楷戰敗, 奔于玄軍。既而詔以玄為江州, 仲堪等仲皆被換易, 乃各回舟西還, 屯于尋陽, 共相結約, 推玄為盟主。玄始得志, 乃連名上疏申理王恭, 求誅尚之、牢之等。朝廷深憚之, 乃免桓脩、復仲堪以相和解。
, 玄在荊州豪縱, 士庶憚之, 甚於州牧。仲堪親黨勸殺之, 仲堪不聽。及還尋陽, 資其聲地, 故推為盟主, 玄逾自矜重。佺期為人驕悍, 常自謂承藉華胄, 江表莫比, 而玄每以寒士裁之, 佺期甚憾, 即欲於壇所襲玄, 仲堪惡佺期兄弟虓勇, 恐剋玄之後復為己害, 苦禁之。於是各奉詔還鎮。玄亦知佺期有異謀, 潛有吞并之計, 於是屯于夏口。
隆安中, 詔加玄都督荊州四郡, 以兄偉為輔國將軍、南蠻校尉。仲堪慮玄跋扈, 遂與佺期結婚為援。初, 玄既與仲堪、佺期有隙, 恒臣掩襲, 求廣其所統。朝廷亦欲成其釁隙, 故分佺斯所督四郡與玄, 佺期甚忿懼。會姚興侵洛陽, 佺期乃建牙, 聲云援洛, 密欲與仲堪共襲玄。仲堪雖外結佺期而疑其心, 距而不許, 猶慮弗能禁, 復遣從弟遹屯于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獨舉, 且不測仲堪本意, 遂息甲。南蠻校尉楊廣, 佺期之兄也, 欲距桓偉, 仲堪不聽, 乃出廣為宜都、建平二郡太守, 加征虜將軍。佺期弟孜敬先為江夏相, 玄以兵襲而召之。既至, 以為諮議參軍。玄於是興軍西征, 亦聲云救洛, 與仲堪書, 說佺期受國恩而棄山陵, 宜共罪之。今親率戎旅, 逕造金墉, 使仲堪收楊廣, 如其不爾, 無以相信。仲堪本計欲兩全之, 既得玄書, 知不能禁, 乃曰:「君自沔而行, 不得一人入江也。」玄乃止。
後荊州大水, 仲堪振恤饑者, 倉廩空竭。玄乘其虛而伐之, 先遣軍襲巴陵。梁州刺史郭銓當之所鎮, 路經夏口, 玄聲云朝廷遣銓為己前鋒, 乃授以江夏之眾, 使督諸軍並進, 密報兄偉令為內應。偉遑遽不知所為, 乃自齎疏示仲堪。仲堪執偉為質, 令與玄書, 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為人不得專決, 常懷成敗之計, 為兒子作慮, 我兄必無憂矣。」
玄既至巴陵, 仲堪遣眾距之, 為玄所敗。玄進至楊口, 又敗仲堪弟子道護, 乘勝至零口, 去江陵二十里, 仲堪遣軍數道距之。佺期自襄陽來赴, 與兄廣共擊玄, 玄懼其銳, 乃退軍馬頭。佺期等方復追玄苦戰, 佺期敗, 走還襄陽, 仲堪出奔酂城, 玄遣將軍馮該躡佺期, 獲之。廣為人所縛, 送玄, 並殺之。仲堪聞佺期死, 乃將數百人奔姚興, 至冠軍城, 為該所得, 玄令害之。
於是遂平荊雍, 乃表求領江、荊二州。詔以玄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後將軍、荊州刺史、假節, 以桓脩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爭江州, 於是進督八州及楊豫八郡, 復領江州刺史。玄又輒以偉為冠軍將軍、雍州刺史。時寇賊未平, 朝廷難違其意, 許之。玄於是樹用腹心, 兵馬日盛, 屢上疏求討孫恩, 詔輒不許。其後恩逼京都, 玄建牙聚眾, 外託勤王, 實欲觀釁而進, 復上疏請討之。會恩已走, 玄又奉詔解嚴。以偉為江州, 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 督八郡, 鎮襄陽;遣桓振、皇甫敷、馮該等戍湓口。移沮漳蠻二千戶于江南, 立武寧郡;更招集流人, 立綏安郡。又置諸郡丞。詔徵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 玄皆留不遣。自謂三分有二, 知勢運所歸, 屢上禎祥以為己瑞。
