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七《列傳第六十七》

卷九十七《列傳第六十七》
四夷
東夷夫餘國馬韓辰韓肅慎氏倭人裨離等十國
西戎吐谷渾焉耆國龜茲國大宛國康居國大秦國
南蠻林邑扶南
北狄匈奴
夫恢恢乾德, 萬類之所資始;蕩蕩坤儀, 九區之所均載。考羲軒於往統, 肇承天而理物;訊炎昊於前辟, 爰制地而疏疆。襲冠帶以辨諸華, 限要荒以殊遐裔, 區分中外, 其來尚矣。九夷八狄, 被青野而亙玄方;七戎六蠻, 綿西宇而橫南極。繁種落, 異君長, 遇有道則時遵聲教, 鐘無妄則爭肆虔劉, 趨扇風塵, 蓋其常性也。詳求遐議, 歷選深謨, 莫不待以羈縻, 防其猾夏。
武帝受終衰魏, 廓境全吳, 威略既申, 招攜斯廣, 迷亂華之議, 矜來遠之名, 撫舊懷新, 歲時無怠, 凡四夷入貢者, 有二十三國。既而惠皇失德, 中宗遷播, 凶徒分據, 天邑傾淪, 朝化所覃, 江外而已, 賝貢之禮, 於茲殆絕, 殊風異俗, 所未能詳。故採其可知者, 為之傳云。北狄竊號中壤, 備于載記;在其諸部種類, 今略書之。
東夷, 夫餘國、馬韓、辰韓、肅慎氏、倭人、裨離等十國。
夫餘國, 在玄菟北千餘里, 南接鮮卑, 北有弱水, 地方二千里, 戶八萬, 有城邑宮室, 地宜五穀。其人強勇, 會同揖讓之儀有似中國。其出使, 乃衣錦罽, 以金銀飾腰。其法, 殺人者死, 沒入其家;盜者一責十二;男女淫, 婦人妒, 皆殺之。若有軍事, 殺牛祭天, 以其蹄占吉凶, 蹄解者為凶, 合者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 有槨無棺。其居喪, 男女皆衣純白, 婦人著布面衣, 去玉佩。出善馬及貂豽、美珠, 珠大如酸棗。其國殷富, 自先世以來, 未嘗被破。其王印文稱「穢王之印」。國中有古穢城, 本穢貃之城也。
武帝時, 頻來朝貢, 至太康六年, 為慕容廆所襲破, 其王依慮自殺, 子弟走保沃沮。帝為下詔曰:「夫餘王世守忠孝, 為惡虜所滅, 其愍念之。若其遺類足以復國者, 當為之方計, 使得存立。」有司奏護東夷校尉鮮於嬰不救夫餘, 失於機略。詔免嬰, 以何龕代之。明年, 夫餘後王依羅遣詣龕, 求率見人還復舊國。仍請援。龕上列, 遣督郵賈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於路, 沈與戰, 大敗之, 廆眾退, 羅得復國。爾後每為廆掠其種人, 賣於中國。帝愍之, 又發詔以官物贖還, 下司、冀二州, 禁市夫餘之口。
韓種有三:一曰馬韓, 二曰辰韓, 三曰弁韓。辰韓在帶方南, 東西以海為限。
馬韓居山海之間, 無城郭, 凡有小國五十六所, 大者萬戶, 小者數千家, 各有渠帥。俗少綱紀, 無跪拜之禮。居處作土室, 形如冢, 其戶向上, 舉家共在其中, 無長幼男女之別。不知乘牛馬, 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銀錦罽, 而貴瓔珠, 用以綴衣或飾髮垂耳。其男子科頭露紒, 衣布袍, 履草蹻, 性勇悍。國中有所調役, 及起築城隍, 年少勇健者皆鑿其背皮, 貫以大繩, 以杖搖繩, 終日歡呼力作, 不以為痛。善用弓楯矛櫓, 雖有鬥爭攻戰, 而貴相屈服。俗信鬼神, 常以五月耕種畢, 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農事畢, 亦如之。國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 謂為天君。又置別邑, 名曰蘇塗, 立大木, 懸鈴鼓。其蘇塗之義, 有似西域浮屠也, 而所行善惡有異。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 其主頻遣使入貢方物, 七年、八年、十年, 又頻至。太熙元年, 詣東夷校尉何龕上獻。咸寧三年復來, 明年又請內附。