初。庾楷既奔於玄, 玄之求討孫恩也, 以為右將軍。玄既解嚴, 楷亦去職。楷以玄方與朝廷構怨, 恐事不剋, 禍及於己, 乃密結於後將軍元顯, 許為內應。元興初, 元顯稱詔伐玄, 玄從兄石生時為太傅長史, 密書報玄。玄本謂揚土饑饉, 孫恩未滅, 必未遑討己, 可得蓄力養眾, 觀釁而動。既聞元顯將伐之, 甚懼, 欲保江陵。長史卞範之說玄曰:「公英略威名振于天下, 元顯口尚乳臭, 劉牢之大失物情, 若兵臨近畿, 示以威賞, 則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 何有延敵入境自取蹙弱者乎!」玄大悅, 乃留其兄偉守江陵, 抗表率眾, 下至尋陽, 移檄京邑, 罪狀元顯。檄至。元顯大懼, 下船而不克發。玄既失人情, 而興師犯順, 慮眾不為用, 恒有迴旆之計。既過尋陽, 不見王師, 意甚悅, 其將吏亦振。庾楷謀泄, 收縶之。至姑孰, 使其將馮該、苻宏、皇甫敷、索元等先攻譙王尚之。尚之敗。劉牢之遣子敬宣詣玄降。
玄至新亭, 元顯自潰。玄入京師, 矯詔曰:「義旗雲集, 罪在元顯。太傅已別有教, 其解嚴息甲, 以副義心。」又矯詔加己總百揆, 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 領徐州刺史, 又加假黃鉞、羽葆鼓吹、班劍二十人, 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 甲杖二百人上殿。玄表列太傅道子及元顯之惡, 徙道子于安成郡, 害元顯于市。於是玄入居太傅府, 害太傅中郎毛泰、泰弟游擊將軍邃, 太傅參軍荀遜、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譙王尚之等, 流尚之弟丹陽尹恢之、廣晉伯允之、驃騎長史王誕、太傅主簿毛遁等於交廣諸郡, 尋追害恢之、允之于道。以兄偉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 領南蠻校尉, 從兄謙為左僕射、加中軍將軍、領選, 脩為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 石生為前將軍、江州刺史, 長史為卞範之為建武將軍、丹陽尹、王謐為中書令、領軍將軍。大赦, 改元為大亨。玄讓丞相, 自署太尉、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又加袞冕之服, 綠糸戾綬, 增班劍為六十人, 劍履上殿, 入朝不趨, 贊奏不名。
玄將出居姑孰, 訪之於眾, 王謐對曰:「《公羊》有言, 周公何以不之魯?欲天下一乎周也。願靜根本, 以公旦為心。」玄善其對而不能從。遂大築城府, 臺館山池莫不壯麗, 乃出鎮焉。既至姑孰, 固辭錄尚書事, 詔許之, 而大政皆諮焉, 小事則決於桓謙、卞範之。
自禍難屢構, 干戈不戢, 百姓厭之。思歸一統。及玄初至也, 黜凡佞, 擢俊賢, 君子之道粗備, 京師欣然。後乃陵侮朝廷, 幽擯宰輔, 豪奢縱欲, 眾務繁興, 於是朝野失望, 人不安業。時會稽饑荒, 玄令賑貸之。百姓散在江湖採穭, 內史王愉悉召之還。請米, 米既不多, 吏不時給, 頓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玄又害吳興太守高素、輔國將軍竺謙之、謙之從兄高平相朗之、輔國將軍劉襲、襲弟彭城內史季武、冠軍將軍孫無終等, 皆牢之之黨, 北府舊將也。襲兄冀州刺史軌及寧朔將軍高雅之、牢之子敬宣並奔慕容德。玄諷朝廷以己平元顯功, 封豫章公, 食安成郡地方二百二十五里, 邑七千五百戶;平仲堪、佺期功, 封桂陽郡公, 地方七十五里, 邑二千五百戶;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改封息昇, 桂陽郡公賜兄子浚, 降為西道縣公。又發詔為桓溫諱, 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 贈其母馬氏豫章公太夫人。元興二年, 玄詐表請平姚興, 又諷朝廷作詔, 不許。玄本無資力, 而好為大言, 既不克行, 乃云奉詔故止。初欲飾裝, 無他處分, 先使作輕舸, 載服玩及書畫等物。或諫之, 玄曰:「書畫服玩既宜恒在左右, 且兵凶戰危, 脫有不意, 當使輕而易運。」眾咸笑之。
是歲, 玄兄偉卒, 贈開府、驃騎將軍, 以桓脩代之。從事中郎曹靖之說玄以桓脩兄弟職居內外, 恐權傾天下, 玄納之, 乃以南郡相桓石康為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偉服始以公除, 玄便作樂。初奏, 玄撫節慟哭, 既而收淚盡懽, 玄所親仗唯偉, 偉既死, 玄乃孤危。而不臣之迹已著, 自知怨滿天下, 欲速定篡逆, 殷仲文、卞範之等又共催促之, 於是先改授群司, 解瑯邪王司徒, 遷太宰, 加殊禮, 以桓謙為侍中、衛將軍、開府、錄尚書事, 王謐散騎常侍、中書監, 領司徒, 桓胤中書令, 加桓脩散騎常侍、撫軍大將軍。置學官, 教授二品子弟數百人。又矯詔加其相國, 總百揆, 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門、零陵、營陽、桂陽、衡陽、義陽、建平十郡為楚王, 揚州牧, 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如故, 加九錫備物, 楚國置丞相已下, 一遵舊典。又諷天子御前殿而策授焉。玄屢偽讓, 詔遣百僚敦勸, 又云:「當親降鑾輿乃受命。」矯詔贈父溫為楚王, 南康公主為楚王后。以平西長史劉瑾為尚書, 刁逵為中領軍, 王嘏為太常, 殷叔文為左衛, 皇甫敷為右衛, 凡眾官合六十餘人, 為楚官屬。玄解平西、豫州, 以平西文武配相國府。
新野人庾仄聞玄受九錫, 乃起義兵, 襲馮該於襄陽, 走之。仄有眾七千, 於城南設壇, 祭祖宗七廟。南蠻參軍庾彬、安西參軍楊道護、江安令鄧襄子謀為內應。仄本仲堪黨, 桓偉既死, 石康未至, 故乘間而發, 江陵震動。桓濟之子亮起兵于羅縣, 自號平南將軍、湘州刺史, 以討仄為名。南蠻校尉羊僧壽與石康共攻襄陽, 仄眾散, 奔姚興, 彬等皆遇害。長沙相陶延壽以亮乘亂起兵, 遣收之。玄徙亮于衡陽, 誅其同謀桓奧等。
玄偽上表求歸籓, 又自作詔留之, 遣使宣旨, 玄又上表固請, 又諷天子作手詔固留焉。玄好逞偽辭, 塵穢簡牘, 皆此類也。謂代謝之際宜有禎祥, 乃密令所在上臨平湖開除清朗, 使眾官集賀。矯詔曰:「靈瑞之事非所敢聞也。斯誠相國至德, 故事為之應。太平之化, 於是乎始, 六合同悅, 情何可言!」又詐云江州甘露降王成基家竹上。玄以歷代咸有肥遁之士, 而己世獨無, 乃徵皇甫謐六世孫希之為著作, 并給其資用, 皆令讓而不受, 號曰高士, 時人名為「充隱」。議復肉刑, 斷錢貨, 迴復改異, 造革紛紜, 志無一定, 條制森然, 動害政理。性貪鄙, 好奇異, 尤愛寶物, 珠玉不離于手。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者, 悉欲歸己, 猶難逼奪之, 皆蒱博而取。遣臣佐四出, 掘果移竹, 不遠數千里, 百姓佳果美竹無復遺餘。信悅諂譽, 逆忤讜言, 或奪其所憎與其所愛。
十一月, 玄矯制加其冕十有二旒, 建天子旌旗, 出警入蹕, 乘金根車, 駕六馬, 備五時副車, 置旄頭雲罕, 樂儛八佾, 設鐘虡宮縣, 妃為王后, 世子為太子, 其女及孫爵命之號皆如舊制。玄乃多斥朝臣為太宰僚佐, 又矯詔使王謐兼太保, 領司徒, 奉皇帝璽禪位於己。又諷帝以禪位告廟, 出居永安宮, 移晉神主于瑯邪廟。