辰韓在馬韓之東, 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韓, 韓割東界以居之, 立城柵, 言語有類秦人, 由是或謂之為秦韓。初有六國, 後稍分為十二, 又有弁辰, 亦十二國, 合四五萬戶, 各有渠帥, 皆屬於辰韓。辰韓常用馬韓人作主, 雖世世相承, 而不得自立, 明其流移之人, 故為馬韓所制也。地宜五穀, 俗饒蠶桑, 善作縑布, 服牛乘馬。其風俗可類馬韓, 兵器亦與之同。初生子, 便以石押其頭使扁。喜舞, 善彈瑟, 瑟形似築。
武帝太康元年, 其王遣使獻方物。二年復來朝貢, 七年又來。
肅慎氏一名挹婁, 在不咸山北, 去夫餘可六十日行。東濱大海, 西接寇漫汗國, 北極弱水。其土界廣袤數千里, 居深山窮谷, 其路險阻, 車馬不通。夏則巢居, 冬則穴處。父子世為君長。無文墨, 以言語為約。有馬不乘, 但以為財產而已。無牛羊, 多畜豬, 食其肉, 衣其皮, 績毛以為布。有樹名雒常, 若中國有聖帝代立, 則其木生皮可衣。無井灶, 作瓦鬲, 受四五升以食。坐則箕踞, 以足挾肉而啖之, 得凍肉, 坐其上令暖。土無鹽鐵, 燒木作灰, 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編髮, 以布作衣詹, 徑尺餘, 以蔽前後。將嫁娶, 男以毛羽插女頭, 女和則持歸, 然後致禮娉之。婦貞而女淫, 貴壯而賤老, 死者其日即葬之於野, 交木作小槨, 殺豬積其上, 以為死者之糧。性凶悍, 以無憂哀相尚。父母死, 男子不哭泣, 哭者謂之不壯。相盜竊, 無多少皆殺之, 故雖野處而不相犯。有石砮, 皮骨之甲, 檀弓三尺五寸, 楛矢長尺有咫。其國東北有山出石, 其利入鐵, 將取之, 必先祈神。
周武王時, 獻其楛矢、石砮。逮于周公輔成王, 復遣使入賀, 爾後千餘年, 雖秦漢之盛, 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 魏景元末, 來貢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屬。魏帝詔歸于相府, 賜其王傉雞錦罽、綿帛。至武帝元康初, 復來貢獻。元帝中興, 又詣江左貢其石砮。至成帝時, 通貢於石季龍, 四年方達。季龍問之, 答曰:「每候牛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 是知有大國所在, 故來一云。
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中, 依山島為國, 地多山林, 無良田, 食海物。舊有百餘小國相接, 至魏時, 有三十國通好。戶有七萬。男子無大小, 悉黥面文身。自謂太伯之後, 又言上古使詣中國, 皆自稱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於會稽, 繼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 今倭人好沈沒取魚, 亦文身以厭水禽。計其道里, 當會稽東冶之東。其男子衣以橫幅, 但結束相連, 略無縫綴。婦人衣如單被, 穿其中央以貫頭, 而皆被髮徒跣。其地溫暖, 俗種禾稻糸寧麻而蠶桑織績。土無牛馬, 有刀楯弓箭, 以鐵為鏃。有屋宇, 父母兄弟臥息異處。食飲用俎豆。嫁娶不持錢帛, 以衣迎之。死有棺無槨, 封土為冢。初喪, 哭泣, 不食肉。已葬, 舉家入水澡浴自潔, 以除不祥。其舉大事, 輒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歲四節, 但計秋收之時以為年紀。人多壽百年, 或八九十。國多婦女, 不淫不妒。無爭訟, 犯輕罪者沒其妻孥, 重者族滅其家。舊以男子為主。漢末, 倭人亂, 攻伐不定, 乃立女子為王, 名曰卑彌呼。
宣帝之平公孫氏也, 其女王遣使至帶方朝見, 其後貢聘不絕。及文帝作相, 又數至。泰始初, 遣使重譯入貢。