, 玄恐帝不肯為手詔, 又慮璽不可得, 逼臨川王寶請帝自為手詔, 因奪取璽。比臨軒, 璽已久出, 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勸玄僭偽位, 玄偽讓, 朝臣固請, 玄乃於城南七里立郊, 登壇篡位, 以玄牡告天, 百僚陪列, 而儀注不備, 忘稱萬歲, 又不易帝諱。榜為文告天皇后帝云:「晉帝欽若景運, 敬順明命, 以命于玄。夫天工人代, 帝王所以興, 匪君莫治, 惟德司其元, 故承天理物, 必由一統。並聖不可以二君, 非賢不可以無主, 故世換五帝, 鼎遷三代。爰暨漢魏, 咸歸勳烈。晉自中葉, 仍世多故, 海西之亂, 皇祚殆移, 九代廓寧之功, 升明黜陟之勳, 微禹之德, 左衽將及。太元之末, 君子道消, 積釁基亂。鐘于隆安, 禍延士庶, 理絕人倫。玄雖身在草澤, 見棄時班, 義情理感, 胡能無慨!投袂剋清之勞, 阿衡撥亂之績, 皆仰憑先德遺愛之利, 玄何功焉!屬當理運之會, 猥集樂推之數, 以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 膺革泰之始, 託王公之上, 誠仰藉洪基, 德漸有由。夕惕祗懷, 罔知攸厝。君位不可以久虛, 人神不可以乏饗, 是用敢不奉以欽恭大禮, 敬簡良辰, 升壇受禪, 告類上帝, 以永綏眾望, 式孚萬邦, 惟明靈是饗。」乃下書曰:「夫三才相資, 天人所以成功, 理由一統, 貞夫所以司契, 帝王之興, 其源深矣。自三五已降, 世代參差, 雖所由或殊, 其歸一也。朕皇考宣武王聖德高邈, 誕啟洪基, 景命攸歸, 理貫自昔。中間屯險, 弗克負荷, 仰瞻宏業, 殆若綴旒。藉否終之運, 遇時來之會, 用獲除姦救溺, 拯拔人倫。晉氏以多難薦臻, 歷數唯既, 典章唐虞之準, 述遵漢魏之則, 用集天祿於朕躬。惟德不敏, 辭不獲命, 稽若令典, 遂升壇燎于南郊, 受終于文祖。思覃斯慶, 願與億兆聿茲更始。」於是大赦, 改元永始, 賜天下爵二級, 孝悌力田人三級, 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穀人五斛。其賞賜之制, 徒設空文, 無其實也。初出偽詔, 改年為建始, 右丞王悠之曰:「建始, 趙王倫偽號也。」又改為永始, 復是王莽始執權之歲, 其兆號不祥, 冥符僭逆如此。又下書曰:「夫三恪作賓, 有自來矣。爰暨漢魏, 咸建疆宇。晉氏欽若歷數, 禪位于朕躬, 宜則是古訓, 授茲茅土。以南康之平固縣奉晉帝為平固王, 車旗正朔一如舊典。」遷帝居尋陽, 即陳留王處鄴宮故事。降永安皇后為零陵君, 瑯邪王為石陽縣公, 武陵王遵為彭澤縣侯。追尊其父溫宣武皇帝, 廟稱太廟, 南康公主為宣皇后。封子昇為豫章郡王, 叔父雲孫放之為寧都縣王, 豁孫稚玉為臨沅縣王, 豁次子石康為右將軍、武陵郡王, 祕子蔚為醴陵縣王, 贈沖太傳、宣城郡王, 加殊禮, 依晉安平王故事, 以孫胤襲爵, 為吏部尚書, 沖次子謙為揚州刺史、新安郡王, 謙弟脩為撫軍大將軍、安成郡王, 兄歆臨賀縣王, 禕富陽縣王, 贈偉侍中、大將軍、義興郡王, 以子濬襲爵, 為輔國將軍, 浚弟邈西昌縣王。封王謐為武昌公, 班劍二十人, 卞範之為臨汝公, 殷仲文為東興公, 馮該為魚復侯。又降始安郡公為縣公, 長沙為臨湘縣公, 盧陵為巴丘縣公, 各千戶。其康樂、武昌、南昌、望蔡、建興、永脩、觀陽皆降封百戶, 公侯之號如故。又普進諸征鎮軍號各有差。以相國左長史王綏為中書令。崇桓謙母庾氏為宣城太妃, 加殊禮, 給以輦乘。號溫墓曰永崇陵, 置守衛四十人。