裨離國在肅慎西北, 馬行可二百日, 領戶二萬。養雲國去裨離馬行又五十日, 領戶二萬。寇莫汗國去養雲國又百日行, 領戶五萬餘。一群國去莫汗又百五十日, 計去肅慎五萬餘里。其風俗土壤並未詳。
泰始三年, 各遣小部獻其方物。至太熙初, 復有牟奴國帥逸芝惟離、模盧國帥沙支臣芝、于離末利國帥加牟臣芝、蒲都國帥因末、繩全國帥馬路、沙樓國帥釤加, 各遣正副使詣東夷校尉何龕歸化。
西戎, 吐谷渾、焉耆國、龜茲國、大宛國、康居國、大秦國、吐谷渾、吐延、葉延、辟奚、視連、視羆、樹洛干。
吐谷渾, 慕容廆之庶長兄也, 其父涉歸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隸之。及涉歸卒, 廆嗣位, 而二部馬鬥, 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別, 奈何不相遠離, 而令馬鬥!」吐谷渾曰:「馬為畜耳, 鬥其常性, 何怒於人!乖別甚易, 當去汝於萬里之外矣。」於是遂行。廆悔之, 遣其長史史那蔞馮及父時耆舊追還之。吐谷渾曰:「先公稱卜筮之言, 當有二子克昌, 祚流後裔。我卑庶也、理無並大, 今因馬而別, 殆天所啟乎!諸君試驅馬令東, 馬若還東, 我當相隨去矣。」樓馮遣從者二千騎, 擁馬東出數百步, 輒悲鳴西走。如是者十餘輩, 樓馮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鮮卑謂兄為阿干, 廆追思之, 作《阿干之歌》, 歲暮窮思, 常歌之。
吐谷渾謂其部落曰:「我兄弟俱當享國, 廆及曾玄纔百餘年耳。我玄孫已後, 庶其昌乎!」於是乃西附陰山。屬永嘉之亂, 始度隴而西, 其後子孫據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 極乎白蘭數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 隨逐水草, 廬帳為屋, 以肉酪為糧。其官置長史、司馬、將軍, 頗識文字。其男子通服長裙, 帽或戴冪䍦。婦人以金花為首飾, 辮髮縈後, 綴以珠貝。其婚姻, 富家厚出娉財, 竊女而去。父卒, 妻其群母;兄亡, 妻其諸嫂。喪服制, 葬訖而除。國無常稅, 調用不給, 輒斂富室商人, 取足而止。殺人及盜馬者罪至死, 他犯則徵物以贖。地宜大麥, 而多蔓菁, 頗有菽粟。出蜀馬、犛牛。西北雜種謂之為阿柴虜, 或號為野虜焉。吐谷渾年七十二卒, 有子六十人, 長曰吐延, 嗣。
吐延身長七尺八寸, 雄姿魁傑, 羌虜憚之, 號曰項羽。性俶儻不群, 嘗慷慨謂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國, 當高光之世, 與韓、彭、吳、鄧並驅中原, 定天下雌雄, 使名垂竹帛, 而潛竄窮山, 隔在殊俗, 不聞禮教於上京, 不得策名於天府, 生與麋鹿同群, 死作氈裘之鬼, 雖偷觀日月, 獨不愧於心乎!」性酷忍, 而負其智, 不能恤下, 為羌酋姜聰所刺。劍猶在其身, 謂其將紇拔泥曰:「豎子刺吾, 吾之過也, 上負先公, 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諸羌者, 以吾故也。吾死之後, 善相葉延, 速保白蘭。」言終而卒。在位十三年, 有子十二人, 長子葉延嗣。
葉延年十歲, 其父為羌酋姜聰所害, 每旦縛草為姜聰之象, 哭而射之, 中之則號泣, 不中則瞋目大呼。其母謂曰:「姜聰, 諸將已屠鱠之矣, 汝何為如此?」葉延泣曰:「誠知射草人不益於先仇, 以申罔極之志耳。」性至孝, 母病, 五日不食, 葉延亦不食。長而沈毅, 好問天地造化、帝王年曆。司馬薄洛鄰曰:「臣等不學, 實未審三皇何父之子, 五帝誰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來, 符命玄象昭言著見, 而卿等面牆, 何其鄙哉!語曰『夏蟲不知冬冰』, 良不虛也。」又曰:「《禮》云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 吾祖始自昌黎光宅於此, 今以吐谷渾為氏, 尊祖之義也。」在位二十三年卒, 年三十三。有子四人, 長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聞苻堅之盛, 遣使獻馬五十匹, 金銀五百斤。堅大悅, 拜為安遠將軍。時辟奚三弟皆專恣, 長史鐘惡地恐為國害, 謂司馬乞宿雲曰:「昔鄭莊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寵, 宗祀幾傾, 況今三孽並驕, 必為社稷之患。吾與公忝當元輔, 若獲保首領以沒于地, 先君有問, 其將何辭!吾今誅之矣。」宿雲請白辟奚, 惡地曰:「吾王無斷, 不可以告。」於是因群下入覲, 遂執三弟而誅之。辟奚自投于床, 惡地等奔而扶之, 曰:「臣昨夢先王告臣云:『三弟將為逆亂, 汝速除之。』臣謹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愛, 因恍惚成疾, 謂世子視連曰:「吾禍滅同生, 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 汝宜攝之, 吾餘年殘命, 寄食而已。」遂以憂卒。在位二十五年, 時年四十二。有子六人, 視連嗣。
視連既立, 通娉於乞伏乾歸, 拜為白蘭王。視連幼廉慎有志性, 以父憂卒, 不知政事, 不飲酒遊田七年矣。鐘惡地進曰:「夫人君者, 以德御世, 以威齊眾, 養以五味, 娛以聲色。此四者, 聖帝明王之所先也, 而公皆略之。昔昭公儉嗇而喪, 偃王仁義而亡, 然則仁義所以存身, 亦所以亡己。經國者, 德禮也;濟世者, 刑法也。二者或差, 則綱維失緒。明公奕葉重光, 恩結西夏, 雖仁孝發於天然, 猶宜憲章周孔, 不可獨追徐偃之仁, 使刑德委而不建。」視連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 悲憤升遐, 孤雖纂業, 尸存而已。聲色遊娛, 豈所安也!綱維刑禮, 付之將來。」臨終, 謂其子視羆曰:「我高祖吐谷渾公常言子孫必有興者, 永為中國之西籓, 慶流百世。吾已不及, 汝亦不見, 當在汝之子孫輩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 長曰視羆, 少曰烏紇堤。
視羆性英果, 有雄略, 嘗從容謂博士金城騫苞曰:「《易》云:『動靜有常, 剛柔斷矣。』先王以仁宰世, 不任威刑, 所以剛柔靡斷, 取輕鄰敵。當仁不讓, 豈宜拱默者乎!今將秣馬厲兵, 爭衡中國, 先生以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 高世之略, 秦隴英豪所願聞也。」於是虛襟撫納, 眾赴如歸。乞伏乾歸遣使拜為使持節、都督龍涸已西諸軍事、沙州牧、白蘭王。視羆不受, 謂使者曰:「自晉道不綱, 姦雄競逐, 劉、石虐亂, 秦、燕跋扈, 河南王處形勝之地, 宜當糾合義兵, 以懲不順, 奈何私相假署, 擬僭群兇!寡人承五祖之休烈, 控弦之士二萬, 方欲掃氛秦隴, 清彼沙涼, 然後飲馬涇渭, 戮問鼎之豎, 以一丸尼封東關, 閉燕趙之路, 迎天子于西京, 以盡遐籓之節, 終不能如季孟、子陽妄自尊大。為吾白河南王, 何不立勳帝室, 策名王府, 建當年之功, 流芳來葉邪!」乾歸大怒, 然憚其彊, 初猶結好, 後竟遣眾擊之。視羆大敗, 退保白蘭。在位十一年, 年三十三卒。子樹洛干年少, 傳位於烏紇堤。
烏紇堤一名大孩, 性軟弱, 耽酒淫色, 不恤國事。乞伏乾歸之入長安也, 烏紇堤屢抄其境。乾歸怒, 率騎討之。烏紇堤大敗, 亡失萬餘口, 保于南涼, 遂卒於胡國。在位八年, 時年三十五。視羆之子樹洛干立。