玄入建康宮, 逆風迅激, 旍旗儀飾皆傾偃。及小會于西堂, 設妓樂, 殿上施絳綾帳, 縷黃金為顏, 四角作金龍, 頭銜五色羽葆旒蘇, 群臣竊相謂曰:「此頗似輀車, 亦王莽仙蓋之流也。龍角, 所謂亢龍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車, 駕六馬。是月, 玄臨聽訟觀閱囚徒, 罪無輕重, 多被原放。有乾輿乞者, 時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此。自以水德, 壬辰, 臘於祖。改尚書都官郎為賊曹, 又增置五校、三將及彊弩、積射武衛官。元興三年, 玄之永始二年也, 尚書答「春蒐」字誤為「春菟」, 凡所關署皆被降黜。玄大綱不理, 而糾摘纖微, 皆此類也。以其妻劉氏為皇后, 將脩殿宇, 乃移入東宮。又開東掖、平昌、廣莫及宮殿諸門, 皆為三道。更造大輦, 容三千人坐, 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遊, 以體大不堪乘馬, 又作徘徊輿, 施轉關, 令迴動無滯。既不追尊祖曾, 疑其禮義, 問於群臣。散騎常侍徐廣據晉典宜追立七廟, 又敬其父則子悅, 位彌高者情理得申, 道愈廣者納敬必普也。玄曰:「《禮》云三昭、三穆, 與太祖為七, 然則太祖必居廟之主也, 昭穆皆自下之稱, 則非逆數可知也。禮, 太祖東向, 左昭右穆。如晉室之廟, 則宣帝在昭穆之列, 不得在太祖之位。昭穆既錯, 太祖無寄, 失之遠矣。」玄曾祖以上名位不顯, 故不欲序列, 且以王莽九廟見譏於前史, 遂以一廟矯之, 郊廟齋二日而已。祕書監卞承之曰:「祭不及祖, 知楚德之不長也。」又毀晉小廟以廣臺榭。其庶母蒸嘗, 靡有定所, 忌日見賓客遊宴, 唯至亡時一哭而已。期服之內, 不廢音樂。玄出遊水門, 飄風飛其儀蓋。夜, 濤水入石頭, 大桁流壞, 殺人甚多。大風吹朱雀門樓, 上層墜地。
玄自篡盜之後, 驕奢荒侈, 遊獵無度, 以夜繼晝。兄偉葬日, 旦哭晚遊, 或一日之中屢出馳騁。性又急暴, 呼召嚴速, 直官咸系馬省前, 禁內嘩雜, 無復朝廷之體。於是百姓疲苦, 朝野勞瘁, 怨怒思亂者十室八九焉。於是劉裕、劉毅、何無忌等共謀興復。裕等斬桓脩於京口, 斬桓弘于廣陵, 河內太守辛扈興、弘農太守王元德、振威將軍童厚之、竟陵太守劉邁謀為內應。至期, 裕遣周安穆報之, 而邁惶遽, 遂以告玄。玄震駭, 即殺扈興等, 安穆馳去得免。封邁重安侯, 一宿又殺之。
裕率義軍至竹里, 玄移還上宮, 百僚步從, 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揚、豫、徐、兗、青、冀六州, 加桓謙征討都督、假節, 以殷仲文代桓脩, 遣頓丘太守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北距義軍。裕等於江乘與戰, 臨陣斬甫之, 進至羅落橋, 與敷戰, 復梟其首。玄聞之大懼, 乃召諸道術人推算數為厭勝之法, 乃問眾曰:「朕其敗乎?」曹靖之對曰:「神怒人怨, 臣實懼焉。」玄曰:「人或可怨, 神何為怒?」對曰:「移晉宗廟, 飄泊失所, 大楚之祭, 不及於祖, 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諫?」對曰:「輦上諸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 臣何敢言!」玄愈忿懼, 使桓謙、何澹之屯東陵, 卞範之屯覆舟山西, 眾合二萬, 以距義軍。裕至蔣山, 使羸弱貫油帔登山, 分張旗幟, 數道並前。玄偵侯還云:「裕軍四塞, 不知多少。」玄益憂惶, 遣武衛將軍庾頤之配以精卒, 副援諸軍。于時東北風急, 義軍放火, 煙塵張天, 鼓噪之音震駭京邑。劉裕執鉞麾而進, 謙等諸軍一時奔潰。玄率親信數千人聲言赴戰, 遂將其子升、兄子濬出南掖門, 西至石頭, 使殷仲文具船, 相與南奔。
, 玄在姑孰, 將相星屢有變;篡位之夕, 月及太白, 又入羽林, 玄甚惡之。及敗走, 腹心勸其戰, 玄不暇答, 直以策指天。而經日不得食, 左右進以粗飯, 咽不能下。昇時年數歲, 抱玄胸而撫之, 玄悲不自勝。
劉裕以武陵王遵攝萬機, 立行臺, 總百官。遣劉毅、劉道規躡玄, 誅玄諸兄子及石康兄權、振兄洪等。