樹洛乾九歲而孤, 其母念氏聰惠有姿色, 烏紇堤妻之, 有寵, 遂專國事。洛干十歲便自稱世子, 年十六嗣立, 率所部數千家奔歸莫何川, 自稱大都督、車騎大將軍、大單于、吐谷渾王。化行所部, 眾庶樂業, 號為戊寅可汗, 沙漒雜種莫不歸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於此, 暨孤七世, 思與群賢共康休緒。今士馬桓桓, 控弦數萬, 孤將振威梁益, 稱霸西戎, 觀兵三秦, 遠朝天子, 諸君以為何如?」眾咸曰:「此盛德之事也, 願大王自勉!」乞伏乾歸甚忌之, 率騎二萬, 攻之於赤水。樹洛干大敗, 遂降乾歸, 乾歸拜為平狄將軍、赤水都護, 又以其弟吐護真為捕虜將軍、層城都尉。其後屢為乞伏熾磐所破, 又保白蘭, 慚憤發病而卒。在位九年, 時年二十四。熾磐聞其死, 喜曰:「此虜矯矯, 所謂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 世子拾虔嗣。其後世嗣不絕。
焉耆國西去洛陽八千二百里, 其地南至尉犁, 北與烏孫接, 方四百里。四面有大山, 道險隘, 百人守之, 千人不過。其俗丈夫翦髮, 婦人衣襦, 著大褲。婚姻同華夏。好貨利, 任姦詭。王有侍衛數十人, 皆倨慢無尊卑之禮。
武帝太康中, 其王龍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獪胡之女, 妊身十二月, 剖脅生子, 曰會, 立之為世子。會少而勇傑, 安病篤, 謂會曰:「我嘗為龜茲王白山所辱, 不忘於心。汝能雪之, 乃吾子也。」及會立, 襲滅白山, 遂據其國, 遣子熙歸本國為王。會有膽氣籌略, 遂霸西胡, 葱嶺以東莫不服。然恃勇輕率, 嘗出宿於外, 為龜茲國人羅雲所殺。
其後張駿遣沙州刺史楊宣率眾疆理西域, 宣以部將張植為前鋒, 所向風靡。軍次其國, 熙距戰於賁崙城, 為植所敗。植時屯鐵門, 未至十餘里, 熙又率眾先要之於遮留谷。植將至, 或曰:「漢祖畏於柏人, 岑彭死於彭亡, 今谷名遮留, 殆將有伏?」植單騎嘗之, 果有伏發。植馳擊敗之, 進據尉犁, 熙率群下四萬人肉袒降于宣。呂光討西域, 復降于光。及光僭位, 熙又遣子入侍。
龜茲國西去洛陽八千二百八十里, 俗有城郭, 其城三重, 中有佛塔廟千所。人以田種畜牧為業, 男女皆翦髮垂項。王宮壯麗, 煥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 其王遣子入侍。惠懷末, 以中國亂, 遣使貢方物於張重華。苻堅時, 堅遣其將呂光率眾七萬伐之, 其王白純距境不降, 光進軍討平之。
大宛國去洛陽萬三千三百五十里, 南至大月氏, 北接康居, 大小七十餘城。土宜稻麥, 有蒲陶酒, 多善馬, 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鬚。其俗娶婦先以金同心指鈽為娉, 又以三婢試之。不男者絕婚。姦淫有子, 皆卑其母。與人馬乘不調墜死者, 馬主出斂具。善市賈, 爭分銖之利, 得中國金銀, 輒為器物, 不用為幣也。
太康六年, 武帝遣使楊顥拜其王藍庾為大宛王。藍庾卒, 其子摩之立, 遣使貢汗血馬,
康居國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 與粟弋、伊列鄰接。其王居蘇薤城。風俗及人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 饒桐柳蒲陶, 多牛羊, 出好馬。泰始中, 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 并獻善馬。
大秦國一名犁鞬, 在西海之西, 其地東西南北各數千里。有城邑, 其城周回百餘里。屋宇皆以珊瑚為棁栭, 琉璃為牆壁, 水精為柱礎。其王有五宮, 其宮相去各十里, 每旦於一宮聽事, 終而復始。若國有災異, 輒更立賢人, 放其舊王, 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領, 而文字習胡, 亦有白蓋小車、旌旗之屬, 及郵驛制置, 一如中州。其人長大, 貌類中國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寶物、明珠、大貝, 有夜光璧、駭雞犀及火浣布, 又能刺金縷繡及積錦縷罽。以金銀為錢, 銀錢十當金錢之一。安息、天竺人與之交市於海中, 其利百倍。鄰國使到者, 輒廩以金錢。途經大海, 海水鹹苦不可食, 商客往來皆齎三歲糧, 是以至者稀少。
漢時都護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國, 入海, 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 往者莫不悲懷。若漢使不戀父母妻子者, 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 其王遣使貢獻。
南蠻, 林邑、扶南。
林邑國本漢時象林縣, 則馬援鑄柱之處也, 去南海三千里。後漢末, 縣功曹姓區, 有子曰連, 殺令自立為王, 子孫相承。其後王無嗣, 外孫范熊代立。熊死, 子逸立。其俗皆開北戶以向日, 至於居止, 或東西無定。人性凶悍, 果於戰鬥, 便山習水, 不閑平地。四時暄暖, 無霜無雪, 人皆惈露徒跣, 以黑色為美。貴女賤男, 同姓為婚, 婦先娉婿。女嫁之時, 著迦盤衣, 橫幅合縫如井欄, 首戴寶花。居喪翦鬢謂之孝, 燔尸中野謂之葬。其王服天冠, 被纓絡, 每聽政, 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孫權以來, 不朝中國。至武帝太康中, 始來貢獻。咸康二年, 范逸死, 奴文纂位。文, 日南西卷縣夷帥范椎奴也。嘗牧牛澗中, 獲二鯉魚, 化成鐵, 用以為刀。刀成, 乃對大石嶂而咒之曰:「鯉魚變化, 冶成雙刀, 石嶂破者, 是有神靈。」進斫之, 石即瓦解。文知其神, 乃懷之。隨商賈往來, 見上國制度, 至林邑, 遂教逸作宮室、城邑及器械。逸甚愛信之, 使為將。文乃譖逸諸子, 或徙或奔。及逸死, 無嗣, 文遂自立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樓, 從己者納之, 不從者絕其食。於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僕、徐狼、屈都、乾魯、扶單等諸國, 并之, 有眾四五萬人。遣使通表入貢於帝, 其書皆胡字。至永和三年, 文率其眾攻陷日南, 害太守夏侯覽, 殺五六千人, 餘奔九真, 以覽尸祭天, 鏟平西卷縣城, 遂據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 求以日南北鄙橫山為界。
, 徼外諸國嘗齎寶物自海路來貿貨, 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貪利侵侮, 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壯時, 使韓戢領日南太守, 戢估較太半, 又伐船調枹, 聲云征伐, 由是諸國恚憤。且林邑少田, 貪日南之地, 戢死絕, 繼以謝擢, 侵刻如初。及覽至郡, 又耽荒于酒, 政教愈亂, 故被破滅。
既而文還林邑。是歲, 朱蕃使督護劉雄戍于日南, 文復攻陷之。四年, 文又襲九真, 害士庶十八九。明年, 征西督護滕畯率交廣之兵伐文於盧容, 為文所敗, 退次九真。其年, 文死, 子佛嗣。
升平末, 廣州刺史勝含率眾伐之, 佛懼, 請降, 含與盟而還。至孝武帝寧康中, 遣使貢獻。至義熙中, 每歲又來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諸郡, 殺傷甚眾, 交州遂致虛弱, 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 子胡達立, 上疏貢金盤椀及金鉦等物。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餘里, 在海大灣中, 其境廣袤三千里, 有城邑宮室。