玄至尋陽, 江州刺史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後至, 望見玄舟, 旌旗輿服備帝者之儀, 歎息曰:「敗中復振, 故可也。」玄於是逼乘輿西上。桓歆聚黨向歷陽, 宣城內史諸葛長民擊破之。玄於道作起居注, 敘其距義軍之事, 自謂經略指授, 算無遺策, 諸將違節度, 以致虧喪, 非戰之罪。於是不遑與群下謀議, 唯耽思誦述, 宣示遠近。玄至江陵, 石康納之, 張幔屋於城南, 署置百官, 以卞範之為尚書僕射, 其餘職多用輕資。於是大修舟師, 曾未三旬, 眾且二萬, 樓船器械甚盛。謂其群黨曰:「卿等並清塗翼從朕躬, 都下竊位者方應謝罪軍門, 其觀卿等入石頭, 無異雲霄中人也。」
玄以奔敗之後, 懼法令不肅, 遂輕怒妄殺, 人多離怨。殷仲文諫曰:「陛下少播英譽, 遠近所服, 遂掃平荊雍, 一匡京室, 聲被八荒矣。既據有極位, 而遇此圮運, 非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 想望皇澤, 宜弘仁風, 以收物情。」玄怒曰:「漢高、魏武幾遇敗, 但諸將失利耳!以天文惡, 故還都舊楚, 而群小愚惑, 妄生是非, 方當糾之以猛, 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稱玄為「桓詔」, 桓胤諫曰:「詔者, 施於辭令, 不以為稱謂也。漢魏之主皆無此言, 唯聞北虜以苻堅為『苻詔』耳。願陛下稽古帝則, 令萬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 今宣敕罷之, 更為不祥。必其宜革, 可待事平也。」荊州郡守以玄播越, 或遣使通表, 有匪寧之辭, 玄悉不受, 仍乃更令所在表賀遷都。
玄遣游擊將軍何澹之、武衛將軍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銓以數千人守湓口。又遣輔國將軍桓振往義陽聚眾, 至弋陽, 為龍驤將軍胡譁所破, 振單騎走還。何無忌、劉道規等破郭銓、何澹之、郭昶之於桑落洲, 進師尋陽。玄率舟艦二百發江陵, 使苻宏、羊僧壽為前鋒。以鄱陽太守徐放為散騎常侍, 欲遣說解義軍, 謂放曰:「諸人不識天命, 致此妄作, 遂懼禍屯結, 不能自反。卿三州所信, 可明示朕心, 若退軍散甲, 當與之更始, 各授位任, 令不失分。江水在此, 朕不食言。」放對曰:「劉裕為唱端之主, 劉毅兄為陛下所誅, 並不可說也。輒當申聖旨於何無忌。」玄曰:「卿使若有功, 當以吳興相敘。」放遂受使, 入無忌軍。
魏詠之破桓歆于歷陽, 諸葛長民又敗歆于芍陂, 歆單馬渡淮。毅率道規及下邳太守孟懷玉與玄戰於崢嶸洲。於時義軍數千, 玄兵甚盛, 而玄懼有敗衄, 常漾輕舸於舫側, 故其眾莫有鬥心。義軍乘風縱火, 盡銳爭先, 玄眾大潰, 燒輜重夜遁, 郭銓歸降。玄故將劉統、馮稚等聚黨四百人, 襲破尋陽城, 毅遣建威將軍劉懷肅討平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於巴陵。殷仲文時在玄艦, 求出別船收集散軍, 因叛玄, 奉二后奔于夏口。玄入江陵城, 馮該勸使更下戰, 玄不從, 欲出漢川, 投梁州刺史桓希, 而人情乖阻, 制令不行。玄乘馬出城, 至門, 左右於闇中斫之, 不中, 前後相殺交橫, 玄僅得至船。於是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帝入南郡府舍, 太守王騰之率文武營衛。
時益州刺史毛璩使其從孫祐之、參軍費恬送弟璠喪葬江陵, 有眾二百, 璩弟子脩之為玄屯騎校尉, 誘玄以入蜀, 玄從之。達枚回洲, 恬與祐之迎擊玄, 矢下如雨。玄嬖人丁仙期、萬蓋等以身敝玄, 並中數十箭而死。玄被箭, 其子昇輒拔去之。益州督護馮遷抽刀而前, 玄拔頭上玉導與之, 仍曰:「是何人邪?敢殺天子!」遷曰:「欲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 時年三十六。又斬石康及濬等五級, 庾頤之戰死。昇云:「我是豫章王, 諸君勿見殺。」送至江陵市斬之。
, 玄在宮中, 恆覺不安, 若為鬼神所擾, 語其所親云:「恐己當死, 故與時競。」元興中, 衡陽有雌雞化為雄, 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國於楚, 衡陽屬焉, 自篡盜至敗, 時凡八旬矣。其時有童謠云:「長干巷, 巷長干, 今年殺郎君, 後年斬諸桓。」其兇兆符會如此。郎君, 謂元顯也。
是月, 王騰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謙亦聚眾沮中, 為玄舉哀, 立喪庭, 偽謚為武悼皇帝。毅等傳送玄首, 梟于大桁, 百姓觀者莫不欣幸。
何無忌等攻桓謙于馬頭, 桓蔚于龍洲, 皆破之。義軍乘勝競進, 振、該等距戰於靈溪, 道規等敗績, 死沒者千餘人。義軍退次尋陽, 更繕舟甲。毛璩自領梁州, 遣將攻漢中, 殺桓希。江夏相張暢之、高平太守劉懷肅攻何澹之於西塞磯, 破之。振遣桓蔚代王曠守襄陽。道規進討武昌, 破偽太守王旻。魏詠之、劉籓破桓石綏於白茅。義軍發尋陽。桓亮自號江州刺史, 侵豫章, 江州刺史劉敬宣討走之。義軍進次夏口。偽鎮東將軍馮該等守夏口, 揚武將軍孟山圖據魯城, 輔國將軍桓山客守偃月壘。劉毅攻魯城, 道規攻偃月壘, 無忌與檀祗列艦中流, 以防越逸。義軍騰赴, 叫聲動山谷, 自辰及午, 二城俱潰, 馮該散走, 生擒山客。毅等平巴陵。毛璩遣涪陵太守文處茂東下, 振遣桓放之為益州, 屯夷陵, 處茂距戰, 放之敗走, 還江陵。
義熙元年正月, 南陽太守魯宗之起義兵襲襄陽, 破偽雍州刺史桓蔚。無忌諸軍次江陵之馬頭, 振擁帝出營江津。魯宗之率眾於柞溪, 破偽武賁中郎溫楷, 進至紀南。振自擊宗之, 宗之失利。時蜀軍據靈溪, 毅率無忌、道規等破馮該軍, 推鋒而前, 即平江陵。振見火起, 知城已陷, 乃與謙等北走。是日, 安帝反正。大赦天下, 唯逆黨就戮, 詔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 自號鎮南將軍、湘州刺史。苻宏寇安成、廬陵, 劉敬宣遣將討之, 宏走入湘中。二月, 桓謙、何澹之、溫楷等奔于姚興。桓振與宏出自溳城, 襲破江陵, 劉懷肅自雲杜伐振等, 破之。廣武將軍唐興斬振及偽輔國將軍桓珍, 毅於臨鄣斬偽零陵太守劉叔祖。桓亮、苻宏復出冠湘中, 害郡守長吏, 檀祗討宏於湘東, 斬之, 廣武將軍郭彌斬亮於益陽, 其餘擁眾假號皆討平之。詔徙桓胤及諸黨與於新安諸郡。
三年, 東陽太守殷仲文與永嘉太守駱球謀反, 欲建桓胤為嗣, 曹靖之、桓石松、卞承之、劉延祖等潛相交結, 劉裕以次收斬之, 并誅其家屬。後桓謙走入蜀, 蜀賊譙縱以謙為荊州刺史, 使率兵而下, 荊楚之眾多應之。謙至枝江, 荊州刺史劉道規斬之, 梁州刺史傅歆又斬桓石綏, 桓氏遂滅。
卞範之字敬祖, 濟陰宛句人也, 識悟聰敏, 見美於當世。太元中, 自丹陽丞為始安太守。桓玄少與之遊, 及玄為江州, 引為長史, 委以心膂之任, 潛謀密計, 莫不決之。後玄將為篡亂, 以範之為丹陽尹。範之與殷仲文陰撰策命, 進範之為征虜將軍、散騎常侍。玄僭位, 以範之為侍中, 班劍二十人, 進號後將軍, 封臨汝縣公。其禪詔, 即範之文也。
玄既奢侈無度, 範之亦盛營館第。自以佐命元勛, 深懷矜伐, 以富貴驕人, 子弟慠慢, 眾咸畏嫉之。義軍起, 範之屯兵於覆舟山西, 為劉毅所敗, 隨玄西走, 玄又以範之為尚書僕射。玄為劉毅等所敗, 左右分散, 唯範之在側。玄平, 斬於江陵。