人皆醜黑拳髮, 惈身跣行。性質直, 不為寇盜, 以耕種為務, 一歲種, 三歲獲。又好雕文刻鏤, 食器多以銀為之, 貢賦以金銀珠香。亦有書記府庫, 文字有類於胡。喪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 字葉柳。時有外國人混潰者, 先事神, 夢神賜之弓, 又教載舶入海。混潰旦詣神祠, 得弓, 遂隨賈人泛海至扶南外邑。葉柳率眾禦之, 混潰舉弓, 葉柳懼, 遂降之。於是混潰納以為妻, 而據其國。後胤衰微, 子孫不紹, 其將范尋復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 遣使貢獻。太康中, 又頻來。穆帝升平初, 復有竺旃檀稱王, 遣使貢馴象。帝以殊方異獸, 恐為人患, 詔還之。
北狄, 匈奴。
匈奴之類, 總謂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趙, 北暨沙漠, 東連九夷, 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 不稟中國正朔。夏曰:薰鬻, 殷曰鬼方, 周曰獫狁, 漢曰匈奴。其強弱盛衰、風俗好尚區域所在, 皆列于前史。
前漢末, 匈奴大亂, 五單于爭立, 而呼韓邪單于失其國, 攜率部落, 入臣於漢。漢嘉其意, 割并州並界以安之。於是匈奴五千餘落入居朔方諸郡, 與漢人雜處。呼韓邪感漢恩, 來朝, 漢因留之, 賜其邸舍, 猶因本號, 聽稱單于, 歲給綿絹錢穀, 有如列侯。子孫傳襲, 歷代不絕。其部落隨所居郡縣, 使宰牧之, 與編戶大同, 而不輸貢賦。多歷年所, 戶口漸滋, 彌漫北朔, 轉難禁制。後漢末, 天下騷動, 群臣競言胡人猥多, 懼必為寇, 宜先為其防。建安中, 魏武帝始分其眾為五部, 部立其中貴者為帥, 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魏末, 復改帥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統可萬餘落, 居于太原故茲氏縣;右部都尉可六千餘落, 居祁縣;南部都尉可三千餘落, 居蒲子縣;北部都尉可四千餘落, 居新興縣;中部都尉可六千餘落, 居大陵縣。
武帝踐阼後, 塞外匈奴大水, 塞泥、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 帝復納之, 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後復與晉人雜居, 由是平陽、西河、太原、新興、上黨、樂平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 單于猛叛, 屯孔邪城。武帝遣婁侯何楨持節討之。楨素有志略, 以猛眾凶悍, 非少兵所制, 乃潛誘猛左部督李恪殺猛, 於是匈奴震服, 積年不敢復反。其後稍因忿恨, 殺害長史, 漸為邊患。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彊獷, 歷古為患。魏初人寡, 西北諸郡皆為戎居。今雖服從, 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 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 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 謀臣猛將之略, 出北地、西河、安定, 復上郡, 實馮翊, 於平陽已北諸縣募取死罪, 徙三河、三魏見士四萬家以充之。裔不亂華, 漸徙平陽、弘農、魏郡、京兆、上黨雜胡, 峻四夷出入之防, 明先王荒服之制, 萬世之長策也。」帝不納。至太康五年, 復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萬九千三百人歸化。七年, 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種類大小凡十萬餘口, 詣雍州刺史扶風王駿降附。明年, 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復率種落大小萬一千五百口, 牛二萬二千頭, 羊十萬五千口, 車廬什物不可勝紀, 來降, 并貢其方物, 帝並撫納之。