殷仲文, 南蠻校尉覬之弟也。少有才藻, 美容貌。從兄仲堪薦之於會稽王道子, 即引為驃騎參軍, 甚相賞待。俄轉諮議參軍, 後為元顯征虜長史。會桓玄與朝廷有隙, 玄之姊, 仲文之妻, 疑而間之, 左遷新安太守。仲文於玄雖為姻親, 而素不交密, 及聞玄平京師, 便棄郡投焉。玄甚悅之, 以為諮議參軍。時王謐見禮而不親, 卞範之被親而少禮, 而寵遇隆重, 兼於王、卞矣。玄將為亂, 使總領詔命, 以為侍中, 領左衛將軍。玄九錫, 仲文之辭也。
, 玄篡位入宮, 其床忽陷, 群下失色, 仲文曰:「將由聖德深厚, 地不能載。」玄大悅。」以佐命親貴, 厚自封崇, 輿馬器服, 窮極綺麗, 後房伎妾數十, 絲竹不絕音。性貪吝, 多納貨賄, 家累千金, 常若不足。玄為劉裕所敗, 隨玄西走, 其珍寶玩好悉藏地中, 皆變為土。至巴陵, 因奉二后投義軍, 而為鎮軍長史, 轉尚書。
帝初反正, 抗表自解曰:「臣聞洪波振壑, 川無恬鱗;驚飆拂野, 林無靜柯。何者?勢弱則受制於巨力, 質微則無以自保。於理雖可得而言, 於臣實非所敢譬。昔桓玄之代, 誠復驅逼者眾。至如微臣, 罪實深矣, 進不能見危授命, 亡身殉國;退不能辭粟首陽, 拂衣高謝。遂乃宴安昏寵, 叨昧偽封, 錫文篡事, 曾無獨固。名義以之俱淪, 情節自茲兼撓, 宜其極法, 以判忠邪。會鎮軍將軍劉裕匡復社稷, 大弘善貸, 佇一戮於微命, 申三驅於大信, 既惠之以首領, 又申之以縶維。于時皇輿否隔, 天人未泰, 用忘進退, 是以僶俯從事, 自同令人。今宸極反正, 唯新告始, 憲章既明, 品物思舊, 臣亦胡顏之厚, 可以顯居榮次!乞解所職, 待罪私門。違離闕庭, 乃心慕戀。」詔不許。
仲文因月朔與眾至大司馬府, 府中有老槐樹, 顧之良久而歎曰:「此樹婆娑, 無復生意!」仲文素有名望, 自謂必當朝政, 又謝混之徒疇昔所輕者, 並皆比肩, 常怏怏不得志。忽遷為東陽太守, 意彌不平。劉毅愛才好士, 深相禮接, 臨當之郡, 游宴彌日。行至富陽, 慨然歎曰:「看此山川形勢, 當復出一伯符。」何無忌甚慕之。東陽, 無忌所統, 仲文許當便道修謁, 無忌故益飲遲之, 令府中命文人殷闡、孔寧子之徒撰義構文, 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 遂不過府。無忌疑其薄己, 大怒, 思中傷之。時屬慕容超南侵, 無忌言於劉裕曰:「桓胤、殷仲文並乃腹心之疾, 北虜不足為憂。」義熙三年, 又以仲文與駱球等謀反, 及其弟南蠻校尉叔文伏誅。仲文時照鏡不見其面, 數日而遇禍。
仲文善屬文, 為世所重, 謝靈運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 則文才不減班固。」言其文多而見書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凶, 父之餘基。挾姦回之本性, 含怒於失職;苞藏其豕心, 抗表以稱冤。登高以發憤, 觀釁而動, 竊圖非望。始則假寵於仲堪, 俄而戮殷以逞欲, 遂得據全楚之地, 驅勁勇之兵, 因晉政之陵遲, 乘會稽之酗JT, 縱其狙詐之計, 扇其陵暴之心, 敢率犬羊, 稱兵內侮。天長喪亂, 兇力實繁, 踰年之間, 奄傾晉祚, 自謂法堯禪舜, 改物君臨, 鼎業方隆, 卜年惟永。俄而義旗電發, 忠勇雷奔, 半辰而都邑廓清, 踰月而兇渠即戮, 更延墜歷, 復振頹綱。是知神器不可以闇干, 天祿不可以妄處者也。夫帝王者, 功高宇內, 道濟含靈, 龍宮鳳歷表其祥, 彤雲玄石呈其瑞, 然後光臨大寶, 克享鴻名, 允彳奚后之心, 副樂推之望。若桓玄之麼麼, 豈足數哉!適所以干紀亂常, 傾宗絕嗣, 肇金行之禍難, 成宋氏之驅除者乎!

贊曰:靈寶隱賊, 世載兇德。信順未孚, 姦回是則。肆逆遷鼎, 憑威縱慝。違天虐人, 覆宗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