北狄以部落為類, 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種、鮮支種、寇頭種、烏譚種、赤勒種、捍蛭種、黑狼種、赤沙種、鬱鞞種、萎莎種、禿童種、勃蔑種、羌渠種、賀賴種、鐘跂種、大樓種、雍屈種、真樹種、力羯種, 凡十九種, 皆有部落, 不相雜錯。屠各最豪貴, 故得為單于, 統領諸種。其國號有左賢王、右賢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於陸王、右於陸王、左漸尚王、右漸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獨鹿王、右獨鹿王、左顯祿王、右顯祿王、左安樂王、右安樂王、凡十六等, 皆用單于親子弟也。其左賢王最貴, 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 有呼延氏、卜氏、蘭氏、喬氏。而呼延氏最貴, 則有左日逐、右日逐, 世為輔相;卜氏則有左沮渠、右沮渠;蘭氏則有左當戶、右當戶;喬氏則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車陽、沮渠、餘地諸雜號, 猶中國百官也。其國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 好反叛。武帝時, 有騎督綦毋伣邪伐吳有功, 遷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 匈奴郝散攻上黨, 殺長吏, 入守上郡。明年, 散弟度元又率馮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後, 北狄漸盛, 中原亂矣。
史臣曰:夫宵形稟氣, 是稱萬物之靈, 繫土隨方, 乃有群分之異。蹈仁義者為中寓, 肆凶獷者為外夷, 譬諸草木, 區以別矣。夷狄之徒, 名教所絕, 窺邊侯隙, 自古為患, 稽諸前史, 憑陵匪一。軒皇北逐, 唐帝南征, 殷后東戡, 周王西狩, 皆所以禦其侵亂也。嬴劉之際, 匈奴最彊;元成之間, 呼韓委質, 漢嘉其節, 處之中壤。歷年斯永, 種類逾繁, 舛號殊名, 不可勝載。爰及泰始, 匪革前迷, 廣闢塞垣, 更招種落, 納萎莎之後附, 開育鞠之新降, 接帳連韝, 充郊掩甸。既而沸脣成俗, 鳴鏑為群, 振鴞響而挻災, 恣狼心而逞暴。何楨縱策, 弗沮於姦萌;郭欽馳疏, 無救於妖漸。未環星紀, 坐傾都邑, 黎元塗地, 凶族滔天。迹其所由, 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渾分緒偽燕, 遠辭正嫡, 率東胡之餘眾, 掩西羌之舊宇, 綱疏政暇, 地廣兵全, 廓萬里之基, 貽一匡之訓, 弗忘忠義, 良可嘉焉。吐延夙標宏偉, 見方於項籍, 始遵朝化, 遽夭於姜聰, 高節不群, 亦殊籓之秀也。葉延至孝, 寄新哀於射草;辟奚深友, 邁古烈於分荊;視連蒸蒸, 光奉先之義;視羆矯矯, 蘊經時之略;洛干童幼, 早擅英規, 未騁雄心, 先摧凶手, 奉順者必敗, 豈天亡晉乎!且渾廆連枝, 生自邊極, 各謀孫而翼子, 咸革裔而希華。廆胤奸兇, 假鳳圖而竊號, 渾嗣忠謹, 距龍涸而歸誠。懷奸者數世而亡, 資忠者累葉彌劭, 積善餘慶, 斯言信矣。

贊曰:逖矣前王, 區別群方。叛由德弛, 朝因化昌。武后升圖, 智昧遷胡。遽淪家國, 多謝明謨。谷渾英奮, 思矯穨運;克昌其緒, 實資忠訓。